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绽·拿捏
    手上的不锈钢叉半抵在一片沙拉菜叶上,徐行之低头沉吟半晌,没有说话。


    餐桌上安静极了,苏星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把脸转向岑江:“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说的那个人,也是在那个时候背叛你们去找陨石的吗?我爸爸会和他一起去?”


    “不不不,”岑江连连摆手,“我不确定,就是在时间上很接近……”


    他看徐行之沉默,心里也不确定起来,一想到前一天晚上被“耳提面命”,以为自己又犯了忌讳,连忙道歉,“可能是我太耿耿于怀这件事,所以……而且范琦他一个人怎么能……他虽然去沙漠的经验很丰富,但他对陨石的了解不深……”


    岑江的声音越来越小,正当他想揭过这个话题时,徐行之却忽然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桌上众人皆是一愣,这个猜测太大胆了,没有任何证据。


    古丽忍不住皱眉,“当你陷入困境,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忽然发现一个可能的答案,然后那些之前被忽视的蛛丝马迹都会成为这个答案的解释。”


    岑江不明所以,“丽姐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说得有道理?”


    古丽摇头,“我是说,这样的结论很危险。因为找不到其他解释了,所以你会对它越来越深信不疑,然后把发现的所有可以的证据都用来解释这个结论。”


    “但……”徐行之放下手中餐具,十指交叠放于桌面,“根据现在的证据来看,这是唯一一种可能。当然不排除之后获得更明确的证据,指向更有力的答案,我觉得现在或许可以尝试。”


    他看向苏星回,问:“能接受一无所获的结果吗?”


    “能。”苏星回捏着长柄勺,冷硬的质地压过柔软细腻的手指,她目光坚定,“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徐行之向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目光,“嗯,那我们梳理一下思路。”


    苏星回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目光直勾勾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徐行之受不了她这样直白的眼神,他拿起公共餐具,从焗龙虾里剔了一大块肉,放到苏星回面前的盘子里。


    苏星回不明所以,就听他淡淡道:“先好好吃饭。”


    “哦,”苏星回看着盘里的食物,迅速偷瞄一眼岑江和古丽,岑江一脸茫然,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要吃饭,古丽则冲她浅浅一笑。


    苏星回扒拉了一下那块龙虾肉,小心翼翼咬下一口,才听徐行之继续刚才的话题。


    “虽然我一直说岑江对那件事太过耿耿于怀,但现在觉得也不是坏事。我之前有怀疑过范琦不是一个人去的沙漠,但没有把他和……叔叔的事关联起来。”


    陨石猎人中极少有人独来独往,范琦不像陈明生,他特别惜命,从一开始就叮嘱徐行之和岑江:如果要去无人区,一定要有同伴,多一个人就可能少一分危险。


    徐行之当时也颇为费解,一片两个学生测算出来的,还不一定能寻找到陨石的区域,凭什么能让他敢一个人豁出去冒险?但如果有另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同行的话,就能解释得通。


    范琦身上的另一个破绽,正如岑江所说,他对陨石本身的认识并不深入,他发现的那块石陨石外貌与地球岩石无异,如果不是有丰富的经验,单靠肉眼很难会疑心它是一块陨石。


    最后,是徐行之偶然在群里瞥见的消息,说他移民海外。


    徐行之问岑江:“一年多前,申江疫情爆发,我们被困在家里的那几个月,你有没有被拉进一个陨石猎人的微信群聊?”


    “记得,”岑江点头,“我一早就退出了!不知道哪个没长眼睛的人拉的群,一群乱七八糟的人,天天拿个路边捡的破石头让人看是不是陨石,这不纯纯有病吗?”


    他气道:“聊这个干什么,你指望在那个群里找范琦?不可能的,他贼精,王八脑袋往壳里一缩,能耗你个好几百年。”


    苏星回:“……”


    这口才和比喻不都挺好的吗?敢情之前没用对地方,骂人骂得可栩栩如生。


    徐行之按了按眉心,“不是,想问你有没有看到过群里说叔叔移民的事情……”


    “哦,这样……”岑江思索片刻,摇头,“我没留意,第二天我就退了。”


    徐行之也一早退了群,他原本还会看一下群里有没有人发疑似陨石的图。后来不知哪个人@他,向大家说这是一位陨石研究员,之后三天两头有人来加他,给他发石头图片。


    徐行之受不了这种骚扰,果断退了。


    线索断了,他们需要从其他途径调查第一个传播流言的人。


    而正当他们一筹莫展时,一直静静坐在位置上,听他们谈论的古丽忽然说:“如果你们说的是那个马鑫创建的微信群的话,我还没退,只是屏蔽了消息。”


    岑江一脸惊喜:“丽姐!你怎么被拉进去的?真是大救星!”


    “不知道,群太多了,忘记什么时候加的。之前疫情在家太无聊,我当笑话看,打发时间。”古丽说着打开手机,翻出群聊,在聊天记录查找一栏输入“陈明生”三个字。


    很快检索结果出来——


    胡风:你们最近有听到陈明生的消息吗?


