覆盖
    凄厉的惨叫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黑红的猛兽突然向静默不语的女人冲了过去。


    就在人群中又出现了抽气声的时候,快到只剩一道残影的黑兽忽而停了下来,迟疑着甩了甩身上沾染的血迹后,这才若无其事地卷住白鸟的腰,轻而易举地把她带离了人群中心。


    带回了主人身旁。


    安稳落地的白鸟垂眸,掩去眼底几不可察的狡黠笑意,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好奇地看着单手撑在斑驳的墙体上,又‘哇’地吐出一大口血的芥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尽管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一大片代表着‘脸’的色块似乎越发惨白了呢。


    快到极限了吗?


    她若有所思。


    人群朝他们围拢过来,带着畏惧和被激怒的怨憎。


    人群之外,手腕炸裂开的少年单膝跪在地上,紧紧捏着血流不止的手臂,痛苦的□□被他死死咽下,双目赤红地盯着他们。


    比起杀人不眨眼的大变态,他怨恨的视线就像孩童的玩具刀,完全无法引起白鸟的注意。


    就连不断朝他们逼近的人群,都没能分走她的思绪。


    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芥川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对眼前虎视眈眈的人群不屑一顾。


    他一脸漠然,声线粗哑,“就凭你们这些杂碎,也想在鄙人面前杀掉这家伙吗?”


    白鸟微微歪着脑袋盯着他,注意到他压抑着咳嗽而略微颤抖的声线,想了想,慢吞吞地挪到他身后。


    芥川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反倒是白鸟,在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理直气壮地眨了眨眼睛。


    就连若隐若现的小梨涡都在卖力地展现着主人的无辜。


    别看她刚才一副很勇的样子——虽说激怒那些家伙也是她的目的之一,但被一个微不足道的NPC轻轻松松就干掉什么的,光是想想就让她火大得不得了。


    不过,作为把这家伙诱捕出来的‘工具’,这种目中无人的冲动小孩倒是非常合适。


    再说了,就凭她闲逛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被迫’死亡,多少也能得出‘攻略对象就在附近’的结论。


    她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地给了他一个现身的理由而已。


    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普通市民理直气壮地说道。


    至于在这之后可能发生、以及即将发生的事情,就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了。


    置身事外地看着眼前淌了一地的鲜血,白鸟一脸漠然。


    ——既然不自量力地想要掌控他人的生死,就要随时做好最坏的打算。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偏偏要任性地在付出了无法承担的代价之后才醒悟。


    年轻的孩子还真是不懂事啊。


    意识到世界的不公平之后就该努力地成长起来才对吧?


    毕竟‘公平’什么的,也只不过是被制定出来的‘规则’而已。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碾压式的虐杀。


    试图亮出利爪的人已经□□脆利落地撕碎了,只剩下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家伙因为没有参而逃过一劫。


    模糊的色块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伴随着液体喷溅在地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鸟看了看蔓延到脚边的粘稠液体,又盯着脚上干净的棉拖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从垒在一起的钢管上跳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相对干净的地方落脚。


    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边。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趴在地上的身影——老实说,白鸟本人既厌恶被俯视着的感觉,也对‘俯视他人’的高高在上敬谢不敏。


    她想了想,索性屈膝蹲下-身子,与他平视,问道:


    “你还好吗,芥川先生?”


    语气关怀。


    芥川猛地抬头,血迹顺着下颌的弧度没入衣领,五脏六腑的疼痛被他置之不理。


    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看着那双润泽的黑眸——没有。


    什么也没有。


    哪怕她的语气透露着显而易见的在意,那张脸、那双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眼睛里,也没有除了平静之外的任何情绪起伏。


    “你这家伙——”他一开口就压抑不住剧烈的咳嗽,喉间涌出腥甜的液体,他侧了侧脸,混杂着血块的黏稠液体覆盖在半干的血迹上。


    真是个小可怜呢。


    白鸟垂眸,似是不解,更像是无动于衷,“看样子伤得很重呢……”


    “你会死掉吗,芥川先生?”


    芥川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白鸟能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但受限于眼前一大坨糊不拉几的马赛克,完全没办法辨别他的情绪。


    ——虽然她也不是那么在意就是了。


    “这一次死掉的话,”她一脸无辜,“是真正的死掉哦。”


    “……你对鄙人做了什么?”他问的是‘明明已经被杀死一觉醒来却出现在了贫民窟’这件事。


    “你说的是‘复活’的这件事吗?”白鸟倒是不那么在意被他知道自己的底牌——这种能力从某些角度上来看完全就是鸡肋嘛。


    马赛克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白鸟干干净净地立于血污之中,毫不避讳地与造就这一切杀戮的始作俑者谈论着生与死的话题。


    “嗯……让我想想。”她沉思了几秒,不知道是在编造故事还是捋清思路,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简单来说,就是把我的能力暂时借给芥川先生你。”


    她视线下移,鼻翼动了动,像是闻到了什么厌恶的气味一般,小巧的鼻子皱了起来,“不过貌似不止限制一大堆,副作用似乎也非常显而易见呢。”


    浓郁的、几乎要把两人吞噬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如她所料,像他这样认为弱者不配活着的家伙果然对这种几乎毫无攻击性的能力不感兴趣。


    芥川没说什么,沉默了下来。


    白鸟猜测他大概又在压抑自己的咳嗽,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毕竟暗处说不定还藏着想要黄雀在后的家伙呢。


