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府中闹剧
    李窈窈才跨入李府的大门,便听到外院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吵闹声。


    “李云鸷,你倒是出来呀?怎么,你还怕我这个小女子吃了你吗?”


    “李云鸷……”


    李窈窈加快了脚步走进去,一眼就瞧见与自己交好的苏玫带着她的贴身婢女抱夏,满脸气愤不甘地站在院里。


    苏玫面前则站着李云鸷的长随雷平,雷平是练家子,高大健壮的身躯紧拦着她不让她上前,“苏姑娘,我家郎君正有要事处理,暂时不便接见苏姑娘。还请苏姑娘不要在此大声喧闹。”


    府里的人都知道苏玫是李窈窈的朋友,平日常来府中找她玩儿,因此跟府中的下人也多半熟稔。


    可今日苏玫来找的却不是李窈窈,而是李窈窈的继兄李云鸷,在这里大吵大闹的,偏偏李云鸷又待在屋子里不予理会,下人们眼见劝不住苏玫,就只好跑去衣香阁找李窈窈来劝。


    李窈窈一时也惊疑不已,不知苏玫为何要见李云鸷,她与自己那位继兄并无甚交集啊。


    “玫玫?”


    李窈窈喊苏玫一声。


    苏玫听见这一声叫唤侧过身来,在看见她后眼里露出一丝诧异。


    随后便快步走向前来拉住李窈窈,“窈窈……你、你怎么回来了?”


    苏玫显然没料到李窈窈会突然从成衣铺里回来。


    自李窈窈的母亲于半年前去逝后,她每天都会去她母亲生前开的成衣铺里主事。


    平日这个时候她该是在衣香阁里照看生意的。


    “下面的人跟我说你在府里吵闹,我便回来看看。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找都虞侯做甚?”


    还把动静弄得如此大,像是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她一个云英未嫁的闺阁之女,传出去可不像话。


    这时雷平走过来朝李窈窈行礼道:


    “姑娘,您劝劝苏姑娘吧。她若再闹下去,依郎君的脾气,只怕……”


    苏玫一听此话,暴脾气又上来了,转过身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对着某处两扇紧闭的门,刻意提高了声量挑衅:


    “哼,我才不怕他。他有本事倒是出来见我啊。别躲在里面像个缩头乌龟似的。”


    “玫玫,你别闹了。”李窈窈紧拽住她好声劝着,“有什么事你先跟我说说。”


    说着就要把苏玫往通往后院的月洞门拉,打算将苏玫带到自己闺房去。


    屋里那位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苏玫招惹上麻烦不管她。


    苏玫却不肯走,挣开李窈窈握住自己的手,继续朝着那两叶门大声斥道:


    “一个八尺男儿,堂堂殿前都虞侯,竟然欺负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你美其名曰打着“长兄如父”的名义,将窈窈许给一个身背污名的穷酸秀才。李云鸷你可真卑……”鄙!


    “玫玫,你别说了,快别说了。”


    李窈窈再次拉过苏玫,并用手捂住她的嘴。


    原来她是为自己而来。


    就说刚才还奇怪苏玫与李云鸷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怎会无故来找他。


    原来她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见苏玫好说歹说亦不罢休,一旁的雷平已是铁青了脸,他真的想直接将苏玫丢出府去。


    可男女授受不亲,苏玫料定他会强行赶她,因此每当他稍一靠近,她便威胁说别碰她,否则她就说殿前都虞侯的长随意欲轻薄她。


    最关键是,对方是殿前副都指挥使苏弼的宝贝女儿,苏弼是自家郎君的直属上峰,光这一层关系,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雷平没辙,怕给自家郎君带来麻烦,只能忍着。


    可又禁不住紧张地时不时望向那紧闭的门扉。


    而此刻的苏玫已如一个炸了毛的刺猬,不刺一下对方誓不罢休。


    她拿掉李窈窈封在她嘴上的手,继续对着两扇门大喊:


    “李云鸷,你要是个男人,就退了窈窈与那“胯.下秀才”的婚事。这样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算什么本事。说出去也不怕被人耻……”


    “哐当……”


    她话未说完,就见原本紧闭的两扇门突然被大力拉开,门叶撞向两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


    紧接着便看到两个壮实的家丁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当他们经过李窈窈和苏玫跟前时,俩人都不由惊恐地瞪大眼睛差点惊叫出声。


    只见被拖出去的那人嘴巴微微张着,嘴里有血水不断往下淌,俩小姑娘从他张开的嘴巴里隐约看到里面有一个血窟窿。


    他的舌头……被拔了!


