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行商
    刘冲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还是马上带人上去把那些行商又叫了回来,盛时行将他们带到一处僻静的街角,那为首的男人战战兢兢的,对着盛时行拱手到地:“青天,草民等马上就去验市厅了,这是……”


    阿


    “不要慌。”盛时行将他虚扶起,我只是想问些事情,你们若答得好,我这里有赏,你们便可少折损些钱财。


    商人重利,又见她不是欲责怪,自然喜出望外也是跃跃欲试,盛时行却先弯下腰,轻轻摸了摸一个看上去五六岁小姑娘的小脸儿,她一笑,小丫头也笑了。


    盛时行放轻声音逗她:“这个小丫,你叫什么呀?”


    那小丫头许是跟着爹妈走南闯北,不太怕生人,看她和和气气的,也笑了:“我叫王五娘。”


    “哦,五娘,你旁边是你什么人?”


    “是我阿娘。”小丫头似乎有点自来熟,又指了指另一边大一些的男孩子:“这是我三哥,他旁边是我阿耶。”


    盛时行看了看,她指的正是那个行商头领,又着意看了看商队里其他的孩子,虽然都有点脏兮兮的,但小脸儿红润,躲在自家耶娘身后,露出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没什么问题。”盛时行这么想着,直起了身子,对那行商头领道:


    “我知道你们这种靠小孩夹带贵重东西出关的事情很是常见,我想问的是,你们最近有没有见到过干同样营生,但不太对劲儿的人?”


    那行商想了想,突然一拍脑袋:“青天这么一说,草民想起来了,还真遇到过几个奇怪的。”


    “哦,是怎样的奇怪?”


    那男人却突然支支吾吾的,似乎是不知该怎么形容,旁边他的妻子陪着笑开了口:“青天,我们当家人嘴笨,民妇来说吧。”


    盛时行微笑颔首:“行,这位大嫂你来说。”


    那妇人赶快点点头:“就是昨日,我们在城西行商惯住的那个车店歇脚,来了一群十几个拉家带口的,一看就是也想夹带出去的,不过他们的崽子却一个个面黄肌瘦,打着蔫儿,我们当家的好心劝他们,说孩子要是病了,到关卡也得给查出来,还不如好好歇歇给孩子看病,他们却说没事,这几日就要想办法散着混出关去,问他们要拿娃子夹带什么,也不说,看着也没带多少货……”那妇人撇了撇嘴:“当时我就跟几家嫂子说,没见过这么没心肝的父母,娃都瘦成那样了,他们倒是红光满面的。”


    盛时行一听就明白,自己的直觉是对的,又细细问了他们在何处见到的那群人,临了给了他们一袋子几十个钱,叮嘱他们不要把今天自己问的话说出去,往后老老实实走商,莫再投机取巧,一干行商赶忙千恩万谢地走了。


    盛时行目送他们走远,然后对刘冲道:“刘校尉,请你马上按那行商说的地点,将那批奇怪的行商尽数带回营里,我现在要去面见刘都统,他在节堂吗?”


    刘冲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应该回府了,你认识……”


    “认识!多谢了!”盛时行匆匆拱手,叫了颜幻上马往雍宁关而去。


    颜幻看她匆匆忙忙的,知道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但急着赶路也没法问,好容易奔到刘崓府邸门前,盛时行下马把缰绳交给她就要往里走,颜幻赶快一把拉住她:


    “嗣音,你是觉得那些奇怪行商跟咱们查的案子有关吗?你去找刘都统干什么?”


    “八成有关。”盛时行蹙眉回应:“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我要让他暂停边市,锁关拿人。”


    “啊?!不是……你……”颜幻来不及细问,盛时行已经三两步进了院子,颜幻赶快将马栓牢靠了也跟进去。刚跨过二道门,就见盛时行乖乖在堂屋门口站着,一脸尴尬。看到她过来了,又赶快迎上前。


    “怎么了?”颜幻小声问。


    “刘都统……在更衣。”盛时行目光闪烁,脸颊也浮起绯色。


    “噗。”颜幻瞪大了眼睛,声音更小了,几乎是用口型问了句:“你进去了?看到了?!”


