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仇·断线
    徐蘅没有回车上,而是站在楼道口,正好可以眺望被她关上的那扇门。


    自从徐行之“叛变”——瞒过父亲徐霖更改高考志愿后,徐蘅很少在家里见到她哥。但徐行之一如既往关心她,常常到学校找她,带她改善高中贫瘠的伙食。


    三年前,徐蘅高中毕业,因为高考志愿的事,家里再次爆发争吵。那个时候二叔家堂哥毕业进了公司,隐隐约约有未来继承人的架势。她不喜欢这个从小仗势欺人的堂哥,隐隐约约生出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促使她把高考志愿改成了经管类专业——当初徐霖对徐行之的期望。她想以此暗示父亲,她想要。徐霖夸了她一句:“要是你哥有你那么省心就好了。”


    徐蘅当时年纪太小,听不出这句话的深意,以为是肯定。后来才知道在父亲眼里,她只是“省心”,“省心”也就意味着不必花心思培养。


    徐蘅的决定看在徐行之眼里,无异于“表态”,表明自己支持父亲。他在提交志愿的截止时间前找过徐蘅好多次,希望她慎重考虑,希望她选择自己想学的专业。


    徐蘅抱着自己的小心思,谁也没告诉。自那时起,她和徐行之的关系就有些疏离。


    也好像从那时起,徐行之越来越少回家,回来的几次都是因为探望母亲,或者节假。他越来越无所顾忌,从气质到形象,完全不像刻板的徐家人,甚至留了一头齐耳的长发。


    在徐蘅眼里,她哥从小就不太爱笑,早熟得像个大人。和人相处时礼貌妥帖而又疏离,从来没见过他那样温柔地哄过谁,也很少见他那样发自心底的笑容。


    他支走她,还会说怎样的话?


    徐蘅特别好奇,苏星回在她哥心里是怎样的存在。


    不远处的门忽然一声轻响,从里面打开。徐蘅站直了,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她哥抱人的姿势吓了一跳。


    单手,正面的抱。


    用另一手推门。


    徐蘅生怕他吃力,赶紧跑过去想要帮他拉门,可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徐行之就已经轻松抱着人出来了,他一眼看见外面等着的徐蘅,神色有些微妙,却什么也没说。


    徐蘅吞吞吐吐地解释:“我不太放心所以,哥你这样……能行吗?”


    徐行之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她,“嘱咐你买单买过了吗?”


    徐蘅点头,心里腹诽:就不能先把门打开再把人送出来吗?


    徐行之没空体谅她的小心思,“那我们往后面的升降电梯走,直接去停车场。”


    徐蘅没有异议,稍稍松了口气,后面人比较少,可以避免围观。


    她跟在徐行之身后,注视着苏星回,似乎这个姿势比较舒服,她搂着哥哥的脖子迷迷糊糊睡着了。


    徐蘅仍觉得不可思议,按下电梯按钮,小声问:“哥,你是怎么认识苏老师的?在,在追她吗?”


    金属门电梯映照出徐行之清俊的脸,他没有回答徐蘅第一个问题,只轻轻弯起唇角,“我现在应该算是……被甩了吧?”


    徐蘅满腹狐疑地打量他:“那你为什么看起来还有点高兴的样子?不是我的错觉吧……”


    “不知道,”徐行之抬腿走进电梯,“你‘叛变’的时候我也没生气。”


    徐蘅怔愣原地,眼见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徐行之伸手挡了一下,“怎么,太感动了吗?阿蘅,我一直都没有责怪你,反而是你在疏离我……因为愧疚。”


    “我……”徐蘅下意识想要否认,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低头进了电梯。电梯厅里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


    “一层到了。”机械播报音很快打破沉寂,苏星回被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扰,难受地动了动。


    徐行之今天在F大有个学术会议,结束后刚好和徐蘅一起吃饭。这边离F大很近,他过来的时候没开车,徐蘅住在校外,倒是开了车过来。


    徐行之抱着苏星回站在车前,问徐蘅:“还愧疚吗?”


    一路沉默的徐蘅茫然抬头:“啊?”


    徐行之很不客气地使唤自己妹妹:“如果还愧疚的话,帮我把她送回家。”


    “你家?”徐蘅也不沉思了,立即警惕道,“不可能,虽然你是我哥,但我不能把喝醉的女孩子随便送到一个男人家里!”


    徐行之无奈吐出两个字:“她家。”


    徐蘅:“哦,那行吧。”她帮忙拉开后座车门。


    徐行之屈着腿,轻轻把苏星回放到后座。喝醉的人似乎迷迷糊糊察觉温暖的怀抱要离开她,立刻不乐意了,哼哼唧唧抓着他不放。


    徐行之倒也十分乐意看到她不放手,只是碍于徐蘅探照灯似的看着,狠狠心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按在椅子上,系好安全带。


    再抬头看的时候,发现苏星回已经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有点凶狠。


    徐行之没忍住,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问:“难受不难受?”


