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如意郎君
    “姑娘,三日后就是迎亲的日子。可什么都还没准备,到时怎么出嫁?”


    小蛮岔开刚才的话题忧心忡忡地抱怨。


    嫁妆和礼衣都还没有,总不能让姑娘就这么光光一个人嫁出去吧?


    “不需要准备什么。我现在唯一有的就是衣香阁。当初我和阿娘是一无所有的入李府,现在自然也是一无所有的出去。”


    “可……宋家那边若看到姑娘一点嫁妆都没有,他们指不定会怎么看待姑娘?!并且女子出嫁没有嫁妆,那还不惹人笑话死?!”


    “都虞侯将我许给宋时安,就已经是一个笑话了,也不多这一桩。”


    “胯.下秀才”之妻,还不够人笑话么?


    小蛮忍不住眼圈发红,一旁的李窈窈却只安静地坐着,无悲无怨。


    *


    李府的主院内,一股浓浓的药味弥漫于空气中,偶尔听见卧房内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声。


    “三天后?为何如此着急?”


    半躺在床上一脸病容的梁氏,望着长身直立于床前的儿子惊问。


    “母亲不用操心此事,不过一个外来的继女罢了,无须兴师动众,一切交给儿子就行。”


    李云鸷语气疏淡。


    梁氏轻咳了一声,用绢帕轻印了印唇角道:


    “话不能这么说。她好歹也记在了我名下,我理当要为她作主的,无奈我这身子不争气。这日子也太急了些,能不能再推后一点?”


    当初柳氏母女入府后,她见柳氏为人温和良善,窈窈也懂事乖巧,打心底里喜欢这对母女,因此并没有反对将这个继女记在自己名下。


    如今柳氏不在了,窈窈要出嫁,她这个嫡母好歹得为她准备些嫁妆,可只三天能准备什么出来,连嫁衣都来不及缝制。


    “日子已经跟宋家那边定下了。改不了了。”


    李云鸷态度坚决又干脆。


    其实日子定不定还不是只由他说了算。


    他让人过去通知宋家人时,宋家人虽颇感惊讶,但也没说出半个不字。


    梁氏见儿子一提到李窈窈就一副冷漠态度,还对她的婚事这般敷衍了事,不由叹气道:


    “二郎,你是不是不喜欢窈窈?那孩子本分乖巧,性情也温顺,如今她母亲去了,你父亲也不在了,她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的,你可别苛待了人家。”


    李云鸷浅显地朝母亲笑了笑,“怎么会?儿子定会好好送她出嫁。母亲放心吧。”


    梁氏心头松了松,“那就好。宋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但宋家郎君是个秀才,将来还有望科举入仕,也算不错。且那郎君生得俊秀非凡又温文有礼,与窈窈倒也登对。”


    宋时安当初来李府下聘时有来拜见过梁氏,因此梁氏是见过宋时安的。


    看到宋时安一副斯文知礼的读书人模样,梁氏倒是挺满意。


    只是她不知道这宋时安身上,有一个“胯.下秀才”的大名,府中知道底细的下人,也不敢随便在她面前乱说话,没人敢挑战那位人间阎罗一般的殿前都虞侯的权威。


    “既然日子这么急,你就抓紧让人为她准备些嫁妆,务必在三日内备齐。总不能失了体面,毕竟是从我们李府出嫁的,看的也是我们李府的颜面。”


    “好。”李云鸷应着,人却没什么动作。


    李府的颜面关他何事?!


    他唯一在乎的,也就眼前这位对他还有一丝关怀的母亲罢了。


    梁氏没心力再催他,心想着他心里有数就好。


    梁氏也没再催他,心想着他心里有数就好。


    他望着这个自幼就被送到百里外的庄子上独自长大的儿子,感慨着一转眼竟长这么大了。


    现在已是二十有三,与他同龄的儿郎早已是几个孩子的爹,可他依然孤身一人。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传闻。


    因为那个方士的一句话,他这个儿子从两岁开始,直到半年多前的二十余年里,不得迈入这家门半步。


    就连他的父亲,也不愿多看他一眼,恨不得没生过他这个儿子。


    只有她这个做娘的心疼他。


    好在他自己足够争气,立下赫赫战功,得圣上赏识,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


    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母子团聚,也是因为半年多前她的病情加重,她只以为自己时日无多,便想着再见儿子一面。


    谁曾想这个从小没跟她见过几次面的儿子,竟然也牵挂着她,不顾他父亲的反对,于半年多前强行进入李府陪伴她,每日为她侍疾于床榻前。


    如今他父亲逝去,李府的一切终就都是他的了。


    时隔二十余载后,他终于能永久地回到这个家里来。


    成为这里的一家之主。


    夜色阑珊,偌大的李府显得出奇地安静,只有那廊前门下亮着的暖黄灯光透露出来一丝人气。


    梨香院内,李窈窈将一件正红的嫁衣拿出来,平整地铺于桌面,然后拿出针线绣制只完成了一半的锦凤图。


    这曾是柳氏生前亲手为即将及笄的女儿绣制的,只是亲事还未定,嫁衣也还未绣成,柳氏就撒手人寰。


    这是柳氏的心血,李窈窈打算这两天接着将它完成,到时便穿着娘亲为她缝制的嫁衣出嫁,就当是娘亲在陪着她,送她出嫁。


    小蛮在一旁为她打下手,兴许是从小就跟着柳氏在成衣铺里的缘故,对于缝补刺绣方面李窈窈很是在行,尽管嫁衣上的纹饰繁复又讲究,但她做起来依然得心应手,主仆俩忙到夜近四更,方熄灯睡去。