    那人已是不醒人事,是死是活亦不知,拖在地上的两条腿呈现出奇怪的形状来,看那样子像是被挑了筋断了骨,被他的身体拖沓过的地方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并散发出令人眩晕作呕的血腥味来。


    两位姑娘被吓得不轻李窈窈,紧抓着苏玫的手都禁不住微微几分颤抖。


    苏玫虽是将门虎女,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毕竟也只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何曾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


    俩人的手紧攥在一起,一时杵在原地呆若木鸡。


    雷平见原本不断叫嚣的苏玫终于安静了下来,唇角冷冷一扯,心想终于消停了。


    李窈窈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忙拉着苏玫往府门口走,并在她耳边轻声劝解:


    “你快回去。我的婚事你不用为我担心,是我自己愿意的。有什么事到衣香阁去说。”


    苏玫被她硬推着往外走,再加上婢女抱夏也有意想带她离开,她在俩人的拉扯中,既惊悚又不甘地边走边回头看那被渐渐带离的血人。


    “怎么?这就要走了?”


    她们走出不到三丈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子低沉而语带嘲讽的声音。


    三人顿住脚步,李窈窈更抓紧了苏玫,并示意抱夏快带她家姑娘走,接下来的事情由她来应对。


    可苏玫不愿意,挣开窈窈和抱夏,大步走回去对着台阶之上高大英武的男人道:


    “你以为拖个血肉模糊的人出来就能吓倒我。告诉你,我才不怕。窈窈现在已是无依无靠,你作为她的继兄,不但不关爱她、保护她,反故意将她许配给那样一个人,你到底是何居心?你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你良心能安吗你?”


    站在台阶上的李云鸷,面对苏玫的指责却是一脸平静,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微微侧着,凤目低垂,斜斜睨着苏玫和已走向前来的李窈窈,本就伟岸的身躯加之身处高处更显居高临下,气势凌人。


    见到李云鸷投射下来的目光,李窈窈心下一抽,感觉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往头顶上窜,让她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真的很怕这位继兄,平日都是能躲着他就尽量躲着。


    以前母亲和继父还在时,她心里多少还有点底气,毕竟继父对她不错,说是视她如己出也不为过。


    因此每次在府中碰巧遇到他时,她也会礼貌地跟他问好。


    可这人大多时候看都不看她一眼,完全把她当空气。


    有时也会看她,但看她的眼神却锋芒如冰针,让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母亲和继父不在了后,她便感觉自己头顶的一片天塌了。


    曾给予过她温暖的李府也没有了归宿感,有的只是无边的压抑和不安。


    李窈窈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走至他面前,今日之事毕竟是因她而起,苏玫是为了她才来李府闹的。


    她至少得出面跟他赔个不是才好。


    “都虞侯,对不起。苏玫她年纪小不懂事。您大人又大量,不要跟她计较。”


    她说话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因为心虚和害怕,还夹了几分颤音,像是带着哭腔一般。


    她又生得纤弱,再加上原就肤白胜雪的肌肤因刚才的惊吓,还带着几分苍白,显得极是楚楚惹人怜。


    她双手交叠于腰前,低垂着脸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与身边身型略显丰腴又性情强悍的苏玫形成显明对比。


    苏玫拉过李窈窈如老鹰护小鸡一般护着她,并说道:


    “你不用跟他道歉。你越是如此他越是欺负你。”


    李窈窈不敢抬头看上头的李云鸷,她与这个继兄相处的时间不长,她并不怎么了解他,但他选择苏玫即将离开的时候出现,就代表他不打算轻易放过今日之事。


    就在她焦灼不安之时,台阶上男人听似云淡风轻却暗含风暴的声音传来:


    “依我看,这婚期也不必大费周章的挑什么良辰吉日了,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三天后吧。苏姑娘记得到时过来喝杯喜酒。”


    他这话一出,李窈窈心下一沉,禁不住抬眼看了眼身在高处的青年男子,瞧见他眼里一丝藏不住的恶意。


    果然,他这是把苏玫今日的闹腾惩戒到她身上了。


    以惩罚她来惩罚苏玫。


    他不需要对苏玫刻意做什么苏玫就会自责内疚,后悔今日到府中来闹。


    原本李窈窈和订亲的秀才宋时安,已经走到了交换庚帖商议婚期的进程,但日子还没有正式定下来。


    可经苏玫今日这一闹,李云鸷连日子都懒得选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这个所谓的“妹妹”快点送出去,眼不见为净。