    苏星回偏头躲开他的手,嘴里咕哝一句:“骗子。”


    很记仇。


    徐行之无奈笑了笑,关上这一侧车门,又从另一侧上来。


    苏星回过去的视线里又出现熟悉身影,她再次转到另一边,面向窗外。


    徐行之没哄她,在手机导航中输入地址,倾身凑到前排递给徐蘅。


    徐蘅接过手机,忍不住嘀咕一句:“你坐在后面,把我当司机,良心不会痛的吗?”


    自从徐行之点破了他们之间疏离的根源,徐蘅忽然放松了很多。


    徐行之笑问:“怎么,要不要付你车费?还是要零花钱?”


    他坐回后座,又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苏星回,她直勾勾的眼神撞上他,立刻扭过头去,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徐行之觉得特别好玩,她喝醉后放大了性格的另一面,像个别扭的小孩,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一下。


    他故意说:“我看见了。”


    苏星回闷闷不乐地否认:“没有看见。”


    徐蘅不忍直视,好意提醒:“哥,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明天苏老师酒醒了,她还记得的话,你可能会完蛋。”


    “不会的,她记得也会说不记得。”徐行之毫不在意,问旁边的人,“对吧?什么都不记得的鸵鸟小姐。”


    苏星回根本不理他。


    “城市花园”小区离聚餐的地方只有十分钟车程,眨眼就到了。


    徐蘅在单元楼门口停车。


    徐行之打开苏星回一侧的车门,向她伸手,却被坚定地推开。他只能作罢,用手挡着车门顶,防止她撞到头。


    苏星回钻出车子,头在他手心撞了一下,强调:“我可以自己走。”


    徐行之为她让开一点路:“嗯,你自己走。”


    徐蘅本想跟着他们一起上楼,却在半路接到了卷王导师的电话,不得不赶回学校。


    车灯晃了一下,不一会儿,门口只剩下两个人的身影。


    苏星回迷迷糊糊往楼道走,楼道口有一扇玻璃门,她不要徐行之背,徐行之只能跟在她身后,眼睁睁看着她一头撞了上去……


    “小心!”他赶在苏星回额头接触玻璃之前伸手垫在门上,“咚”的一声。


    醉鬼转过头来,泪眼汪汪地瞪她:“撞到了。”


    好像觉得是他故意撞她。


    徐行之揉了揉她额头,“不疼,我背你好不好,背你就不会撞到了。”


    苏星回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被说服了,乖乖趴到他背上。


    徐行之背着她走上三楼,打开房门,轻声问背上的人:“难受吗,要不要吐?”


    苏星回把脑袋埋进他脖子里,不说话。


    徐行之慢慢蹲下来,试图把人放在玄关的凳子上,忽然感觉头发被扯了一下,随之苏星回轻哼一声:“疼……”


    头发缠住了她一边耳朵上戴的耳环。


    苏星回往后缩。


    “别动,马上就好。”徐行之握着自己被扯住的头发,生怕弄疼她,很轻地把它们从她耳环上摘下来。


    他半跪在苏星回身前,仔细察看她的耳朵。


    珍珠耳环是耳夹的款式,他很快破解构造,把它从耳朵上取下。


    柔软的耳垂上没有耳洞,因为拉扯,红了一片。


    徐行之用指腹轻轻揉捏,“疼吗?”


    指腹有些粗糙,苏星回躲了一下,又似乎觉得很舒服,任由他动作。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徐行之,脑海里一片混沌,那天说相亲的女孩紧跟在他身后进入餐厅,他眉开眼笑的模样和平时大不相同,以往这样的神情只在她面前展现。


    他明天就喜欢别人。


    他也会对别人说一样的话。


    骗子。


    耳朵被轻柔地按捏,窜起阵阵电流般的感觉,涌向大脑,涌向四肢。


    苏星回看着近在咫尺的唇,笑起来时很好看,可现在紧抿着。


    喝完酒后,心口很难受,特别难受……


    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好?


    玄关橘黄色的暖灯笼罩着他们,照得人异常炽热,苏星回的呼吸渐渐急促,求助似的喊了一声,“徐行之……”


    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徐行之的手蓦地一松。


    面前的人脸颊酡红,头发有些凌乱,漆黑的眼睛如被山雾笼罩,一片迷蒙。


    他听见自己声音渐沉,近乎耳语一般低问:“怎么了?”


    “你……”苏星回伸手胡乱摸上他脸侧,没什么力道,像软绵绵的猫爪,眼睛固执地盯着他的薄唇,“你,笑一下……”


    徐行之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注视着她,顺从地弯了弯唇角——一个极为柔和,极为纵容的笑。


    下一刻,苏星回忽然凑近,贴上了他的唇。


    柔软的,温热的,带着酒气。


    就这样贴着,大脑断了线,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动作。


    玄关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不远处的玻璃门映出他们模模糊糊的身影,徐行之保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接住她的亲吻,一动不敢动。


    良久,苏星回微微侧头,含住他的唇。


    恍惚间她又想起摩洛哥酒店里那个冰凉坚硬的梦,这次,触到一片柔软与温暖。


    她闭上眼睛,安心地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