    *


    一转眼三日就要过去,明天就是李窈窈出嫁的日子。


    李府里依然安静,除了内院的垂花门外挂着的红绸稍有点喜气,其他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看出来要办喜事。


    小蛮剪了红色的囍字贴在梨香院的门窗上,她也只敢在梨香院贴。


    其他地方没有李云鸷的允许,没人敢擅作主张贴这些喜庆之物。


    或许对于府中的人来说,这只是她梨香院的事,与其他人无关。


    李窈窈今日没去衣香阁,她只待在自己的小院收拾东西。


    她要把她和母亲的所有东西都带走,明日出嫁后,兴许就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那位继兄肯定也不欢迎她再回来。


    至于那位嫡母,以后若有机会的话,她或许会回来看看她。


    毕竟在她入李府的这两年多里,她对自己和母亲也算不薄。


    在她收拾的当儿,有主院的婢女过来传话,说主母让她过去一趟。


    李窈窈来到主院,难闻的药味扑入鼻腔,她走进梁氏的卧房时,梁氏已经从床上坐起,见到她来便微抬着手臂朝她伸来,“好孩子,明日就要出嫁了,可都准备好了?”


    李窈窈亦抬手拉过梁氏枯瘦干扁的手,在床沿上坐下来,“谢母亲关怀,已经准备好了。”


    梁氏双手握住她柔嫩润泽的柔荑,“我之前已经交代二郎为你准备嫁妆了,他没亏待你吧?”


    嫁妆?


    李窈窈内心苦笑一下,稍顿了顿后道:


    “没有。都虞侯很周到。请母亲放心。”


    她脑海浮现出午时李云鸷的两位长随雷平和姜荣,抬着一口箱子来到梨香院,告诉她那是李云鸷给她的嫁妆。


    小蛮在雷平和姜荣别扭的神情之下打开箱子,见里面竟是一箱白花花的银子。


    小蛮当时就给了雷平和姜荣两个大白眼。


    李云鸷为她准备的嫁妆就是一箱银子。


    呵,可真实在。


    银子就银子吧!


    虽然对于嫁妆来说,一箱子银子着实不好看,但好在也的确实在。


    她日后说不定要用钱的地方会很多,有这一箱白花花的银子也不是坏事。


    他既然给了,那她也就不客气地收了。


    梁氏望着眼前水葱一般的人儿,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清澈柔和,颇招人喜爱。


    她若是真有一个这样的女儿该多好!


    她将一枚晶莹的碧玉镯子从干瘦的手腕上褪下,正欲套到李窈窈手上,李窈窈本能地手臂一缩,连忙婉拒,“母亲不可。这是母亲的随身之物,窈窈不能要。”


    “拿着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日后记得常回来看看我就行。”


    她硬拉着李窈窈,将手镯圈到了她手腕上。


    李窈窈肌肤莹白胜雪,纤长的手臂经这碧玉镯子一衬,更显白皙娇嫩,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梁氏忍不住称赞,“瞧瞧,多衬你。”


    李窈窈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诚挚地向梁氏道了谢。


    梁氏拉着李窈窈的手舍不得放开,李窈窈突感背后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袭来。


    还来不及回头,就听梁氏眼眸一抬望向她身后,“二郎。”


    李窈窈暗里打了个激灵,一下从床沿边站起来,连忙将袖口下拉罩住腕上的镯子,朝一身墨色长袍的男子微微一福,“都虞侯。”


    李云鸷垂眸瞥向她慌张掩饰的手腕,只见那几根细白的手指掐着一方罗怕紧绞在一起。


    欲盖弥彰。


    他心里冷嗤。


    他不作回应地坐到一旁的杌子上,李窈窈本来想跟梁氏告辞,梁氏却先开口道:


    “窈窈,宋家郎君我见过,生得一表人才,人也斯斯文文的,与你正好相配。是吧二郎?”


    李云鸷没想母亲会把话头转到他身上,他轻扯一下嘴角,“没错。生得确实好看。与窈妹妹有得一拼。”


    可不与她有得一拼,那宋时安面貌清秀,肤色白皙,精致五官连一般女子都不如。


    可李窈窈也从他这话里听出了其中深意,是在间接的讽刺宋时安像个女人一样柔弱无用,若不然怎么会得来个“胯.下秀才”的名号?!


    李窈窈面容不显,低着头乖顺地笑一笑,然后便向梁氏和李云鸷告了退。


    李云鸷眼角余光瞥到那娉婷身影袅袅离去后,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半年多前他刚入李府为母亲侍疾时,无意间在后园看到一个窈窕身影坐在一方池子边,一旁的婢女将手中的鱼食递过去,“姑娘,听老爷和姨娘的意思,好像要准备为你议亲了呢。不知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儿郎呀?到时让老爷帮你留意留意。”


    女子接过鱼食轻柔地洒向水面,唇边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要随着我心意,自然是上马能定乾坤,下马能安天下,文武双全又模样俊俏的男子最合我意。只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完美的人?!就算有,人家也不一定瞧得上我。”


    “姑娘何苦这样轻视自己。在小蛮心里,也只有这样的郎君才配得上姑娘的才貌。”


    坐在池子边的主仆俩全然没有想到,她们这一番私房话,竟全被一个男子听了去。


    李云鸷望着那两个无忧无虑的女子,心里冷哼一声。


    直到半年多后,他作为一家之主,“好心”地为这个“妹妹”相看人家时,突然想起池子边她们主仆说的那番话来。


    上马能定乾坤,下马能安天下,文武双全还要模样俊俏?!


    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