    马鑫:上次不是说失踪了吗,警察还找过我。


    吴国新:陈明生是谁


    胡风:一个怪人


    胡风:我还以为他不干这行了


    胡风:原来是失踪了


    胡风:前两年老婆生孩子,我消息不灵了


    ……


    苏星回凑过去看屏幕,一长串的消息都是在聊陈明生,有赞叹的,有不屑的,有看热闹的,甚至有跳预言家——


    朱培胜:我早就说这个人迟早要出事


    朱培胜:之前我看他挺厉害,找他一起去罗布泊


    朱培胜:他半点面子都不给,人品不行


    古丽手指迅速划过屏幕,苏星回像是没看见一样,直到一条消息出现——


    贾三:陈明生不是移民了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胡风:什么时候的事情?


    朱培胜:这家伙没死啊,真命大,还跑到国外


    朱培胜:他捡了那么多年石头,肯定发了大财


    贾三:好像是说得罪了人,不声不响就走了


    贾三:他老婆孩子都不知道


    朱培胜:他老婆不是和他离了吗


    朱培胜:撇了老女人,找洋妞去了,真舒坦啊


    贾三:我也不知道,听说的@胡风


    ……


    古丽疑惑:“贾三?没听说过这号人。”


    苏星回反应很快:“搜索一下他的聊天记录。”


    结果出来,他居然只说过没几句话,除了上面三条发言记录,还有几条集中在前两个星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苏星回问徐行之:“贾三是谁,他和范琦认识吗?”


    “贾三……我也没什么印象。”徐行之将目光投向岑江,岑江也摇头,他思忖片刻道,“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没发现过什么陨石,在陨石猎人圈子外围,可能不经意听到过流言,发到群里;第二,他是故意来群里浑水摸鱼的。”


    岑江挠挠头:“太复杂了,怎么办,直接找他问?”


    “不能轻易找他。”苏星回说,“按照你们说,范琦很警觉,现在我们手上一点证据都没有,全凭猜测,那想要找到他的破绽就不能打草惊蛇。”


    徐行之也说:“对,如果我们的假设成立,他是范琦的帮手,那范琦那里肯定立刻就知道我们为了叔叔的事情要找他。”


    苏星回:“如果他有所防备的话,一定会避免见我们。因为只要我们问,不管他说还是不说都代表一种态度。”


    古丽:“对,我们要让他猝不及防,所以不能让他察觉。”


    徐行之一抿唇,“这样,我觉得丽姐,或许你可以用你的身份去试探一下。”


    苏星回顺着他的话语看向古丽,古丽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以天文馆的名义?”


    徐行之向苏星回解释:“丽姐是申江天文馆陨石馆的负责人。”


    又问她:“你觉得,丽姐以叔叔送展的陨石到期这个原因,去向那个叫贾三的人打探消息,怎么样?”


    苏星回低头想了一会儿,“他说话的时间过去太久了,这是我们特意翻出来聊天记录,会不会显得别有用心?”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问古丽,“胡风,你们熟吗?就是那个问我爸爸消息的人。”


    这时,岑江忽然举手,“我和胡风……还挺熟的。”


    他轻咳一声,“他是新疆的支教老师,我们之前聊得挺投缘。他最近刚从那边调回申江,还说等我回去请吃饭。”


    苏星回的眼睛亮了,“那你可以在和他聊天的时候,无意间说起陨石展的事情,然后引导他去回想之前谁说过我爸爸去了国外,拜托他去问那个贾三,这样我们就不用出面了。”


    岑江嗫嚅:“我真的可以吗……我怕搞砸,我最不会骗人了……”


    古丽安慰他:“没事的,让星回教你,她可会骗人了。”


    “丽姐……”苏星回膝盖中箭,“我错了,但我没主动骗过你,我只骗了他们……”


    古丽伸手摸摸她脑袋,夸奖道:“嗯,脑子挺好使的。我先前看你那副样子,还怕他把你拿捏得死死的,现在却有点摸不清谁拿捏谁。”


    苏星回笑得一脸乖巧无辜。


    寥寥无几的几条线索串联起来,似乎能构成一个事件的大致轮廓。


    但正如古丽最开始就提醒,他们是先有了一个结果,再去寻找的过程,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其中任意一种可能的真实性。


    范琦有可能不是一个人出发,但也有可能就是一个人出发;他也许对陨石没有那么深入的研究,但也许他就是能认出那一块陨石。


    无从证实,无从证伪。


    他们需要谋划,或者契机。


    苏星回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她知道,追随流言的线索最多只能得出与范琦有关或者无关两种可能。


    并不能带着他们找到范琦,更不能找到范琦与陈明生失踪相关的直接证据。


    她心不在焉地吃饭,心里逐渐盘算出一套自己的计划。


    餐馆与酒店并不远,徐行之和苏星回目送古丽和岑江上车,慢慢踱步往回走。


    苏星回一路走一路神游,面前忽然晃过一个黑影,她差点一头撞上,幸好被人一把牵住手。


    温暖干燥的触感传来,她不由自主地蜷缩指尖,徐行之却没有一触即放,而是将她整只手都包裹进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苏星回任由他牵着,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她抬头,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扬起嘴角,“你知道该怎么追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