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眼睛
    “……请把我放下来。”


    白鸟面无表情地在张狂的笑声和震颤的胸膛的两面夹击之中提出请求。


    听着就非常反派的笑声戛然而止,宿傩咧嘴,恶意一笑,“如你所愿。”


    随后也不等白鸟反应过来,直挺挺地松开了手。


    仰面倒下,脊骨仿佛遭到巨石撞击,几欲吐血的白鸟:“……”我谢谢你。


    她面无表情,只有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在疯狂吐槽的模样不得不说极其生动有趣。


    宿傩俯身,满意地看到那双眼眸藏着戒备,瞳孔里却又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似乎每一次‘复活’,你的身上都无法留下痕迹呢。”


    “你不是尝试过吗,诅咒先生。”她陈述事实。


    “是啊。明明在你身上亲手留下了满满的痕迹,转眼之间就恢复原样了,真是让人不爽。”


    白鸟深吸一口气,阻止自己因为脑海里尖锐痛苦的回忆而升起不自量力的报复性心理。


    已经忘了是第几次死亡,只记得眼前这个连面孔都看不清楚的大变态是如何握着尖刀,在她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刀口,无比兴奋地看着她的血液一点一点流淌而出。


    伤口并不致命,细细的一道,大概只比她指腹上的伤口大不了多少。


    如果仅仅是这样,她大概也不会记得这么刻骨铭心。


    因为,眼前这个披着人皮的变态除了把她绑起来一点一点放血之外,还会贴心地留给她的身体一小段不多不少的自愈时间,然后再握着刀,把血液凝结的伤口再一点点撕裂开,亲眼看着温热的血液再一次流淌。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直至死亡降临。


    不行,不能再继续回忆了。


    白鸟强行中断记忆的读取。


    光是想想就已经在生气了,再这么继续下去她大概会忍不住给他一爪子。


    为了不解锁更惨无人道的死亡方式,她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


    脚尖勾过不远处的尖刀,左手不太熟练地握住刀柄,反手就朝眼前的脚背扎去。


    意料之中地扎了个空。


    白鸟也不气馁,吃力地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被折断的右手晃晃悠悠地垂在身侧。


    很疼。


    疼得她冷汗直冒。


    但也不是无法忍受。


    □□的足踩在夹杂着碎石沙土的地面上,鞋子已经不知道被踢飞到哪儿去了。


    “还真是……”尽管心里清楚性别对于大变态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但只穿着运动内衣的上半身还是让她感到些许不自在,她没在意,忽而低头自嘲一笑,“每次都那么狼狈,他们知道也会难过的吧。”


    让他们看到她苟延残喘的样子,一定会忍不住泪眼汪汪的吧。


    “哦?他们?”尖利的指甲强硬地钳制着她的下颔,迫使她仰起头来。“在意的人么?”


    哪怕是被迫仰头,白鸟垂眸,没有看他。


    ——在怀念那两位把她从泥沼里解救出来的人时,她并不想让不干净的东西玷污脑海里与他们有关的回忆。


    左手的尖刀毫不迟疑地往前刺去,这次非但又扑了个空,就连仅剩的左手也被毫不留情地捏断了。


    “我说,”骤然压低的男性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狠厉,“回答我。”


    两只手都没法用了,白鸟咬牙咽下痛呼,一脸平静地挑衅,“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诅咒先生。”


    这句锋芒毕露的挑衅一出,气氛诡异地僵持了起来。


    宿傩单手掐着她的脖颈,高大的身影立于黄昏也夜的交界处,垂着眼眸注视着这张冷淡的面庞,唇角下压,毫不掩饰厚重的压迫感。


    他忽而一笑,瞳孔收缩,和平时猫抓老鼠一般的玩闹截然不同,五指缓缓收紧,黑色的指甲陷入皮肉,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肌肤向下流淌,没入浅灰色的运动内衣里。


    “很好。杀不了‘他们’,杀你这女人也一样。”


