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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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东第七家,果然有座破破烂烂的篱笆院。


    牵牛郎没骗她。


    陈香扇下马站在篱笆院前观察着院中杂草重生,砖瓦掉落。怎么看这儿都很久没人居住过,难不成是牵牛郎没说实话?她转头望向越然,死死地盯着。


    越然诧异,“何故这么看我?”


    陈香扇伸没说话,抬手指了指他的背后。


    越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眸望,若非白日里遇见,那身着喜服立在不远处脸色惨白的新郎定会吓得他胆寒,“你不是方才接亲的新郎官?你站在那作甚——”


    “你们为什么找秧子?”邓庄直言不讳。


    越然似乎是觉得眼前人不正常般着看向陈香扇,陈香扇却抬脚向邓庄靠近,“你认得李吉秧?”


    “我问……”邓庄仍执着着追问,“为什么找秧子?”


    越然带着提防翻下马来,陈香扇伸手将他揽去身后开了口:“我们不是找她,我们是受李吉秧之托,从长安捎封家书给她的阿婆。请问郎君,那位阿婆是住在这儿吗?我瞧这院子不像是有人住的模样,你可知阿婆在哪?”


    “长安…”陈香扇说了那么多,邓庄只听进了这两个字。


    他皱紧了眉头,愤怒与怨恨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她还是去了那,她还真是向往长安,哼。”邓庄在一声冷笑声中回了头,他伸手牵起远处树荫下的驴。


    陈香扇见状赶忙疾行几步去追,“郎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邓庄却牵着他的驴慢慢地走,他没回头,“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找阿婆,阿婆早就不住这儿了。”


    陈香扇闻言与越然相视一眼,牵马跟了上去。


    走到与之并了肩,陈香扇望着他身上的大红喜服,忍不住相问:“郎君今日大喜,你这样真的无碍吗?不若你将阿婆的住址相告,我们自己去寻便好。”


    陈香扇此时对于邓庄的劝阻,叫越然听去甚是唏嘘。邓庄却什么也没说,只摇了摇头。他的情绪低迷,完全不像个即将大婚的新郎。


    陈香扇的话被噎了回去,她沉默着没再多说。


    -


    去的路上巨树丰茂,树荫在光影中变换形状,他们就这么一直来到了村西。


    陈香扇望着邓庄走进一条偏僻的小道,小半丈高的杂草渐渐将他的行踪掩盖,陈香扇顾忌着安危,踟蹰不前。越然拔下长刀挑开了前路,他说:“跟紧我。”


    陈香扇这才有勇气继续沿着小道行去。


    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当越然挑起最后那丛杂草,一座凄凄的孤坟便映入了陈香扇的双眼。邓庄停在孤坟前,扯下驴背上的一段布,往那破旧到看不出名姓的木牌擦了擦,“阿婆,有人来看您了。”


    “自从搬走后,我也很久没来看您,您在那过得好吗?”


    “还有,我娶新妇了,就是咱们同村的小满。您不说叫我别等了?我啊,都听您的。”邓庄一字一句的念叨,像是为了唤醒沉睡的亡灵,他将手中的布落了下,“阿婆,他们二位是从长安来的,他们说秧子给您寄了信。”


    邓庄直起身,“二位,如你们所见,阿婆现在就住在这儿。”


    他的话音落去,无人作答。邓庄觉察出陈香扇的错愕,与越然的将信将疑,他坦言:“二位若不信我,可以到村里再多打听些人家,再决定要不要信我。”


    陈香扇明白眼前人没理由骗她。


    只是此情此景,物是人非。叫她惊愕地说不话。


    陈香扇掏出书信攥在手里缓缓向前靠近,她垂眸望向木牌上模糊的字体,隐约能分辨出李玉荷三个字来,“虽不知你与阿婆还有吉秧有何渊源,但我觉得你可以相信。”


    “越然将刀收了,莫对阿婆与这位郎君不敬。”


    陈香扇放下芥蒂,越然收起九万里。她问:“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邓庄如实相告:“姓邓,单字庄。”


    “邓郎君。”陈香扇开口唤道,“这封吉秧写给阿婆的信,我能否在这儿念给阿婆听?”


    “娘子请便。”邓庄说着向后退去,为她让路。


    陈香扇得到首肯,回眸站在阿婆的坟前,颤颤打开了那封迟来的家书,“阿婆,我是李吉秧的朋友,吉秧她让我替她来看看您,我这儿有她给您写的一封信,晚辈念给您听……”


    她希望阿婆还能听得到。


    “赢和十三年,五月三十日。


    阿婆尊鉴吉秧敬颂颐安:


    记得我离家是在赢和六年的春天,那时候门外的麦子刚刚种下,我还跟阿婆打赌,说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没想到,这一晃七年过去了。


    阿婆身体可还康健?


