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江霁晗!”薛楹慌乱间就要去开车门,却被江霁晗强硬地按上了门。


    他的面色依然冷静,紧紧扣着车门,不见一丝慌乱,“你别下来,车上安全。”


    “别!”薛楹惊叫,却无济于事,她只能看着那群黑人小孩将江霁晗层层围住。


    “我要吃的!”


    “给我点钱吧。”


    “我真的好饿。”


    他们的英语并不标准,乱糟糟的声音叠在一起,江霁晗仔细分辨才听清他们说的话。


    这群黑人小孩穿着破烂,有的衣服紧紧地巴在身上,有的甚至宽松得能再塞下一个人。他们连双鞋子都没穿,光着脚才在泥地上,一双双黑色的小手伸向江霁晗。


    “我…你们…先别挤…”江霁晗的声音淹没在他们不断的靠拢围挤中。


    紧跟着,有一只温手探上了他的手腕,似乎在扒拉着他的手表,表带一松,江霁晗眼疾手快抓住掉落的手表,重新扣紧。


    “把你的手表给我吧。”明明是童稚的声音,却像是罪恶的低语。


    江霁晗迅速收回手,握住手中的手表,声音冷静,“后退,你们先后退。”


    这群孩子置若罔闻,依然不停地乞讨着,念念低语,央求声叫嚷声不绝于耳。


    江霁晗一时间怔忡在原地,某些远方传来的声响似乎和这些孩子的声音混在一起。


    “给我点吃的吧,我真的好饿。”


    “无良医生,骗钱医院,你们把我父亲还给我们!”


    “你们那么有钱,给我一点钱吧。”


    “我父亲是在你们医院没了的,你们这间杀人医院!还我父亲,还我医药费!”


    ……


    时空轮转,江霁晗一时恍惚,耳畔突然出现大片真空,熙熙攘攘,他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江霁晗!霁晗,霁晗!”薛楹大力拍打着车窗,声嘶力竭,“你放我下去。”


    她转向坐在前排司机,“大叔,想想办法啊。”


    司机只顾把自己的头埋在方向盘里,不说话。


    谁都靠不上。


    江霁晗瞳孔逐渐聚焦,现实世界再度重归,面前还是那群瘦骨嶙峋的黑人孩子,和他们脸上渴望可怜的表情。


    他的脸色很冷,自有一股凛然敬畏之色,他的英语发音标准,“你们这是犯法的,知道吗?如果我们报警了,你们是会被抓进警察局的。”


    孩子们面面相觑,他们懂的英语单词仅限于几个简单的词汇,只用于乞讨,又或者是抢劫的单词。


    或许是因为不懂,所以无所畏惧。


    领头的一个大孩子突然从破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刀,大概是捡到的遗弃小刀,刀面已经遍布点点锈迹,刀刃也已经卷边,但用来威胁人依然绰绰有余。


    尤其是带了铁锈的刀。


    薛楹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很大,焦急担虑在清亮的瞳仁里充斥,快要溢出。


    她比谁都不想看见他出事。


    尤其是在这里,因为她才来到的这里。


    江霁晗在面对那把突然亮出来的刀时也有一瞬间的怔忡,但他很快回神,一只胳膊挡在身前,“小哥,你先冷静,不要做傻事。我是官方派来的援非医生,如果我出事了,你会承担很严重的后果。你想要吃的要钱都可以,但不要拿刀出来。”


    领头的孩子并不能听懂他说的话,他横眉竖眼,佯装强势,挥舞着手中的刀,“快把钱拿出来!”


    周围其他几个孩子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大部分在看见那把刀出现的时候已然悄悄退开,剩下几个胆大的还包围着他们的车子。


    司机气恼地锤了几下方向盘,“真是造孽,他们怎么还拿出刀了。”


    这群孩子经常蛰伏在这条去内罗毕的必经之路上,往常只是乞讨些吃的喝的或者旧衣服旧鞋子,现在却已经变成明晃晃的抢劫了,甚至都拿上了武器。


    若是一般的抢东西也就算了,持刀抢劫可不是小事。尤其是车上载着的还是两个外国人,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司机烦躁不安,拉下车窗,用当地的斯瓦西里语冲他们喊,“快走,别在这里碍事,小心把你抓去警察局。”


    领头的少年并不惧怕,仰着脖子跟他叫嚣,“你的车子都被我们困在这里了,你还怎么去找警察。”


    薛楹听得懂一星半点儿斯瓦西里语,她扬了扬自己的手机,大声呵斥,“我们的营地离这里不远,我已经给他们发了信息,保护区的安全员马上就会过来,你们不要一时冲动做傻事。”


    领头少年一时被她唬住,其他几个交头接耳,也在掂量着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们只是为了求口吃的,如果可以能拿到些钱财就更好了。只是现在有些害怕了,他们一齐看向他们的老大,被注视着的领头少年同样骑虎难下。他抬头看向面前的高大冷峻男人,还有做在车里只露出一张脸的娇艳女人,和一个半老的司机。


    总共也就三个人罢了,他们有十几个人,有什么好怕的。至于什么安全员,他在这条路上待了这么久,还真的没见过什么保镖雇佣兵安全员之类的。


    他心一横,手中的那把刀又往前送了送,“别废话,赶紧把钱拿出来,还有你身上的贵重物品,手表、手机、相机、钱包都拿出来。”


    薛楹看着那把刀对江霁晗只有两三厘米,她的心放被一只大手揪紧,后脑嗡嗡地刺痛,她哑声呢喃,声音颤抖,“霁晗,你放我下去,我来跟他们交涉。”


