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
    秋云漪才学不如那些稚儿和学子却好读书,看得出学识水平高低。再者,随行而来的车队里有几位已从朝堂辞官的大学士,可以辅助她甄选书院博学的有识之才。


    评选的过程漫长而枯燥,秋云漪和大学士们用了四天才从一摞答卷中挑出十名备选人,三名稚儿和七名青年学子。


    至于沈湘失踪一事,也只在策家住处掀起波澜,策家住的地方和寝房颇有距离,秋云漪对此全然不知。


    而等再次见到沈湘,已然是准备启程返回文安之前,留在秋山书院的最后两天了。


    唇瓣泛白的女子站在眼前,少许冷汗从额角冒出,双手捏皱了衣裙布料,声线颤抖出阵阵水浪。


    “民妇此次求见,希望为那些可怜人讨回个公道,不让阴险虚伪的小人欺辱弱小,隐瞒殿下和陛下。”


    秋云漪诧声道:“此话何解?”


    沈湘喉部上下滚动一次,平复了心情,努力讲得详细明白。


    原来那晚被蒙汗药迷倒,她醒来时已是五日后的清晨。茅草屋又破又小,能看见的只有一张床和零星的杂物,屋里没有人。


    她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发现屋子处在后山腰,云雾弥漫,分不清方向。正焦急之时,她听见远处脚步声愈来愈近,从雾中走出个粗布衣衫的少女。


    那少女十六七岁光景,没有姓氏,自称“燕绮”,是秋山书院一名稚儿的姐姐。


    燕绮半是诱哄半是威胁地把沈湘推回屋里,不再多说一句话,只给她倒了杯水压惊。


    须臾之后,前一天弄昏沈湘的青年男人脸上带着伤走了进来,瞥她一眼,就兀自坐在一边。


    这青年清秀瘦削,面容冷肃,倒是燕绮给他上药时神色才稍稍温柔。


    药上完,燕绮和名为“卫落晖”的青年并肩坐着,跟沈湘阐明详情。


    燕绮和弟弟燕罗相依为命,相互扶持。燕罗七岁因天资聪颖被选入秋山书院,正式成为稚儿的那一天,他对姐姐说“稚儿都有补贴拿的,从今天起阿罗可以养活姐姐啦”。


    他说着这句话,很高兴的样子。燕绮眼神哀伤地补充,仿佛回忆起了弟弟曾经的天真烂漫。


    可谁知道好景不长,不过入院半年,燕绮因为很久没得到弟弟消息,从秋山脚下上山来找他时,意外发现年幼的弟弟在后山光线极暗的房间被折磨得形销骨立。


    她透过房间的窗格望进去,所见只有衣衫尽落的眼神麻木的弟弟,惨白的身体上血痕纵横交错,一双皱皮的手在那具幼童的身体上游走肆虐。


    那一瞬间她彻底失去理智,推门就要嘶吼着进去杀了那个变态,却被卫落晖像拦沈湘一样拦住了。


    此后他们就成为了同盟。卫落晖的经历与燕绮相差无几,他和弟弟卫潮星进东院学习后将妹妹安置在山脚下,托人悉心照顾。


    他们深夜完成课业出来散步,听见竹林传来尖叫寻声过去,却见本该在山脚下生活的妹妹被关在囚笼里当作牲畜一样对待,那情景比燕罗好不了多少。


    囚笼里还有不少□□幼女,以及花一样年纪、娇艳美丽的少女。


    正在凌虐他们的那个变态闻声转过身来,手里的木戒尺还在滴着血。


    “我看清了他的脸,”卫落晖说到这里咬牙切齿,恨不能把那人骨头嚼碎似的,“是山长。”


