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陆
    强揽香腰瘦,折梦尽风流。


    越然温厚的掌心抚上陈香扇的腰身,他将美人掳去,誓要与她扬鞭策马,好好看一看这天下。


    下等的棕马因赢得比赛而被撕去低劣的标签,人们在马蹄声中为他们让开前路,越然就这么带着优胜者的姿态,潇洒地走出人群,向着天边与广袤奔行。


    陈香扇贴在越然怀中,感受着他掠过发顶的呼吸,局促地将师父的遗作握紧。


    她问:“你在生气吗?”


    陈香扇的浅语,拂过耳畔。越然嘴角的微笑来了又去,他赌气作答:“越某不敢。”陈香扇听了他的回答,没有解释辩驳。


    她只轻轻将手搁在越然的腕上,沉声说了句:“越然,谢谢你。”


    “你高兴就好。”越然抓紧缰绳,在陈香扇的温柔中败北。


    如此,他怎么逃得脱她的掌……


    -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来到一片寂静的毡帐前,陈香扇抬头望见青格勒孤身行走急忙出言唤起:“青格勒——”青格勒循声回头,无言挥了挥手,陈香扇从马上跃下了地。


    “越郎君,终于如愿与香扇娘子你同乘了。”青格勒等待着陈香扇近前,竟有了打趣的心情。


    陈香扇便也安心,“看来,你没事了。”


    “叫香扇娘子挂怀。”青格勒笑了笑,“我没事,既然当初有勇气回到牙帐,无论是何种结局,我都该去面对。至于,香扇娘子说的和解,我想……我可能还需要些时间去接受。”


    “嗯。”陈香扇轻声应答。


    她们都不再说话。她们看着越然牵马从远处走来。


    青格勒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这个与陈香扇同行的儿郎,那异于常人的气概,藏于眉目的不羁,都叫青格勒笃定,她与他都不是寻常的送信客。


    至于他们是谁?青格勒想自己何故去追究,她与他们终究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越然来到陈香扇身边看向青格勒,第一次与她交谈,他说:“能否麻烦殿下替这匹马找个合适的归宿?”


    青格勒被他一身戾意吓住,直到转眸看了眼陈香扇,她才怔怔应了声:“好……”


    -


    替棕马寻到新主后,已至黄昏。


    青格勒找到了自己的亲舅舅并将马交给了他,青格勒的母族世代放牧,棕马跟着她的舅舅是最好的选择。陈香扇与越然对此并未异议,他们在牙帐的边缘与青格勒的舅舅挥手作别。


    而后一路归去,草原的篝火旺盛燃烧攀上夜空。威严无上的王族与民同乐在一片旷野,马头琴悠扬婉转,部落里的热烈渐渐沸腾后,又随之炸开。


    陈香扇震撼于眼前看到的一切。


    青格勒的热泪,源自于对故土的思念,她寻到了久违的归属,她高兴地拉起了陈香扇。


    “香扇娘子,我们去跳舞吧。”


    青格勒的声音在陈香扇耳中换为低鸣,更替覆来的是梦粱殿中的那声声呼唤。只是这一次,真正的篝火代替了陈香扇,而她则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偷偷地看,偷偷地念。


    她们的生命中,她好似从未出现过。


    晃晃的火焰,明亮着陈香扇的眼。她不知不觉被青格勒带到了舞动的人群中间,陈香扇随着波动的人群前进后退,茫茫然一个踉跄在心中唤出一声越然,竟能被身后抱住她的人听见。


    “我在这儿。”


    越然垂眸看向仰面在怀的陈香扇,想起她那笨拙的舞姿,忍不住嘲笑:“先生的舞艺,当是惊为天人。”


    “起开。”陈香扇嗔怪一声推开越然。


    她倒难得使些性子。


    没成想,越然愈发来劲,只瞧他紧紧抓起陈香扇的掌心,贴在她的耳边沉吟道:“请先生教我。”陈香扇的耳廓烫得发痒,她回眸看着身后那张在火光下得意的脸,反驳了句:“不教。”