    她虽然战五渣,但奈何死不了。


    不过嘛,他可就不一定了。


    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她有些难受,大脑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晕乎乎的。


    眼看这家伙就连好好地站起来都难以做到,她正打算起身找块干净的地方蹲着,要么等他死掉,她或许任务刷新,或许被丢到下一周目;要么就等这家伙的部下发现不对,来把他抗走。


    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对她来说没差。


    倒不如说,她还挺好奇在攻略对象身亡的情况下,这个屑游戏会怎么‘处理’身为玩家的她。


    “你——”


    打断她胡思乱想的是突然响起的声音。


    她动作一顿,蹲了回去,尖尖的下巴搭在圈着双腿的手臂上,对他要说的话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好奇。


    “为何没有……回到鄙人身边?”


    白鸟眨眨眼:“……?”


    看她脸上不似作伪的疑惑,芥川可疑地停顿了几秒,身上的伤口被烈火滚过一般,火辣辣地发热。


    “……‘意义’。”他的声音有些别扭的虚浮,转过头去,不再看她,所有声音闷闷地传到她的耳朵里,“这是你对鄙人说过的话。”


    尽管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白鸟依然能从他略微紧绷的语气里听出一点儿诡异的撒娇。


    有点像公司里的小吉祥物,总喜欢懒洋洋地躺在窗台上晒太阳,路过的她有时伸手呼噜一把它的尾巴,那一大坨健壮的毛茸茸就会扭动着胖乎乎的身子把脑袋塞进她的掌心,一脸高傲地朝她撒娇。


    ——或许回去之后去领养一只黑白相间的小花猫似乎也不错?


    如果真的能回得去的话。


    想是这么想,她可没忘了正事。


    “那,芥川先生为什么没有来找我呢?”她不解,“对于芥川先生你来说,我只是个‘就算死掉也没关系’的的弱者而已,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在这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没错。


    白鸟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沉默,漂亮的瞳孔忽然亮了起来,她注视着他,长发垂落在脸颊两侧,让她看起来格外乖巧。


    莹润的黑眸亮晶晶的,粉白的唇笑了起来,小梨涡霸道地占据了他的视线。


    她忽然伸出一只手,纤瘦修长的指节缓缓地、试探性的朝他伸来。


    芥川下意识地抗拒任何人的接触,却在捕捉到那多若隐若现的小梨涡时改变了主意,他垂眸,放松了身体自发性的警惕。


    任由那只手覆在肩上。


    隔着湿黏的衣物,仍然能感受到她掌心源源不断的温度,软软地搭在他的肩上。


    白鸟唇边的笑意愈发明艳,她眨眨眼,眨掉触碰到粘腻血迹的嫌恶,白皙的手顺着手臂下滑,落在他瘦削的胸膛上。


    隐藏在黑衣之下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手,白与红强烈的视觉碰撞让那只纤细的手显得愈发脆弱。


    不堪一击、却又摄人心魄的易碎美。


    白鸟笑了起来,亮晶晶的眼眸注视着那双黑沉沉的瞳孔,唇边洋溢着灿烂明艳的笑意,“很痛吧,芥川先生。”


    与灿烂的笑容截然不同,她平静地陈述着。


    “生命一点一点流逝,无论怎么伸手也抓不住的感觉——死亡的感觉,怎么样呢?”


    没有等他回答的打算,白鸟垂眸看着染上血污的掌心,唇边的笑意骤然消失。


    “很痛啊——”她说,温热的掌心抵着他的胸口,滑到腹部,稍一用力,血液争先恐后地淌了满手。


    白鸟神色诡异地注视着泊泊流血的伤口——这也是第一次见面时他在他身上破开的部位。


    尖锐的话语如同剖开自己的利刃,她唇边带笑,眼底却不见笑意,“全身上下,血液流过的地方,都很痛哦。”


    说完,她目露嫌恶地收回手,用力甩了甩,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甩掉那片如影随形的红。


    她的神色紧张了起来,就像是做了错事害怕被发现的孩子,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芥川半跪坐在地上,模样看起来狼狈得不得了,他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毫无光亮的黑眸把她多变的情绪尽收眼底。


    她看起来像是担心极了,眼尾恹恹地耷拉着,清亮的瞳孔蒙上了朦胧的水雾。


    他静静地看着,心底沉重的枷锁骤然松动。


    不可否认,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总能让他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过往。


    以及——


    熟悉的影子。


    他吃力地抬起无力的手臂,只剩下一整片暗红的手慢吞吞地覆盖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滑腻温热的肌肤,让他不自觉颤了颤。


    白鸟愣愣地看着那只沾满血迹的大手,把她染红的手掌盖住,只剩下他的手。


    就像是无言的安抚。


    用他的肮脏掩盖她的不堪——这大概是芥川所能想到的还不错的办法。


    吃力地握住她的手,芥川忽然有些怀念起那一段不算长的平淡生活——他其实不喜欢家里的隔热手套——那种没必要存在的东西会让他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但是她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那就勉强把‘购入隔热手套’这件事提上日程吧。


    他这么想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没有松开她的手。


    “回去吧。”他听见自己虚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点担心她有没有听到。


    于是他加大了音量,眯着眼睛,试图聚焦起已经开始涣散的视线,看着她,说道:


    “银在等我们。”


    所以,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