    盛时行嗔了她一眼:“怎么可能!我再急也不会那么没规矩啊!我问了一句,他自己说的……”


    颜幻咳嗽了一声:“我估计你也不会,那你慌什么。”


    “没慌。”盛时行正色,此时正屋门那边传来动静,二人赶快肃容站好。


    刘崓一挑帘子走了出来,似乎是刚换下铠甲,额发上还有一点汗湿的痕迹,身上穿了件荼白织锦暗绣竹叶的圆领长袍,头发也没有绾起来,只是用一条檀色的发带高高束在头顶,随意垂在背后,显得跟平时大不一样,颇有几分风流年少的味道。


    比起盛时行刚刚的局促,他倒是一片泰然,让颜幻明白自家好姐姐的确是没有闯进去。


    “何事慌张?”刘崓蹙眉,却并非不耐烦,而是不解,盛时行赶快上前拱手道:“下官唐突了,但实是情况紧急,想请都统下令关闭城门和关卡,暂停边市。”


    刘崓闻言,眉头蹙得更深了,盛时行也明白暂停边市他要冒着多大压力,赶快直言道:“下官怀疑那些在定县被害的孩子是被装作行商的恶徒利用,偷运幣赏出关,故而要赶快关闭城门彻查,而第一批可能的行商,我已经拜托刘校尉去捉了,为防打草惊蛇,只能关闭城门。”她又简要将今日在市集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推断跟刘崓说了,末了道:“下官保证,无论此事是否为真,明日一定恢复边市开放。”


    刘崓想了想,觉得盛时行说的有道理,点点头言简意赅:“可以,我现在着人去办。”


    盛时行心一松,脸上也现了笑意,刘崓点点头就要往外走,她却突然想起什么,上前几步拉住他袖子,刘崓有点纳闷,低头看了看她的手,盛时行才发觉自己有些失礼了,赶快缩手行礼:“咳,下官僭越了,我是想,咱们得想个由头……不然怕是要生乱。”


    刘崓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你当某是三岁孩童?”


    盛时行眨眨眼,才明白是自己想多了,顿时有些尴尬,刘崓见状给了她一个台阶:


    “御史不必费心了,这些事平素都是交给军师去想的。”说完这句,他摆摆手就出去了,留下盛时行二人在院中面面相觑。


    走出庭院时,盛时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刘崓,也有点对不住道简。


    “罢了,都是为了案子。”她这么安慰自己。


    很快雍阳城四门齐闭,雍宁关中也派出使者,与边市各国官署之人交涉,暂停一日交易,关闭城门,并且要将还在城中的各国行商留下一晚。


    虽然大梁承诺保证所有商人的安全,且长宁侯会招待他们免费宿在城中各大客栈,但还是在城外勾起了不小的波澜,好在道简军师用的借口很方便:城内要物失窃,要关城拿贼,只要不是贼人,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各国负责边市的官员虽然不满,也不敢强来,毕竟在这片草原和更远的茫茫戈壁上,没有人不怕雍宁关之主和他的玄鹰骑。


    各国官员都在挂心着自家的行商,却不知那些商人眼下一个个吃着免费的大梁美食,过得悠哉得很,他们更不可能知道,此时玄鹰骑当中最为精锐,也是最神秘也一支已经悄悄出动,一夜功夫如梳如篦,将所有可疑的带着孩子的行商都带回了玄鹰军大营节堂之内。


    盛时行连夜审问甄别,除了三四家是孩子真的生病了,给了钱安抚放走之外,其余共十二户十四个小孩,全部被盛时行审出了问题,这些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面黄肌瘦且浑浑噩噩,问什么都答“是”,盛时行为他们把脉之后站起身,行至主位刘崓座前,拱手,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崓看她面色苍白,手也微微发抖,还以为她是过于劳累身体出了什么症候,竟不自觉地抬手扶了一把,但又在看到她眼中怒火时明白——她并不是虚弱,而是在压抑,果然下一瞬,盛时行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请都统下令,将这些行商关押看管,并安排军医助我,方可保住这些孩子的性命。”


