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边市
    盛时行打算返回雍宁关,便迅速收拾好了一干证物,不多时颜幻折返,却是告知遍寻不到孙九娘,说是跟颜方打了个招呼,叫着相熟的猎户往山里打猎玩儿去了。


    盛时行想了想,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一直想,九娘她那个天高海阔的性子,成日跟着咱们钻洞验尸的也是苦了她了,之前在楔子山上她吓得不轻,休息几天也好,咱们托伯安兄给她带封信,再给家里客栈压些房费,让她在定县等咱们好了。”说着就拿出袖袋递给颜幻。


    颜幻却是一脸不高兴:“你都说了是‘家里’的客栈,给九娘住还压什么房钱……我跟哥哥说一声就行了。”


    盛时行却是笑着拉住她的手:“非真,我知道伯安兄豪爽好客,不在乎这点钱,然而他是商,是民,我是官,他可以不计较,我不能不给。”


    颜幻被她说得愣了愣,突然又露出很暖的笑意:“我啊……总觉得跟着你是日日都有进益,将来你要是入了阁做宰相,我就是宰相心腹~可有的可吹了。”


    盛时行笑着摇摇头:“这个傻丫头。”又拿出一张纸:“对了,这是昨日我给嫂夫人号脉之后权衡写的方子,本打算今天去抓药的,你拿回去带给伯安兄,让他去吧,三五日喝一副就行,嫂夫人身体强健,调理好了很快会再有子嗣的不必心焦。”


    颜幻赶快谢过拿了,眼眶发红看着盛时行,盛时行抬头摸摸她发髻:“咱俩之间就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啦,眼窝子浅得不行。”


    说得颜幻呲牙一乐,转身小跑着去办事了。


    盛时行打点好了两人的东西,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颜幻回来了,心说这丫头啥时候这么守规矩了,便笑着起身开了门,没想到门口是满头大汗的梁荣。


    盛时行看他像是着急赶来的,还以为县里出了什么事情,赶快让进屋还没开口动问,梁荣先急道:“不是说明日一早走吗,怎么这就急着离开了?”


    他虽然是个班头,但毕竟饱读诗书,素日谨慎守礼,还很少这样没头没脑的说话,让盛时行有点意外,梁荣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失礼,赶快退后半步行礼道:“御史,在下失礼了,实是前日一别尚未及叙谈,你们这又着急要走……”他有点尴尬地抬手擦了擦汗:“我想着,最起码得来跟你们见一面,就叫兄弟们先盯着,快马回来了。”


    盛时行这才明白他是赶着来道别的,心中一暖:“有劳梁大哥了,待此案告破,我们还会回来的,到时候咱们再把酒言欢。”


    梁荣闻言一喜:“怎么,案子快破了?前日我看颜录事回来验尸,可是那张九的尸身有什么线索?”


    盛时行想了想那蛊虫的事情太过可怖,怕他听了担心,便添添减减言道:“那倒不是,只是吴天在狱中暴病而亡,线索断了,我们才回来看看张九这边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梁荣闻言一愣:“吴天暴毙……”


    盛时行看他目光犹疑,就明白这个聪明的班头定是生了与自己当时一样的疑惑,遂一笑道:“是有点蹊跷,但非真已经仔细查验过,就是暴病而亡,或许正应了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梁荣点点头:“可如今线索都断了……”


    盛时行却是一笑:“无妨,重新找就是,这群恶徒荼毒了这么多幼童,天道昭昭,不会让他们得以逃脱。”


    梁荣亦是笑叹:“莫说天道,我都想把他们找出来一拳打死。”


    盛时行笑看着他:“嗐,那等宵小都未必能抵梁大哥一拳,半拳就打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梁荣难得豪爽一笑,倒是有些许契合他一县班头的身份。


    盛时行目光一转,却看到颜幻站在门口,含笑看着房中的梁荣,顿时心念微动:


    “他们还挺般配的。”盛时行这么偷偷想着。


    与梁荣道别,盛时行二人一路进了雍阳城,恰赶上开边市的日子,沿途看到许多蜷发碧眼的波斯商人,人高马大,形貌剽悍的远国商人操着拗口的汉话,与雍阳城的商户们讨价还价。


    见此情景,盛时行难免思量:如今看来边市对于边境百姓而言,乃是一宗重要的维生之计,甚至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即使两国关系如此紧张的当下,百姓们还是盼望着边市,不同国度,不同语言,不同形貌的人们,为了生活,为了逐利,还是会客客气气的,这样和气久了,大家是不是就能真的和气起来了,当人们都意识到边市贸易比战争更能解决自己的困境时,战争是不是就能消弭,至少能够缓和……


    她忽然非常具象地明白了朝廷为何要在防备远国进犯的同时,还要冒险开边市,并且给边民各种减免赋税的恩典,让他们来开拓边镇诸城,这不仅仅是羁縻之道,更是通往和平的一条路径,即使再窄,如果坚决地走下去,也会越走越宽……


    她这么感慨着,信步来到一个做农具生意的摊子,盛时行看到不少西域人正围在那里问价还价,她知道比起以放牧为主的远国人,西域诸小国倒是有不少靠耕田播种瓜果粮食维生的人,看着那琳琅满目的农具和日常用具瓷器之类,她突然心中一动,将马缰交给颜幻,自己掏出那个大个儿的木斗走过去对老板道:“店家,烦劳您帮我看看,这个木斗是做什么用的?”