    哪里有什么联系了营地,安全员快要到达,那只不过是薛楹哄骗他们的借口。营地尚且没有信号,这片偏僻的泥泞小路又怎么会有信号呢。


    只是那把刀子离他太近了,她根本不敢去想它再往前一分一毫的后果。


    江霁晗的眼前重回那片荒唐的旧象,混乱的医院大厅,手中持着的凶器,还有大片满眼的血迹。


    他猛地摇摇头,祛除脑海中那些杂乱的记忆。回过头是薛楹那双慌乱焦躁的眼睛,满眼都是他的身影。


    “楹楹,别怕。”他轻声哄她,声线中不带一丝惊慌。


    他强硬地抵住车门,不让薛楹暴露在分毫危险之中,再转身时已经镇定自若,“我们有话好好说,先把刀放下。”


    司机也跟着应和,用当地话和他交流,“你先把刀放下,他是营地里的医生,是来治病救人的,我们不能这么没良心。”


    领头的少年置若罔闻,“治病救人,治的什么病?救的什么人?反正没治到我家,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霁晗额头上渗出细细冷汗,面上依然冷静。和这群孩子,尤其是领头这个孩子他们很难沟通,有一部分语言的问题,更大程度上是由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已经没什么害怕的,没有什么比贫穷饥饿更可怕的了。


    还有,他们是真的没有穿鞋。赤脚踩在土地上,指甲缝里都黏上了黑土,和黑色的皮肤混为一体。脚板上骨节格外突出,青筋暴起,是明显的营养不良。


    他们的处境已经不能再差了,再怎样都要拼力搏一次。


    司机大喊,“你怎么能这么说,就算你用不上,也还有别人。他们是来援非的,援助我们的!”


    “又没援助到我们!”领头的少年也跟着喊,“我们不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吗?”


    他拿着刀挨近江霁晗,“要援助我们,就给我们钱,给我们吃的!”


    “别!”薛楹使劲拍打着车窗,那把带着铁锈的刀倘若插入身体,必不可免地会感染发炎,在非洲打破伤风疫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在他们那间小医院是做不到的。


    江霁晗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活动着手腕,喉头紧张地上下滚动,而后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孩子,“好的,我可以给你钱,但你要先放下这把刀。”


    领头的少年有些犹豫,“你最好别跟我耍什么花招。”


    江霁晗点头,“我可以翻一下我的包吗?”


    少年紧紧瞪着他,默不作声向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开门的空间。


    江霁晗转过身,对着满脸焦虑的薛楹微微笑了笑,那个笑容里有安慰人心的效果。过期的情侣之间依然有心有灵犀的感应,薛楹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江霁晗轻轻扣开车把手,但没拉来车门。他的胸膛挺直,上身微微前倾,再转身时速度极快,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他的腰腹劲瘦紧绷,动作迅猛有力,敏捷地制住他的右手。


    领头少年反应很快,左腿大力横踢过去,被江霁晗轻巧地闪过。他气恼不已,握着刀的手腕向下翻折,刺向江霁晗控制他的胳膊。


    从薛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刀刃划过江霁晗的手腕,画面像被放了慢动作,刀刃由上而下穿过他清健的腕子,那上面还残留着之前蚊虫叮咬的一圈红印。


    “江霁晗!”


    薛楹再也忍不住,从背包中拿出甩棍,被让开的车门此时已经可以轻易推开。薛楹是学过防身术的,利落的踢脚甩棍,便收拾了两个想要去帮忙的孩子,其他人见状也不敢上前。


    再一转身,江霁晗已经把领头的少年按在车头前,少年的那把刀已经被他收走。


    少年正怒喊着,他的脸因为胳膊处扭转的疼痛而紧缩,“你们骗人!专门哄骗我们这种小孩子!”


    江霁晗微微松了些力道,让他的胳膊不再扭曲,“难道不是你们先做坏事的吗?只从结果逆向分析过程是片面的。”


    领头少年并不能听懂他的话,他只能生气地骂着些他们听不懂的脏话,其他几个孩子看见领头老大被摁在车前,唯唯诺诺也不敢上前。


    毕竟是孩子,原本虚张声势,被吓过之后便现了原形。


    薛楹收起甩棍,快步走过来,抓起他的手腕,焦急询问,“你受伤了吗?”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不是因为收拾了两个帮腔的孩子,而是因为担心他。


    江霁晗的嘴角勾起笑意,“没受伤。”


    薛楹不信,在他手腕上翻来转去地寻找,江霁晗平复了呼吸,反握住她的手,沉稳有力,“真的没受伤,刚刚刀刃划在表带上了。”


    他翻过手腕,给她看被划破已然摇摇欲坠的手表,“真的没事。”


    薛楹的视线慢慢归拢,聚焦在他的表带上,亲眼看着那段表带在重力的作用下腾地断开,落在泥地里。


    闷重的落地声。


    她蹲下去捡起手表,惴惴不安的心跟着归位,只是仍然有残留的钝痛在隐隐作响。


    万幸,他没事。


    再站起身时,脸上的担虑已经消退。


    司机打开车门,重重地拍了少年几下后背,“叫你不要做这种事,你怎么从来就不听劝啊。”再转向薛楹时,带上了几分祈求之色,他想要息事宁人,“薛楹,你准备把他们怎么处理?”


    他是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的,不光对这个少年有影响,对他的职业也有一定损伤。如果这事传了出去,旁人只会说他无能,载着客人去内罗毕,还会发生这种抢劫的事情。


    “你问我?”薛楹弯起嘴角,看向被压在车头依然愤愤不服的少年,“你想要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