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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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邬引玉掩住双目,放下手时,眼里所见只有黑白二色。


    神堂里不见鬼祟,可炉里的香只能是被鬼祟吃掉的,否则留不下那样的气味。周遭倒是有一些浮动的青烟,那是她带过来的活人生气。


    神堂平日都是锁着门的,只一个双掌宽的通风口敞着,所以屋中常年都是香火味。


    这地方虽然宽敞,但东西极少,也就一灵案摆在这,鬼祟来了根本无处遁形。


    邬引玉正寻思着,余光忽地瞄到圆柱上沾了点儿污迹,她凑近一闻,不想竟是墨香。


    想必她上次在这里撞见的“阴气”,就是那股墨。


    她连忙拉开距离,目光沿着柱子缓缓上移,看见悬梁上有一物,是一根两指粗的麻绳。


    邬家这老宅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主屋是被推翻重建过的,但侧边这神堂却只是稍做了修缮。


    此前邬引玉从未注意过,横梁上竟还有这样一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谁留下的。


    横梁和麻绳,这两个词一结合起来,会叫人联想到一些不大舒服的事,比如悬梁自缢。


    总不该是在这自缢身亡的鬼吃了香吧,那墨气呢,也是它变的么。


    神堂没有梯子,她没法把横木上的麻绳取下来,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只好转身离开。


    走时,她往门上拍了一张符,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


    出门前,邬引玉又见到了邬挽迎,对方穿着一身靛青色的西装,领带打得漂亮,看样子刚结束工作回来。


    “去哪?”邬挽迎问,“吕家的事有消息了?”


    邬引玉不打算告知,反而问:“你知道神堂悬梁上那根麻绳是怎么回事吗。”


    邬挽迎皱眉,“什么麻绳?”


    “神堂的悬梁上搭着一根麻绳。”邬引玉改口又问:“那你知道神堂发生过什么事么。”


    “比方说?”邬挽迎毫无头绪。


    “看来你也不知道。”邬引玉摆摆手,“我出去一下。”


    自从邬其遇走后,邬家除鬼一事几乎都是邬引玉在做。驱鬼么,通常都是晚上干,毕竟也得鬼物在夜里出来,才找得到机会逮它。


    这些年邬引玉在这一事上就没出过岔子,所以邬挽迎也不再多问,只不咸不淡地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临出门,邬引玉回头说:“你先别进神堂,对了,爸给你的那一串五帝钱也别取下,麻绳的事我自己处理,有事便给我打电话。”


    邬挽迎微微愣怔,毕竟邬引玉极少嘱托这些,他松了松领带,说:“行,早去早回。”


    邬引玉开车出门,车刚开到市一医院门口,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已在医院门外站着。


    鱼泽芝恰好站在医院的牌匾前,站得规规矩矩,端正又安静,像是一只孤魂野鬼。且不说她还披着长衫,身上又只有红白两色,乍一看还挺瘆人。


    停好车,邬引玉提着东西走至门口,冲着那身影喊:“鱼老板。”


    鱼泽芝扭头,目光一垂,落在邬引玉手上,平淡地说:“看来是有备而来,果然是要唤魂?”


    “不然我哪犯得着大晚上往外跑呢。”邬引玉把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往前一伸,回头朝住院楼指去,“我去和吕三胜要件衣服,麻烦鱼老板先替我拿着。”


    “吕三胜没醒。”鱼泽芝说。


    “我知道。”邬引玉笑说:“他要是醒了,还用得着唤魂么,我去要他一件衣服,不必让他知道。”


    鱼泽芝把东西接了过去,秉持着礼貌的原则,没有翻开看一眼,只是定定目送邬引玉走远。


    邬引玉进了住院楼,和问询台的护士打了个照面,今夜值班的恰好是此前见过她的那位。


    她模样长得好,一身旗袍又格外引人注目,护士一瞬就记起了她。


    护士问道:“是吕三胜的朋友吧,怎么这么晚还要过来。”


    “过来看看有没有换洗的衣物需要带走。”邬引玉两眼微弯,那双柳叶眼一笑起来就显得脉脉含情。


    护士看得心跳有些快,数秒才啊了一声,说:“你对他真好,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邬引玉笑出一声,“那是世交家的弟弟,我对男性没什么兴趣。”


    这话说直白也不算太直白,但说隐晦也谈不上隐晦。


    护士一愣,歪身看见电梯门打开,才连忙说:“我给你开了门,一会上去就不用按铃啦。”


    邬引玉颔首道谢,慢腾腾走进电梯。


    医院里的鬼物不少,电梯门一开,里边拥拥挤挤的全是,但大多是迷惘无措的新鬼,只怀着对人世的挂念,什么恶念也没有。


    到了楼层,病区的门果然一拉就开了,用不着按铃。


    邬引玉找到了吕三胜的病房,看见有位护工也在里面躺着。她推门进去,那护工陡然一跳,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据说吕三胜此前魂不思归时,也是这位护工在照顾他。被吕家雇佣多年,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五门的事,也知道吕三胜昏迷不醒的原因。


    护工认得邬引玉,站起身鞠了个躬,不敢有半点不尊敬,毕竟自己日后一死,怕还是对方陪着走完最后一程。


    邬引玉直接道:“给我拿一件吕三胜的衣服,还有一双鞋。”


    吕三胜也就一双鞋在医院,就是来时穿的那一双。


    护工嗫嚅道:“那、那我给您装起来?这事能告诉吕老吗。”


    邬引玉笑眯眯回答:“不能。”


    护工一愣,他两边谁也不敢得罪,只好手忙脚乱把吕三胜的衣服和鞋装好,心惊胆战地拜托道:“那您可得早点把衣服和鞋送回来,否则我、我……”


    “不会让你不好交代的。”邬引玉把东西接了过去,转身时簪子上的兰花坠子晃了晃。


    邬引玉拿到东西便下了楼,远远就看见鱼泽芝还在原地站着,似乎根本没有动上一动。


    那么远,鱼泽芝也不该听得见脚步声,偏偏她回了头,迎上了邬引玉的目光。


    邬引玉脚步放缓,飞快回忆鱼家究竟擅长什么。


    鱼家啊,自然是擅长御傀,捏泥人剪纸人造傀,还能御死尸,路子走得挺偏的。鱼泽芝看似冷淡,指不定悄悄派了纸傀在暗处盯梢呢。


    她本以为这位常年在外的鱼家新家主只有“半桶水”,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拿到了。”鱼泽芝笃定道。


    邬引玉把吕三胜的衣服往地上一搁,接了对方手里的纸袋,从中取出秤杆。


    以往除晦时,总有人在她旁边絮絮叨叨地问,后来甭管有没有人开口,她都会先行解释一番,如今这毛病又犯了。


    “这唤魂的法子简单又灵验,古时小儿受惊生病,就常用这法子将魂叫回来。东西我都备齐了,一会儿你替我拿着秤杆,我打灯笼在前面喊吕三胜的名字。我喊一声你就应一声,当然,不是把你当吕三胜的意思。”她慢声慢气道。


    鱼泽芝没应声,略显冰凉的手从邬引玉的手臂边擦了过去。


    她随手一捞,找着袋子里事先叠好的金元宝,转而放到了邬引玉提着的秤盘上。


    金元宝一搁,便盖住了秤盘上此前用鸡血画下的符。


    “您知道我折了元宝啊,还知道要放在这。”邬引玉有点吃惊,干脆把秤杆交了过去。


    鱼泽芝淡声:“没有金元宝,这事办不了。”


    邬引玉弯腰拿起吕三胜的衣服和鞋,往秤杆上一挂,含笑问:“说说,您还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