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薛楹终于送走了咖啡厅最后一桌客人,整理好吧台,长手长脚巴住他,凑到江霁晗怀里看他在忙什么。


    江霁晗把她揽进怀里,手指依然不停,“在给一个病人申请救助金。”


    薛楹盯着屏幕上字,念道:“童靓,五岁,克罗恩病。”她扭过脸问他,“什么是克罗恩病?”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消化道慢性疾病,常见的临床症状就是肠道溃疡。”江霁晗耐心地给她解释。


    薛楹若有其事地点点头,又敛眉,“可是五岁这么小的孩子也会得这种病吗?”


    “克罗恩病,病因不明,但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还是很少见。”江霁晗揉了揉她的发顶,“这个手术是有风险的,而且不能根治。”


    “好可怜,这么小的孩子要遭这种罪。”薛楹鼓了鼓嘴,“你们医院接受捐款吗?要不我资助她做手术吧。”


    江霁晗点了点她的鼻尖,“小富婆,难不成以后我申请一次救助金,你就准备捐一次款吗?”


    薛楹扬起嘴角,“这不是要支持江医生的工作吗?况且这个孩子这么可怜,就当是我献一份爱心。”


    “不用了。”他把薛楹抱紧,“救助金已经够手术的费用了。”


    “那我可以去看看她吗?”薛楹靠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电脑屏幕上敲打着的申请书,只有五岁的小女孩,却已经深受病痛折磨两年。


    “当然可以,她是一个特别客观可爱的小女孩,父母都很宠爱她,为了给她治病,昼夜颠倒打工挣钱。”江霁晗手指停下,“不过医院前段时间成立了儿童专项救助项目,她很幸运,正好赶上了这个机会。”


    薛楹忍不住弯唇笑,她没说的是,或许不是这个救助项目是她的幸运,而是遇上了江医生是她的幸运。


    “写完了吗?那我们回家吧。”薛楹靠在他怀里静静地看他写申请书,不住地打哈欠。


    江霁晗眸光温柔,在她红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却被薛楹拉着不断加深那个吻,意迷情乱,难舍难分。


    “好了。”江霁晗一手扣着薛楹的软腰,一手收着东西,“楹楹,我们回家。”


    薛楹去医院给薛晋拿药,顺便给熟人带了几杯咖啡。黄瑶远远就看见她,开心地迎了上来,“薛小姐,你又来了。”


    “来给我爸预约后续的化疗。”薛楹把咖啡递给她,“这杯多加了糖,知道你不爱喝苦的。”


    黄瑶一脸惊喜,“薛小姐,你也太客气了,每次来都给我们带咖啡。”


    “没事,顺手就带来了。”薛楹莞尔一笑,“江医生在吗?”


    黄瑶点头,“在的。不过——”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些许为难,“李文忠的女儿来了,他们吵架了,把李文忠又气晕过去了,江医生在里面抢救。”


    薛楹讶异地挑眉,不是说他的儿女已经对他不管不问了,怎么突然女儿又出现了,“那我去里面等他吧。”


    如果说实习生那段被恶意剪辑的视频产生的所有后续对于江霁晗是一场无妄之灾,那李文忠后续接连不断的闹事争端就是不绝不止的纷扰。


    护士长急匆匆跑来的时候,他还在坐诊,“江医生,你快去看看,李文忠女儿来了,他们吵得厉害,我们都拉不住。”


    现在吵架闹事也需要他来处理,江霁晗只能放下手里的钢笔,临时拉了姚争渡来顶班。


    远远就听到吵闹声,眉心一跳,他先叹了口气。


    李文忠一手扶着墙,一起捂住自己胸口,大声嚷着:“洁洁,我只是不想再住院了,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安享晚年,有这么难吗?”


    被质问的李洁,冷笑几声,“你这个时候想起你还有个女儿了?也对,你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想起我,等人接盘,等人交住院费。在你眼里,我就是给你兜底养老的是吗?”


    “你是我女儿,给自己的父亲养老是你的责任!”李文忠慢慢弯下腰,嚷了几声,他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


    李洁声嘶力竭地怒吼:“你以前最常说的不是‘养儿防老’吗?怎么现在又要要求女儿给你养老了?也是,你那三个好大儿都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呢?”


    李文忠被喉咙间的黄痰呛得咳嗽不止,女儿的话听在他耳朵里格外刺耳,他忍不住想要纠正她的想法,“他们是你的哥哥,我是你爸爸。洁洁,你怎么变成现成这个样子了?”


    “难道不是你和妈妈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吗?”李洁不想听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崩溃地哭,“小时候没偏爱过我一次,我穿的衣服都是哥哥们剩下来的,非要让我早早去职校赚钱养家的不是你们吗?成年之后就让我出去自立门户的不是你们吗?都自立门户了怎么这个时候又想到我了呢?”