    卫潮星当即冲上前去要跟山长拼命,却被藏在暗处的山长的护卫一刀刺死。卫落晖亲眼目睹弟弟被杀、妹妹被辱,但在转瞬之间仍保留了一丝理智,咬着牙不回头地拼命跑。


    那晚之后东院是回不去了,卫落晖心知肚明,所以他在后山腰常年有雾处搭了个茅草屋,暗中调查联系惨遭囚禁之人的亲人,偶尔会溜进书院勘察,伺机而动。


    就这样,他汇集了一队和山长血海深仇的复仇者,以茅草屋为据点,秘密收集刀剑,准备寻找机会救出囚禁的幼童和少女。


    沈湘昏迷当晚是他们预备行动的那一天,他们听到竹林中隐约的叫声,拿了刀聚集在竹林周围,正巧碰上从秋云漪处出来的沈湘,遂都躲在暗处。作为首领的卫落晖为了不使沈湘惊扰到山长,只能先迷晕她,让燕绮把她带到茅草屋暂避。


    然而山长不知是狡猾还是听到动静,等他们到时早已人去笼空,半个人影也看不见。


    卫落晖道:“我知道你是策驰先生的儿媳,有法子同太女殿下见面,我跟你说这些也是实在无可奈何,想请你为我们向殿下求情,揭露山长的嘴脸,让我们的亲人重见光明。”


    是以,现在的沈湘才能站到秋云漪面前。


    秋云漪心底震颤,面上不显,让人把沈湘带下去:“沈夫人放心,孤会给个交代。你这几日受惊了,先去策家住处报个平安罢。”


    待沈湘缓步离开,秋云漪招招手让久久不发一言的越冬殊坐下:“冬殊,你觉得这事孤该怎么处理?”


    “殿下其实已有决断了不是吗?何必还要问臣侍呢?”越冬殊轻轻笑了笑。


    “孤想听听你的意见。”


    越冬殊蹙眉片刻,继而正色道:“这件事唯一不好办的就是山长的身份。山长乃太女侍的远房亲戚,殿下收拾他轻而易举,但太女侍那边……若仅考虑太女侍倒也不必如此纠结,问题在于柔嘉郡主到底是未来储君,又是太女侍亲女。”


    “不错。”秋云漪颔首道,又问,“这山长究竟是太女侍哪位远房亲戚?孤怎从未听他说过。”


    “是太女侍姥娘的侄儿。”越冬殊稍稍迟疑片刻,试探着问道,“殿下……可打算送神氏一个人情么?”


    倒不算关系多近的亲戚,秋云漪神色一松:“既是这样,孤也不必纠结要考虑太女侍和柔嘉了。即刻传令下去,集合卫队搜查东西院竹林,务必将山长及手下尽数归案,不得有误。”


    “尊太女令。”


    一柱香后。


    太女的随行卫队将山长住处严严实实围住,突然闯入的卫队将山长打了个措手不及,正要往床下钻时,衣领被卫队长捏住,而后像提溜小鸡似的拎起来。


    山长的手下正要质问,便看见卫队长从怀中掏出太女金令向四周展示一圈,高声道:“奉太女殿下命令,押解秋山书院山长朱荞回京查办,监院赵邕留院待查,秋山书院即日起暂由太女殿下全权代管。”


    话毕,卫队长可谓粗暴地把朱荞向外拖去,仿佛拖的不是人,而是一麻袋重物或死猪。


    朱荞忙高呼道:“殿下!殿下!草民冤枉啊殿下!你松开我,我要见殿下跟她说清楚!我要见殿下!”


    卫队长“啧”了一声,取过粗布强硬地塞进他嘴里,紧接着照脑袋狠狠踹他一脚,微量血液立时从布与嘴的夹缝里渗出些许,朱荞当即昏迷过去。


    与此同时,分批搜查竹林的卫队士兵已将关在囚笼的稚儿和少女成功救出,暂时送到后山学宿安置。


    东西院稚儿和学子闻声赶来,见山长昏死不醒、监院被缚,纷纷傻眼,一时不知所措。


    秋云漪收到山长已成功落网的消息,命越冬殊带上茶水点心、金钱布帛,亲往东院和西院安抚稚儿及学子并讲明缘由。待这些年轻人情绪稍定,便将吃食分发下去。


    她提出自己会暂代管书院,又令停课一天,允许稚儿和学子回学宿休息压惊。


    一切处理好之后秋云漪已觉疲累,但在紧要关头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于是连喝下几杯白茶,强打起精神亲自审问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