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
    他不能再放任自己对盛致一无所知,但他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去调查盛致的过往。


    公司里的人办事能力再强也不合适,韩锐预感答案中会有很多自己不想看见的内容,想必也是盛致不愿身边熟人了解的暗处。


    这件事经手的人越少越好,


    他打算自己出面,对接的人职位既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


    职位太高应承下来会交待下面的人办事,下面的人会不会再交待下属去办也未可知,这样一来,盛致的隐私就会在一条线路上被“击鼓传花”。


    职位太低当然会亲力亲办,但权限可能不够,还可能遇到在初次调查盛致时林悦琪和张嘉桓遇到的那种阻力。


    同时,调查的这个人还必须对过眼的蛛丝马迹高度敏感,这样一来,选择范围就非常有限了。


    刑侦处长他认识,两年前因为客户的事打过交道,两年来保持着基本问候。


    他琢磨着,就近几天,约对方出来聊聊这件事。


    他琢磨的时候,盛致在怀里焦躁地翻了个身。


    韩锐回过神,把她抱紧。


    春日融融,小区里猫叫一声高过一声。


    此起彼伏,毫无节律。


    她被扰得其实一刻也没睡着,索性睁了眼放弃,蹙着眉咬牙切齿:“下午办事回来一定要把它们统统抓去绝育。”


    “这么心狠手辣。”他觉得十分好笑,“你叫起来声音也不小。”


    话音未落,就被她肘击了一下:“谁是罪魁祸首!”


    他置若罔闻,埋在她脖颈间又吸又吮。


    但盛致不比前两回那么主动,估计她睡眠不足,有点体力透支。


    可是她从不拒绝,乖顺迎合,有求必应,事后几句抱怨也完全是撒娇性质。


    风月之事由他控制,但其他所有事都在他控制之外,原则规矩都为她打乱,她倒好,八风不动。


    有这些心事,他突然没了兴致,撤出去伸手拽过浴袍穿上:“感觉你很累,好好休息吧。我冲个澡。”


    盛致半天反应不过来,只感觉口口因为湿润而有点凉。


    望着他消失的地方,错愕茫然。


    好像是……有点反常?


    等到慢慢寻回神思,困惑就被恼火取代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这种事也能说停就停,戛然而止?


    她怎么可能还睡得着,气得五脏都灼烧,去客卫冲洗干净穿戴整齐,越复盘越生气,韩锐这里什么都没有,要穿的没穿的,要用的没用的,一点都不方便,明明每次都是他连哄带骗把人拐上门,竟有这样羞辱人的手段,发誓绝不再理他。


    不过这属于无效发誓,两人还要一起去办事。


    韩锐收拾好出来,见她连外套都穿上了,换出微微讶异的表情:“不睡了?还能睡……两小时。”


    语气坦然到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盛致的幻觉。


    盛致绷着脸:“你发什么神经?心情不好拿我发泄?”


    韩锐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来直去地讨论,脸上有点挂不住:“你想多了,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太疲劳。”


    “你觉得我疲劳就不要开始啊,做一半把人晾着算什么。”


    韩锐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回答她,只是一时情绪上头,没那么多带逻辑的因为所以,长叹一口气:“翻篇吧,先吃饭。”


    一顿饭吃得很沉闷,盛致坐对面,连视线都不碰他。


    韩锐给她夹菜,她都没拒绝,该怎么吃怎么吃,吃完照样不拿正眼瞧人。


    从餐厅出来,正在下楼时,韩锐接到冯军回过来的电话,挂了后回头告诉她:“佟蕊的经纪人下午六点到江城,我派车去接,你稍微等一等,和她吃顿晚饭。”


    盛致神色如常:“你不去吗?”


    韩锐:“第一次碰面我就去,怕之后没有谈判的筹码。”


    盛致越过他走下楼梯:“那我先看看她手里的东西。”


    韩锐边跟在后面走,边在微信里把她拉进群:“她经纪人姓徐小雯,快四十了,叫她雯姐。她晚上要是你看着还觉得她还有精力,你打电话给Lynn,叫她陪第二场,她知道带去哪儿玩,你不用跟。”


    说完他在冯军拉的群里跟经纪人打了个招呼,说今晚有约改天再聚,先由盛致去陪。


    盛致也在群里打了个招呼,单独加上经纪人,转眼就被通过了,双方互发完姓名和联系方式,场面话说了三回合,暂告一段落。


    盛致抬起头,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跟啊,为什么不跟,我也想和漂亮弟弟一起玩,谁不喜欢年轻的。”


    韩锐:“…………”


    韩锐知道她置气,没计较。


    真可笑,他还在公事公办中插进一句关心:“晚上要饿到很晚,你吃饱了没有?”


    盛致飞快地接话:“气饱了。”


    行吧,第一天认识她就这样,怼天怼地。


    去过交警队处理完监控,韩锐得去一趟事故现场对面的建筑工地。


    盛致有点担忧:“我查了一下,是海源置地的项目。”


    韩锐:“没事,这种小事传不到集团,我都不用下车,小何塞个红包就能办妥。”


    盛致想也轮不着自己操心,和他分道扬镳,去赴经纪人的约。


    晚上吃饭的餐厅是韩锐做主定的,黄金地段的洋房。


    和以前进餐的地点不同,这里不接待散客,有需要才请团队专程来备餐,中餐热菜,菜单也不用盛致操心。


    当天晚上,这栋楼只有这一桌客人。


    盛致知道,这就相当于他私人的地方,和家附近那间茶室差不多性质,会面放在这里,暗示彼此都可以放心说话。


    院里塘中红色游鱼无声穿梭,


    星星点点的灯光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盛致扶着黄铜栏杆的阳台往下俯瞰,风迎面吹来几滴雨点。