    阿婆,我知您一定在怪我,怪我七年了无音讯,怪我一走就消失的无踪无迹,更怪我曾经的自命不凡与不自量力。可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我喜欢长安的繁华,喜欢长安的瑰丽,我不愿一辈子守着这片小小的土地。


    阿婆,你该来长安看看的……


    看看长安的人,吃的是什么饭,穿的什么衣,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不过好在,我也终于过上了,跟他们一样的日子。


    阿婆,这么多年没见,我就跟你说说我在长安的这些年吧……


    到达长安的第一年,我在酒楼里找了份工,一个月百十钱,能顶上咱半年的收成。酒楼的老板跟咱是同乡,老板老实敦厚,老板娘热情和善,待我和其他伙计都特别好。


    我特别喜欢这份工作,虽然忙碌却特别踏实,我在这儿一干就是两年。


    在长安的第三年,我结识了现在的夫君,他是隔壁粮铺的账房先生,一个月能赚二两银子呢!阿婆说,他是不是很有本事?可他不止有本事,人长得也精神,对我更是体贴入微。他啊,是个极好的人。我很敬爱我的夫君,我们俩的日子,过得甚是和乐。


    到了第四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胖乎乎的男娃。我们高兴极了,可初为人父人母的我们,被这个小家伙折腾的手忙脚乱,为此也吵了不少架。还好有婆母帮衬,渐渐地轻车熟路后,也就越做越好了。


    日子总归有磕磕绊绊,但能相亲和睦,我也就知足了。


    第五年,夫君辞去了粮铺的活计,与我在城隍庙外支起了面摊。没想到,生意一日胜过一日,没过多久,我们就在长安买了属于自己的宅子。宅子虽说是个一进的院落,但一家人总算不用挤在老宅子里生活了。


    第六年末,第七年初。我们的小闺女出生了,是个机灵漂亮的娃娃,这一次,我们有了为人父母的经验,一切都顺顺当当,我们特别宠爱她。


    如今看着一双儿女渐渐长大,我们夫妻两个依旧和睦,日子便是越过越有盼头。


    阿婆,我在长安真的挺好的,希望阿婆在家乡一切都好。


    莫挂,莫念。


    最好是……


    当做从未在东边的陌道上捡过我……


    吉秧再拜


    阿婆,别过。”


    信至末尾,八百字的行间,句句决绝。不知李吉秧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阑珊阁写下这封信,总之读出这封信的陈香扇,只觉满纸都是荒唐言。


    甚至荒唐到让人悲苦。


    “阿婆,到临死都在惦记着她,可她竟这般无情无义地说出这些话?难不成,她还想让我们祝福她?如此,倒不如是当她真的客死异乡——”


    追来之前,邓庄尚存有一丝希望,他希望这封信中残存着李吉秧对故乡的眷恋,哪怕不曾将他提及,也该对阿婆予以尊重。


    阿婆等了她五年,邓庄等了她七年,到头来李吉秧却叫每一个人大失所望。


    是他们错付了时光。


    邓庄愤怒地夺下陈香扇手中的家书,他在垂眸时,将它揉皱。那些漫长地等待,亦被揉进褶皱,跟着便沉重地落下。他说:“怪我看错了人。”


    邓庄用脚踩过李吉秧笔下的字字句句,拂袖而去。


    陈香扇明白,不是所有过往都会被原谅,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越然一样。邓庄读不透李吉秧那片面且拙劣的幻想,他固执地认为她就是信中所写的那样。


    陈香扇不能说邓庄有错,亦不能轻易戳破李吉秧有意编造好的一切,但她还是要替她辩驳:“邓郎君。在王都讨生活的人,哪个不是身不由己?或许,她是真的有苦难言呢?”


    可显然这些辩驳,太过苍白。


    “七年不归,生死不问。”


    邓庄停下脚步,握紧了拳头,“无论是怎样的有苦难言,她都不该这么做。”


    “二位就当不曾来过吧……”


    邓庄去意已决,陈香扇垂下双眸,没再阻拦。越然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后直到身后穿过荒草的窸窣声渐渐归于平静,他才发问道:“这李吉秧为何要说谎?”


    陈香扇沉默着俯身拾起那封被踩进泥土的家书,就宛若李吉秧的自尊一样。陈香扇抖落上头的污浊,望着书信中她极力描绘出的灿烂日子,却并不觉得美好。


    可这只是陈香扇的感受,她与李吉秧追求的并不相同。


    所以很久之后,陈香扇忽然抬头看向眼前的那座孤坟,意味深长地同越然说道:“或许,她不是在说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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