    大脑的缺氧让气血不断上涌,放大了无法呼吸的窒息感,纤细的腿下意识地扑腾起来,肩胛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


    白鸟曾经在一本详细介绍了各种自杀方式的书上看到过:窒息而亡是最痛苦的自杀方式之一。


    或许是因为这个方法存活率过高,也或许是因为直至死前的最后一秒、大脑仍然保有意识时,依旧能清晰地体会到肺部的氧气一点点耗尽、生机从身体里缓缓剥离的感觉。


    不过,和她曾经经历过的死亡方式比起来,倒是温和多了。


    起码不会溅得到处都是血,弄得四周都红彤彤的。


    很难看。


    那是她有生之年见过的最难看的场景。


    四肢无力地瘫软,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大脑里一闪而过,快得就像她永远也抓不住的希望。


    她阖上眼眸,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不断收紧的大手猛地一顿,骤然松开。


    氧气争先恐后地灌入肺部,呛得她眼泛泪光,胸腔剧烈起伏,失去了支撑点的身体软软地歪倒在地上。


    白鸟仰面躺在地上,茫然地睁开双眼。


    模糊的身影霸道地占据了视野,挡住了身后昏暗交加的无边天穹。


    不得不说,还真像一只拦路虎。


    ‘死而复生’的白鸟暗戳戳吐槽。


    老实说,死的次数多了,稍微温和一点的手段似乎已经没办法让她放在心上了呢。


    毕竟,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点烟.jpg)


    没有手臂撑起的身体只能拱着腰压抑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白鸟张了张嘴,吐出的音节破碎嘶哑。


    好难听。


    她索性闭嘴,平静地看向那道难以跨越的高大身影。


    绕她一命什么的……大概只是为了更恶劣地戏耍她罢了。


    大变态会有所谓的善心吗?


    不可能。


    甚至于,他兴许不会拥有人类那复杂的情感。


    被泪水冲刷过的瞳孔清亮莹润,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怪异又扭曲的愉悦盘旋心头,久久不散。


    比起屠戮弱小生物带来的快感,这种油然而生的愉悦反而让他更难以抗拒。


    甚至想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他俯身,抬手抚上那张昏暗光线下格外莹白的面庞,宽大的袖袍拂过她的面颊,落在肌肤上的指腹冰凉。


    刺激地白鸟由于窒息而涨红的面颊颤了颤,泛起阵阵颤栗。


    察觉到他的手有往上的趋势,白鸟十分具备先见之明地闭上了眼睛。


    ——鬼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心血来潮把她眼睛挖出来。


    她的动作倒是没惹怒他,宿傩哼笑,“你的眼睛,真想挖出来吃进肚子里。”


    白鸟:“……”她说什么来着?


    果然最了解敌人的只有敌人。


    顾不上嗓子的不适,白鸟气急败坏:“不要、咳咳、不要把我当成动、动物啊,可、咳咳、可恶。”


    吃啥补啥这句话可不是为了在这种情况应验的啊岂可修!!


    宿傩却像是心情很好似的,笑个不停,“动物?难道不是么?”


    “……”虽说人类这个种族确实自称高级动物没错,但……


    好吧,凭借她浅薄的生物学知识储备,大概无法反驳这个既唯心又唯物的问题。


    可是比起被挖眼睛看着大变态把她的眼睛吃掉这种san值狂掉的事情,她宁愿选择早死早复活。


    “……请不要做出这种事情。”失去了双手没办法自杀,也不太想尝试强硬拒绝的后果,白鸟试探性地提出请求。


    “答应你的话,我能得到些什么好处?”出乎意料的是,宿傩没有肆意妄为地拒绝,反倒是别有趣味地把问题抛给她。


    好处什么的……原东京小富婆·现一无所有一穷二白大山酱: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并且桥已经从南半球搭到了北半球。


    “……你想要什么?”白鸟反问,“如你所见,如今的我一无所有,诅咒先生。”


    “一无所有?”指腹摩挲着细嫩的软肉,滑腻的手感——比亲手屠宰猎物时喷溅而出的黏稠软烂的脂肪还要柔软,“不,你有。”


    “什么?”