    店主见她容貌气质远超众人,定然非富即贵,赶快接过那个木斗仔细看了看,却是摇摇头:“这位娘子,恕我眼拙,真看不出来,不过类似的油斗我这里也有,就是比这个小多了。”


    盛时行点点头谢过店主,刚要接过那木斗,斜刺里却教一双粗糙的大手给拦了,盛时行抬头看着面前高大的远国人,说不畏惧是假的,但还是镇静地对他笑了笑:“这位先生可有见教?”


    “尖椒?”那远国汉子奇奇怪怪的汉话差点把盛时行逗笑,他自己先笑了,憨厚的面容缓解了盛时行心中的紧张:“琪格,这个似给猫睿灌药的东西嘛。”说完笑着把木斗还给他,往旁边卖马鞍的地方去了。


    盛时行虽然没听懂,还是对他行礼笑着谢过了。


    旁边的店家无奈笑着摇摇头:“这话说得,也就是在边镇能做生意了。”


    盛时行赶快求教:“您能听懂那位大哥的话?”


    店主点点头:“在雍阳干边市的,哪能听不懂斡喇话……他刚说的‘琪格’是他们斡喇话里的‘花朵’也就是代指你这样特别漂亮的姑娘,猫睿是马,他的意思是,这个东西是远国人给马灌药用的,想想也是,马那么大的嗓子眼儿……”


    他刚说到这里,那个远国人又转回来来,一本正经到:“这个比灌猫睿的小。”


    盛时行闻言没有放过:“小多少?”


    那汉子在木斗上比了比:“猫睿的这么大。”


    盛时行赶快又谢过了他,从店主摊子上挑了几个精致的瓷盒买下,回到颜幻身边。


    颜幻笑看着她:“你刚跟那个远国大个子叽里咕噜那么久也不害怕,我看着都发虚,那么大一个人,看着比刘都统还吓人。”


    盛时行无奈看着她:“怎么说话的你,人家是商人……和和气气的,再说,刘都统怎么吓人了。”


    颜幻刚张嘴打算辩驳,又被盛时行拍在肩膀上:“非真,有句话叫,背后不能说人。”


    颜幻突然后脖子寒毛一乍:“怎的,刘都统……在我背后吗!”


    盛时行看她眼睛突然瞪大,绝似炸毛的小猫,心中一阵好笑,也很奇怪怎么她会那么怕刘崓,不过她也不欲再逗她,一笑开口:“没,但是刘校尉在那边。”


    颜幻眼见松了口气,转头一看果然是刘冲带着几个玄鹰骑将士正对着几个行商模样的人发脾气。


    盛时行与颜幻走过去,正听到刘冲吼那几个人:“让你们回去听不懂吗?夹带丝绸茶叶还想出关,老老实实报给验市厅能不让你出关吗?再闯,给你抓回去信不信!”


    盛时行冷眼观瞧,只见刘冲和那几个将士虽然厉声呵斥,手也一直按着那几个行商中的男子,但都没有动兵器,也没怎么使劲儿,几个女子还在哀求,两三个小孩看着胖嘟嘟的,抱着自家娘亲的大腿嚎,不过那胖乎乎并不是真的,而是他们身上都裹了些绸缎茶叶之类,眼下被搜到拽出来了,自然不能放他们过去。


    盛时行看刘冲被缠得不行,还只是大吼着吓唬他们,心中暗忖人都说玄鹰骑凶悍,更有离谱的还传言刘崓嗜杀成性,但看他手下兵将对百姓的态度就明白,玄鹰骑恰恰是军令如山,军纪严明的大梁守军。


    此时刘冲已经被那几个男的气的脑袋上青筋直露了,盛时行微微一笑上前,对看上去是领头的那人一笑。


    那行商看到一位绝色小娘子对自己笑,一时间还以为是天仙下凡了,顿时愣在当场,刘冲甩开他的手,对着盛时行施礼,盛时行抬手让他不必多礼,又对那些行商笑:


    “诸位要带丝绸茶叶出关,是想到外面边市远国贵族的帐篷去卖给他们,多赚一点吗?”


    几个行商听她道出了自己等人的目的,顿时有些慌了,一群人摇头又点头,场面十分滑稽,盛时行笑道:“可你们不知道,这位将军并不是要挡你们财路,出了关外面还有一重关卡,有更严厉的验市厅官员检查,你们在外面被捉了,按大梁律,不是补缴税款,是当场罚钱三倍,你们交得起吗?”


    为首那行商听了一愣,却还是转着眼珠,一脸狡猾样子,盛时行心中好笑,掏出鱼符袋给他看:“是不是琢磨着我一介女子,是唬你呢?”


    那些行商到底是商贾,还是明白随身带着鱼符的必定是大官,吓得纷纷跪地求饶,口称马上就去验市厅补缴税款,请盛时行不要将他们抓起来。


    盛时行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快起来:“那就快去吧,都是大梁兄弟姊妹,我们自然是为了你们好,怎会说抓人就抓人,这位将军不也没打你吗?”


    那行商颓然点点头,一行人匆匆行礼往验市厅那边去了,盛时行含笑目送他们,却在看到两个圆滚滚的小家伙时神色一动,转头对刘冲道:


    “刘校尉,这种用孩子夹带东西出关的情况少见吗?”


    刘崓闻言一叹:“嗐,特别常见,赶上边市我一天差不多能查出一个营的小崽子来。”


    盛时行闻言目色微沉:“麻烦你快帮我把他们都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