    “怎么回事?”刘崓看她神色就知道其中一定有大问题,盛时行愤恨之下都有些哽咽了:“他们都被灌了能致人迷幻的药物,而且至少五六日没怎么吃东西了,非常虚弱,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刘崓听了亦是心惊,转头对刘冲道:“别愣着了,赶快按盛御史说的办。”又对盛时行道:“不必慌张,军师亦是岐黄高手,且精通毒物,让他和军医一起帮你,定可挽回他们的性命。”


    或许是他坚定又沉稳的态度,亦或如金石般掷地有声的话语,让盛时行刚刚还伤痛愤怒的心平稳了下来,抬手一礼:“多谢刘都统。”


    “好说,快去办吧。”


    盛时行所料不错,那些孩子中体弱些的午后就失去了知觉,好在他们昏迷前都被军医们哄着喝了解毒的药和羊乳米汤熬的补药吊住了性命,并无夭折,盛时行和军医们忙了一宿,总算是稳住了他们的情形,渐渐也有几个偶尔能睁开眼睛的了。


    盛时行忙完孩子们这边,又马不停蹄往牢狱审问那些行商,其中也有一个打头的,盛时行单将他提出来,排开刑具还未待审,那人已经吓得站立不稳,跪坐在地上。


    “青天老爷!草民什么都招,我们实不知那些娃子是从哪儿来的啊……”


    盛时行闻言一拍界方:“到了此处还敢狡辩,那些孩子被欺凌至此,难道不是你们做下的?!叫什么名字,这些孩子又是谁交给你们的,要去做什么?从头说!!”


    那行商头子看盛时行并未动刑,而是让说,心里才算放下些,战战兢兢开口:“回青天,小人陈大,家是冀州的,带着十几个乡民一起行商,本都是正经生意,也来过多次了,可是这回刚到雍州住下,就有同住的客商问我有笔大买卖做不做,因为佣金丰厚,草民就动了心思,而且那些人只是让我们出人装作一些孩子的父母夹带他们出关,当时只说是要往关外贩卖小奴,草民就信了……因为行商多有这种一家大小一起往来的,官府一般也不会检查幼童的过所,我们以为这趟买卖十拿九稳,不想却被官府盯上,被青天捉了回来。”说完这些,他伏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道:“草民早知那些人是恶徒,绝不敢应的啊,请青天明察!”


    盛时行听他所述,很像那些蒙面人的作风,也听不出前后矛盾之处,明白大略是真的,当下又道:


    “来与你交涉的人什么形貌,什么时候来找你谈的生意,又许你们多少钱财,细细说来。”


    那行商伏在地上,小心翼翼道:“大约是五六日……对,是六日前的夜里来的,许了我们两贯钱呐!约定三日后在关外‘交货’,当时天黑,他约我马棚见面,草民……没看清楚。”


    “身长体型都看不清吗?”


    “他……蹲着……”那行商现在一头钻地里的心都有,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哦,他的口音很奇怪,不是雍州也不是冀州的,像是关外的,但又不是胡人那种……”


    盛时行已经是第二次听人说那些蒙面人口音奇怪了,而且似乎还不只是一种口音。


    她想了想,又道:“既然约好了三日前见面,怎么现在你们还在,就不怕那些人直接走了?那些孩子为何如此羸弱?如实说!”她声音略大了些,吓得那些行商一哆嗦:


    “是那人……那人!他叮嘱他们给孩子喝他们给的水,不要吃任何东西,我们收了钱,只能都照办了,但那些娃子一天比一天没精神,也不闹着饿,我们也心虚……本打算赶快出关拿了钱就走,可是雍宁关查的严,总是迁延着走不得,我们就算计着,这几日会来更多胡商,守关之人定忙不过来,就能蒙混过关……至于时间,那人只是让我们三日后再出关,但约好了每日巳时到午时都会在那儿等着,直到我们来才会给全部的钱……”


    行商的话让盛时行暗道一声“好险”,再问他细节却是什么有用的都说不出来了,便令他签字画押。


    出了牢狱,她细思那行商的话,很是在意他说的“那些孩子都不闹饿”这件事,想了想便直奔道简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