    “千载难逢的术式、独一无二的身体——这都是你的筹码,不是么?”


    “……”乌黑清冷的眼眸不闪不避,直挺挺地撞进他因兴奋而紧缩的瞳孔里,白鸟凝眉想要从这张模糊不清、甚至无法分辨出五官的脸上发现些什么,然而却一无所获。


    她当然知道,他对自己所谓的‘术式’很感兴趣——尽管那并不存在,但……身体?


    在无法看清楚对方面孔的情况下,她向来只能凭借最直观的‘直觉’去感受他的情绪变化。


    当然,大多数时候对阴晴不定的大变态来说并不太管用。


    时至今日为止,她依靠得更多还是身体的反应以及捕捉细微的语气变化。


    有些时候也会出错,但大多数时候都能分辨出浅显的情绪变化。


    有总比没有好,她是这么想的。


    然而,白鸟确定,自己完全无法从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语里感受出什么。


    “身体?”


    “啊,是啊。身体。”一丝不落得把她眼底变化的情绪,疑惑、迷茫、乃至惊疑不定尽收眼底,唇边笑意更大,“让我把你的身体一点一点吃进肚子里,怎么样?”


    白鸟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他是想依靠这种方式来判断她的身体会不会因为某个无法回收的部位而在复活后变得残缺不全。


    “……”


    变态果然是变态。


    “不。”她不假思索地拒绝道,“请杀了我,谢谢。”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他提出这种要求,却是第一次在句末加上了感谢语。


    可想而知她是有多么抗拒这种‘验证’方式。


    “是么?真可惜。”嘴上说着可惜,但语气里一点也没有惋惜的宿傩没有松开抚在她脸侧的手,握着尖刀比划了几下,似乎在考虑从哪儿下手。


    “既然是请求,那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白鸟:“……”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冰冷锋利的刀刃没入体内,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痛楚,直到它刺破腹腔的器官,五脏六腑发出尖锐警告的时候,巨大的疼痛才随之袭来。


    纤细平坦的小腹上插着一柄看起来很普通的尖头菜刀,白皙莹润的肌肤如同被刺破了一个大口子的丝绸,哗啦啦地淌出鲜红温热的液体。


    愈发昏暗的密林里,她半躺在沙地上,浑身脏兮兮的,裸露的皮肤却像夜幕中的皎月般散发盈盈光泽,浓密微卷的长发铺散,苍白的小脸上眉心紧蹙,却安静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宿傩没有松手,视线一寸寸掠过她的面庞,忽然道:“睁眼。”


    正在安详等死的白鸟顿了顿,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


    满意地看见那双眼睛里自己的影子,却又不满于涣散的瞳孔如同蒙上了厚重的水雾。


    像是想到了什么,白鸟突然开口,血色顺着嘴角溢出,“果然还是有点饿,真的不能给我做一顿饭吗?”


    这一次,她没有用‘请’。


    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话音刚落,白鸟就闭上了双眼,呼吸愈发微弱,随之消弭。


    甚至没有留给他回应的时间,干脆利落地死掉了。


    宿傩动了动手指,想要把她的眼皮掀起来,露出那双黑而亮的瞳孔。


    看到的却只有无法映照出他的、涣散灰败的瞳孔。


    四周静悄悄的,就连风都不敢涉足。


    月隐于云后,繁星也不曾显露。


    耳边少了那个女人不怕死的挑衅,指腹下温热的肌肤逐渐冷硬。


    他骤然松手,任由这具身体狼狈地摔在地上,宽大的白色衣角安静地垂下。


    他忽然察觉到没来由的空虚,无趣地转身离去。


    “……啰嗦。”


    沙沙作响的枝叶盖过了似有若无的声音,地上女人的身体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一切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