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第24章


    雨点凶猛地砸着车窗,雨刷忙得不可开交。


    白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转悠,小霍在副驾驶玩手机,看白蔹给他找的视频,顺着相关链接一路点去了鬼畜区,里面人物正在说“到时候我请你去贝加尔湖钓鲑鱼”。


    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会点相关链接,甚至还会使用搜索引擎。


    依托于现代科技水平的进步,各路输入法比起二十年前都算有着质的飞跃,何况两千年前。


    小霍历次前来,识别的简体字达到一定数量以后,产生了质的突变,何况就算手写输入不能识别他写了什么,还有语音转文字这路杀器。


    接上白蔹引用的汉代古诗后半句,就是应用了搜索引擎。


    他见过白蔹跟他聊到一半时卡顿,解锁、点搜索框、键入或语音输入问题,就能得到答案。


    白蔹在碰碰车场地外面玩水之前,把背包和手机都交给他了。


    不认识锁屏界面的“输入密码”在说什么,将白蔹每次按下六个数字视作一种神秘的仪式,照做之后果然打开,复读白蔹念的两句,弹出来的页面第一行点进去就是这首诗。


    文字旁边甚至有个小喇叭图标,可以把它念出来。


    白蔹问清前因后果以后,一时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她几乎有些狼狈地匆匆收起手机,离开雨中的游乐场。


    小霍沉默地跟上,没有问她任何事,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试探——言语上的,肢体上的,甚至眼神中的,都包括。


    白蔹顾不上感谢他的体贴,她最后的理智让她记得给小霍盖好雨衣避免感冒,然后就开往……


    ……谁知道要开往哪里呢,开就对了。


    小霍每次来现代,都和她形影不离。即使如此,他无师自通了对智能手机的简单操作,她居然毫不知情。


    雨声簌簌,四面的车窗玻璃都蒙上了碎钻般的雾气,小小的轿厢如同与世隔绝,身处现代文明才会存在的八车道柏油马路,寂静得如同车开到了一个不属于西汉也不属于眼下的时间点。


    很奇妙的,白蔹没有解释此时自己一团乱麻的心情,小霍却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从纯然惊愕,掺入恍然大悟与羞愧自责,再到逃避。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和来的路上不一样,莲藕掰断后纤细连绵的丝一样难以言喻的情意,和此刻她的再度逃避比起来,就像树上柑橘表面的皮一样,存在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不见了以后才空得难受。


    现在他知道了。


    她始终否认、拒绝、敷衍、模糊的那个问题。


    全部的问题汇总成的同一个问题。


    答案多么明显。


    不是乘胜追击的时候。


    他告诫自己,沉住气,不要问,不要出声,等她先开口。


    到底还是时间太短了!


    一个时辰远远不够。


    击破她的心防那样难,她重建的速度却那么快,任何在她重建期间作出的试探,都会被她视作攻击,遭遇反弹,还不如在她清醒时真的发起攻击有用。


    以相持中的状态而言,沉默本身就在对相持双方都造成压力。


    雨还在下,还在下,还在下。


    轿厢内一点都没有漏水,连窗缝内侧都没有湿。这是任何马车都做不到的。


    白蔹还是没说话。


    好在沉默不影响她开车的平稳。


    初时仿佛想要填塞天地之间所有空隙的雨水后继乏力,路面积水经过多年排水管路改良,最多时也没有没过车轮一半,此刻更是快速下降,雨刷也终于降低了舞动的频率。


    后方来车的鸣笛惊醒了她,她没有马上回到现实中,提了提车速,给自己的思考下了定论:


    “我不知道怎么选才是对的。但我知道不管选哪个,未来某一天需要回头看时,肯定会后悔。”


    小霍放下手机,看向直视前方的白蔹。


    白蔹没准备让他就此发表评论,她只是在分享结果:


    “越俎代庖是错的,刻意隐瞒也是错的,我不是你的监护人,不应该代替你做决定。”


    她咂了咂舌,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考虑措辞,想起来以后继续说:


    “你已经……那个词叫什么?出仕?就是说你已经考上了公务员,按照你们当地法律,算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还把你当不具备分辨能力的小孩子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小霍又没太听懂,艰难理解中,等到他反应过来白蔹在道歉,她已经皱着眉头进入下一个话题:


    “不对,不对,这是避重就轻。应该向你道歉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我不该刻意隔绝你和这个世界,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此后的多次闪现又是怎么回事,毕竟我不是研究时空物理的,但既然你来都来了,总得带点什么走。就算东西带不走,知识总是能带走的。你今年多大?”