    如果不是李文忠一遍遍电话打去她婆婆家,她根本不会再来这一趟。


    “我知道以前是我做得不好。”李文忠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出去,想抓住自己的女儿,“我的身体情况你也知道,我已经没几天活头了。我只是想在最后的日子和你待在一起,你连这个最后的心愿都不能满足吗?”


    李洁闪避过他的碰触,“我为什么要满足你?你以前都不管我,为什么要求你老了病了要让我管你?”


    李文忠知道自己没有道理,只是反复地重复,“因为我是爸爸啊。”


    “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李洁大喊,眼泪不止,“我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好日子,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上次给你垫付的那几万块的手术费,我婆婆已经不愿意了,我嫁人的时候你什么都没给我,还要了我婆婆十几万彩礼,现在生病了还要赖上我。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是女儿吗?”


    江霁晗姗姗来迟,拨开层层围观的人群,只看到李洁甩开李文忠不断抓过来的手,他凛眉上前,挡在李文忠前面,“李女士,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大声喧哗。”


    李洁被江霁晗一挡踉跄了两步,李文忠瞬间恼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推江霁晗,“你凭什么动我女儿!治病救人的时候不上心,看到我家里来人了,你们又要出来露脸找存在感。”


    江霁晗一时不察,被李文忠大力推倒,幸得护士长扶了他一把,才勉强站稳身体。他一向冷静淡定的面孔闪过一丝漠然,无论他出于怎样的好心来处理李文忠的事情,都格外无能为力,力不从心。


    讲道理,李文忠就讲一年前实习生被断章取义的那几句话;讲人情,李文忠又讲网络上对于医院和实习生的抨击。


    总归是跳不出那个结。


    当年的实习生可以一走了之,把所有责任推卸两清,但他却不能这样做。不管是为人师表的责任还是作为医生的义务,他都做不道不管不顾。


    但管了之后呢?


    还是现在这副场景,里外不是人。


    “江医生,你没事吧?”护士长觉得李文忠简直是疯了,江医生好心劝架还被这样对待。换做其他人这样,保安早就按袭医来处理了。


    江霁晗摇摇头,直起身,转了转自己个胳膊肘。方才被猛然一推,没反应过来,不小心撑了一下地面,大概是应力扭伤了。


    李洁指着李文忠,只觉得他不可救药,“你为什么能在这里一直住着,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怎么好意思反过来埋怨医院医生的啊。你从来都觉得自己没有错,错的都是别人。没有人给你养老,是因为女儿不孝顺,你怎么没想过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李文忠嗫嚅道:“我只是怕他伤害你。”他捂着自己的肚子,说话也没剩多少力气,“我知道以前对你不好,我说了我会补偿你的,以后家里的老房子就留给你,我剩下的所有遗产都留给你。”


    李洁冷笑,“老房子?那栋破的四处漏风的老房子留给我,你自己不觉得心虚吗?你还有什么遗产,你那些值钱的东西不早就被三个儿子瓜分干净了吗?你还找我做什么,找你的三个儿子给你养老啊。”


    李文忠扶着墙动手慢慢落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江霁晗见他脸色已然不对,略一思忖,还是上前拦开了两个人,“病人现在身体情况很差,受不了剧烈刺激。况且这是公共场合,还有其他病人需要休息,我们可以先进屋吗?”


    李文忠不敢对李洁发脾气,但对江霁晗毫不掩饰展示着自己所有的坏脾气,他推搡着江霁晗,“我们家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女儿说话,你算什么东西啊?”


    江霁晗被李文忠推得连连后退,深吸一口气,“李叔,你冷静一下,你现在的身体条件不允许情绪剧烈波动。”


    “我说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李文忠呲牙瞪眼,“你以为当个医生就可以插手我们家的事情了吗?你别忘了那段视频,是你们医院理亏在先。”


    “够了!”李洁再也受不了了父亲的胡搅蛮缠,“我来这个不是听你说这些的。”


    李文忠转过身,在面对女儿时又换上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洁洁,我不是,我没有……”


    江霁晗疲惫地叹了口气,寒潭一般的眼底,漂浮着虚渺的霜汽,他转向护士长,“叫几个护士一起把他们分开吧。”


    护士长没动,有些犹豫,“可是他会不会碰瓷儿?”护士长已经被李文忠的各种操作搞怕了,上次处分留给她的阴影还在,关于李文忠的事情,她真的一点都不敢碰,也不敢让手下的护士碰。


    “出事了有我担着。”江霁晗声音很低。


    “好吧。”护士长这才开始动作,可还没等她叫人回来,刺耳的惊呼声乍起,此起彼伏。


    李文忠被女儿气极,再次昏厥了过去,江霁晗眼疾手快地扶住李文忠松软的身体。


    这是他第几次晕倒了,江霁晗的眉峰拢起,脸上的表情晦涩难看,“快,推车过来,送急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