    人群律动,篝火正旺,有人唱起《敕勒歌》,此刻的人间最是逍遥。


    陈香扇在歌舞中沉醉,却再也没能挣脱被越然牵住的手掌。


    -


    “陈先生,可汗请您过去。”


    尽兴中,朝格仓的仆从穿过人群找寻到这两个来自中原的陌生面孔,越然见状牵着陈香扇从欢腾走向安静,他珍惜着与她执手的每一刻,他说:“我陪你一起去。”


    陈香扇无言默许,仆从却将越然拦下,“可汗特意嘱咐,只请先生一人,劳烦您在此等候。”


    “为何?”越然厉目而视。


    陈香扇只得将他安抚:“我去去就来,你去座位上等我。”


    话音落去,陈香扇松开越然转身离去。越然立在熙攘望着陈香扇渐行渐远,狠狠将她的余温留在了掌心。


    “中原人,我们又见面……”哈斯陶丽不知何时闯进了越然的思绪。越然知道来者何人,便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她。


    他就那么回身走远。


    哈斯陶丽的目光跟着越然的动向,她的好心作陪却被无视,着实忍不住抬手怒骂:“唉?我说你这人——”


    哈斯陶丽的恒心,超出了越然的想象。她竟一直追着越然,到了朝格仓为他们安排的座位前。


    “哈?原来你就是表兄说的,远道而来的贵客?”哈斯陶丽盛气凌人地站在座前,越然缓缓坐下,“这么说你一定认识本郡主的表姊——快和本郡主说说,表姊在长安的事。”


    “不识。”越然难得回复了她的问话。


    哈斯陶丽趁机坐在越然的对面,她随之将手撑上脸颊开始了不休地追问:“不认识?那和你一起的那个阿姊呢?她认得吗?”


    越然在哈斯陶丽抛出第一个问题后,便合上了双眸。


    接下来无论她问什么,他都不会作答。只是,哈斯陶丽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回答,她只自顾自地问起好多,自己想问的话。


    “中原人,你从哪来?”


    “中原人,表兄叫那个阿姊是去干嘛?”


    “中原人,你背上的刀能不能借我瞧瞧?”


    “中原人,你与那阿姊……应该不会是夫妻吧?我瞧啊,那个阿姊根本不会喜欢你。”哈斯陶丽说者无心。越然却猛然睁眼,眼神犹如数支利箭落满了哈斯陶丽周身。


    他什么话也没说,她却怕了。


    哈斯陶丽看着眼前这个凶恶的怪人不寒而栗,她将捧在桌案的手快速收回,颤颤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


    与此同时,陈香扇在仆从的接引下来到王座前,朝格仓随之挥手示意众人避去。


    陈香扇侧目着王座前的寂静,她不解:“可汗有何事相寻?”


    “先生,请坐。”朝格仓没有直面陈香扇的问话,陈香扇也不再追问,她抚裙坐下。


    朝格仓斟来一杯马奶酒,从王座上站起,他在起身时眼神扫视过近处那个空着的坐席。陈香扇追着他目光看,也看不出个所以,好在朝格仓为她解了疑,“知道这个是谁的位置吗?”


    陈香扇摇头,朝格仓将马奶酒搁在空荡的桌案上,“是小狼的。”


    琴娜……


    陈香扇凝眸于此,她没想到朝格仓这样一个身高八尺的铁血男儿,竟然站在给琴娜预留的座前,那样痴痴开口念道:“这是今年新酿的马奶酒,王兄替你尝过,是你喜欢的味道。”


    故土离去三千里,今朝还能被家人这样思念着,便也足矣。陈香扇此刻没有插话,没有感伤,她心中更多是欣慰。


    缅怀的心思过去,朝格仓却好像有着很多愁肠难解。


    他抬起头望向天上的星星,诚恳请求:“先生,能否帮我说服傲其舅舅参加琴娜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