    最后一句完全听懂了。


    小霍告诉她,17岁,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在挑选最优秀的骑兵,磨合训练,以备近一二年就会对匈奴发起的反击战。


    他不是现代普通高等中学教室中勤学苦读筹备高考的高中生,什么都不懂就直接靠着汉武帝的宠爱上了战场,一路开挂拿到了定襄北之战的MVP。


    汉武帝时期征兵入伍的最低法定年龄是20岁,无论实际操作中有没有猫腻,以律令来看,18岁领兵的霍去病尚不足岁。


    应当属于提前批次招录的军校生,理论全优,绩点全满,去战场实习,并取得了卓绝的实习成绩。


    白蔹点点头,她那个岁数时因为一些经历,不愿意留在临床,申请了提前毕业,打算跨考,正过着在各种专业课中赶场凑出勤、约等于提前007的日子。


    揍翻藏刀刺杀活人无数的外科主任的医闹的实习经历,跟小霍完全不具备可比性。


    带小霍去体检其实多少用了点手段,公立医院的体检中心都需要身份证,白藿确有其人,是白蔹父亲那边的一个鬼知道什么亲戚,和小霍的年龄差不多,她借来冒认了一下。


    拿到小霍的体检报告后,先看结果正常,逐一审阅各项正常的指标,再看影像报告,确定他真的很健康。


    那一瞬间她感到绝望。


    ——所以,导致24岁的冠军侯病逝的病因,会是什么呢?


    排除了先天疾病和遗传疾病,16岁时发育正常体检合格的小霍,八年后到底遭遇了什么?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把他扣下来,关进无菌室,或者把所有有用的疫苗都找出来给他怼进去。


    冲动过去之后,她认真考虑一番疫苗问题:


    小霍的年龄已经超出了计划免疫接种范围内大多数疫苗的规定范围。


    补打的话,像百白破这些,据她所知,国内没有成人型。两边时间流速不一样,接种次数超过一次才能建立免疫屏障的都不适用,作用期限短的也可以pass。


    再说地点,他一个黑户,没有身份证和接种证,去储备齐全的医院或者疾控中心都很麻烦,在家的话弄来苗源很难合法。


    还有风险问题,一切药物都有副作用,这是常识。疫苗是将减活灭活的病原体注射入体、激发自身免疫力干掉这些削弱版病毒,并让负责记仇的免疫细胞记下来,下次再遇到时能快速集结免疫部队有针对性地扑灭。


    小霍只有一个,哪怕过敏或者其他严重不良反应的发生率只有十万分之一,他遇到了就是百分百。两个小时,作为留观时间足够,一旦发生任何意外,留给医院抢救的时间不足,汉代的医学水平够干什么的?


    但凡他能长时间停留,白蔹也不会否决打疫苗这么具有诱惑力的选项。


    ……由此可见她一定做不出来18岁勇冠全军的壮举。


    好在她也没那么想不开,非要比这些,而是通过小霍的履历给自己增加一些说下去的信心,不料被问了年龄后会错意的小霍插了一句:


    “白姊,去病尚无家室。”


    白蔹的思路被他带跑了,顺嘴跟上一句:


    “汉武帝还没给你盖房呢?没有也行,我的房子就够住了。”


    说完她自己愣住了,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她想说什么来着?


    小霍看来忍她的古文低级错误很久了,立刻反驳回去:


    “去病称‘尚无家室’,非为‘尚无房舍’,寒舍低小,不及白姊府邸高居天外,不足娶妇否?”


    白蔹被他问懵了,飞快点头,然后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十分不解:


    “你上次来时不是说,要和李广的孙女结婚了吗,她们家嫌你家小?”


    越来越离谱了,小霍当机立断,剖白心迹,直言不讳:


    “非白姊无以为妻!”


    “妾呢?”


    话赶话,话赶话,不知怎么就赶出来这么一句,白蔹正要收回自己的话,小霍又抢在她前面:


    “亦无。去病年十七,河东平阳人,陈詹事妻之子,皇后与长平侯之甥,家在长安,颇有家资。少慕白姊至今,内无妻妾,外无嬖宠。白姊可嫌弃去病父不知其人,身未建寸功?”


    白蔹没太听明白,也不懂他为什么好像突然在自我介绍,但最后一句当然要否认,谁会嫌弃霍去病?


    摇头作为肢体语言,国内古今都表示否定,没有歧义。


    小霍终于把最要紧的话道了出来:


    “若蒙不弃,白姊愿来归否?”


    古代很长一段时间的婚姻伦理,都将妇女的夫家视作她真正的家,出嫁到夫家就是“归”,小霍这句话是再直白不过的求亲。


    白蔹再不懂古文也听过“之子于归”,她一脚刹车停在原地,惊疑不定地注视小霍,说了句傻话:


    “你们那里的最低法定结婚年龄不是女性20岁、男性22岁吗?”


    小霍瞠目结舌,他们那里女子15岁不结婚就要交高额单身税,30岁的祖父母比比皆是,不知道怎么回应白蔹这句离谱得超出理解的质问。


    为了避免尴尬在二人之间继续蔓延,他挑了一个刚才没听懂的词来说,缓解气氛:


    “不知白姊所言‘汉武帝’为何人,为何要为去病增设房屋?”


    话音未落,人不见了,白蔹还在巨大的震惊中:


    什么!这个小霍是从没有汉武帝的平行世界汉代穿越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