    面对他这个命令,李窈窈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


    三天后就三天后吧,反正她也不想再待在李府,尽早离开反而好。


    “李云鸷,你欺人太甚。你会有报应的。”


    苏玫双手紧握成拳,气得咬牙切齿。


    婚姻大事竟然连日子都不看,就这么随便定下了,还这么着急忙慌的。


    这是何等的敷衍了事。


    对窈窈是多大的羞辱。


    此刻她直恨自己是个女儿身,若她能像爹爹和几位哥哥那样有一身好武艺,一定会冲上去将这卑鄙小人打得满地找牙。


    苏玫的激烈反应让李云鸷很满意。


    苏玫越是生气,李窈窈越是委屈,他越是心里畅快。


    老头子不是喜欢这继女不要他这个儿子吗?


    还将她记到了他母亲名下成为了李府嫡女,以待日后嫁得高门?!


    做梦!


    偏不如他们意!


    李窈窈已经不想就此事多说,以免徒生更多麻烦。


    她和抱夏连同小蛮强拥着苏玫快速出了李府后,又与苏玫好说歹说一番后才将她哄上了苏家的马车,让她回了家。


    回到自己的闺房内,她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府中那个被拖出去的血淋淋的身影来。


    那人身上的衣衫虽污浊不堪,但她还是心细地看出那是一件道袍的样式,难不成是个方士?


    可李云鸷怎么会与一个方士有如此大仇怨,竟将人折磨至此?


    想到此,她不由联想到平日从一些下人口中听到的一些传闻。


    难不成是跟此有关?


    “姨娘当初之所以入李府为妾,为的就是能为姑娘找个依靠,日后能嫁个体面人家。现在倒好……”


    小蛮哽咽着说不下去。


    姑娘和姨娘可真命苦。


    当初姨娘入李府不到两年,就因怀孕生子而遇上难产去逝,最后姑娘的亲事也没能定下。


    小蛮口中的姨娘是李窈窈的母亲柳氏,李窈窈原本也跟母亲姓柳,后因柳氏嫁给礼部侍郎李劭为妾,李劭视窈窈为己出,还为了她日后议亲更顺遂,将她记到了自己的发妻梁氏名下。


    自此窈窈改姓了李,成了李府嫡女,柳窈窈自此更名为李窈窈。


    后来柳氏身怀有孕,原本以为能为子嗣凋零的李府再添个一儿半女,却不料因柳氏怀的是双生子,分娩时遇上难产,最后竟是大小都没保住,一尸三命。


    更不幸的是,柳氏死去的第二天,李劭被下人发现倒在书房的地上,救起来时早已没有了呼吸。


    而检验尸身时既没发现任何外在伤口,也未有内里中毒的迹象,最后只大致判断为突发急病身亡。


    李劭死去后,当时府里全由暂时在府中为母亲侍疾的李云鸷主事,李劭的灵柩只短短在家里停留了一天,李云鸷便将其匆匆下葬了。


    李云鸷当时不少受族中人指责诟病,说他大不孝。


    父亲去逝至少也得停灵七日以上,甚至停灵七七四十九天都不为过。


    可李云鸷态度强硬,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坚持将李劭顺带着柳氏一起入了土。


    李窈窈面对小蛮的哀戚,只沉默着不说话。


    现在的她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哀伤,她得想办法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母亲当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如果她不能好好活着,只一味地沉浸于自哀自怜的痛苦中,就枉费了母亲为她所做的一切。


    衣香阁是母亲生前唯一留给她的,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守住衣香阁,其它的都不重要。


    嫁个软弱书生就嫁个软弱书生吧,只要他品性不坏便可,何况多少还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


    现在的她虽名义上是李府的嫡女,可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外人,嫡母倒也算心疼她,可她毕竟是李云鸷的母亲,且日日缠绵病榻,早已两耳不闻窗外事,现府中事宜全由李云鸷说了算。


    如今的李府早已没有了她容身的余地,嫁人顺理成章地离开李府,是她最好的选择。


    至于嫁什么人,已经不是她能选择的了。


    小蛮见她一脸戚戚然不说话,忍不住愤然道:


    “都虞侯将姑娘许给那“胯.下秀才”分明是在羞辱姑娘。他定是看以前老爷对姑娘比对他这个亲儿子好,他心生嫉恨,所以故意报复姑娘。他害死了姨娘,害死了……”老爷。


    “慎言。”


    小蛮话没落尾,就被李窈窈语气严肃地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