    雯姐从一辆平平无奇的宾利上下来,大腹便便,宽衣大袍,不修篇幅,想来应该是行业地位使然,没有人会去评价她美与不美,很是自在。


    那车牌号盛致有点印象,是肖君尧的车。


    挺有意思,这番交涉韩锐和肖君尧心里各有算盘,但都没有露面,神龙见首不见尾。


    只有两人共进晚餐,宴席略显冷清,但彼此都不是内向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也很容易找到共同话题,特别是涉及娱乐圈,八卦向大众半开放,谁都能聊上几句,不过基本上都是绕开佟蕊在聊。


    雯姐和她第一次见面,更不便透露有关佟蕊的信息。


    盛致感到话题有点干,索性直接往赵亦身上引。


    雯姐便也不兜圈了,提出心里最大的疑问——韩锐怎么会关心赵亦这种小丫头。


    韩锐要是动真格,她知道惹不起,只是赵亦眼下看起来资源一般,虽然公司力捧发展势头还不错,但不像背靠大树。


    冯军算业界老大哥,距韩家依然差了个台阶。


    赵亦是入不了眼的,颜值咖位都排不上号,雯姐第一个猜想,韩锐是不是对佟蕊有合作兴趣,找个由头来接触。


    盛致含糊其辞地撇清关系:“受私交好的客户拜托,韩总见到不平的事起意过问一下,毕竟每个行业都需要新鲜血液才能形成循环,新人受压不利于长远发展。”


    雯姐一下就糊涂了:“赵亦那边怎么说的?我们打压后辈?”


    “原话是防爆。”娱乐圈专用词,盛致温和地笑笑,已经猜到有蹊跷,“雯姐有另外的说法吗?”


    雯姐笑起来:“你看过电视,赵亦的颜值能和佟蕊比吗?不是我盲目自大,按正常路子,她就算到佟蕊这个年纪也不可能到佟蕊的高度。平常蹭蹭红毯冷着脸摆架子,用精修图糊弄点小学生还管用,一做表情就暴露脸不平整,笑也笑得寒碜,这种脸进剧组就是灾难,根本演不了女主,没有观众缘。”


    雯姐夸张的语气把盛致逗笑好几次,末了她点头赞同,接得委婉:“赵亦确实……不适合走偶像路线,更适合打磨演技到30左右演正剧青衣,或者演电影。”


    雯姐:“往不合适的圈子里硬凑,公司也拎不清,本来就爆不了,防的是爆吗?防的是歪门邪道。正常路子爆不了的人,往往就要走歪门邪道。”


    盛致:“我能听听录音内容吗?”


    雯姐从手机里调出文件播放,一男声一女声,很容易分辨出赵亦和她前男友。


    男:“你就说你认不认识她吧。她发了学生证照片给我,还有你们班毕业照。”


    女:“她算哪块小饼干?你记得你初中班里每个人?”


    男:“被你霸凌的人多到让你记不得了是吧。”


    女:“这就算霸凌啦?(笑)我碰都没碰过她,她说普通话怪腔怪调我喜欢说一句学一句而已,犯法吗?这就给她造成心理阴影记仇到现在啊?贱人就是矫情。”


    男:“你还抢她耳机嘲笑她听的歌,在她椅子上踩鞋印,在厕所剪短她头发,把她蓝色外套涂成黄色,不都是你干的事么。”


    女:“我才初中,初中生玩玩闹闹就这样,这就上升到霸凌了?不要搞笑!”


    男:“你看你,你做错事永远觉得自己没错。”


    女:“我本来就没错,我又没和你签卖身契,爱喜欢谁喜欢谁。倒是你,分手了就体面点,拿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来要挟,以为我会理你?你想发微博就发微博好了,看看你发出去谁会觉得我霸凌。”


    录音结束了,盛致不再笑,心头郁愤盘桓,赵亦小姑娘日常人美嘴甜,这段对话中尽卸了伪装,竟如此无知无畏寡廉鲜耻,将实实在在的作恶定义为玩闹,满不在乎。


    雯姐补充说明:“赵亦从艺考期间就常发美丽自拍,圈了些粉丝,受害女孩意外发现,在评论区揭穿她的恶性被她拉黑。受害女孩气不过,把揭穿她的证据都私信给她互关的男友。男生知情后并没有找她对峙,过了一年半,两人分手时闹不愉快,才把这些事抖出来报复。”


    盛致对这前男友也无好感,只关心那受害人:“受害的女孩受的影响大么?”


    雯姐愣了愣,没想到她先关心这个,继而说:“还好。我核实信息时也联系过,考上了好大学,是少数民族,出落得实在标致,我当时还起了签下来做艺人的念头,不过当事人并不想走这条路。”


    盛致稍稍松了口气,思路回到录音本身,目光落向手机:“只有这样一段?”


    雯姐说:“录音很长,起关键作用的就这段,在其他部分她承认自己无缝衔接,在娱乐圈,一个女孩谈过两场恋爱不算料。”


    盛致思索片刻:“但这个料也不足以彻底毁她前程,她自己在录音中都不以为然。”


    雯姐:“我没有想彻底毁她前程,这份录音的意义在于威慑,就算放出也不会让她完全身败名裂,只不过让她没可能登顶。她找准定位在圈内混个一般,我根本不会为难她,现在她到处搬救兵,是不是正说明她不打算认清自己的位置?”


    盛致了然于胸,果然像韩锐猜测的那样,赵亦在动歪脑筋,想拉大旗作虎皮。


    她什么要求也没提,只说会将这些信息汇报给韩总。


    此后两人卸了包袱闲聊一二,雯姐接了两个电话,却开始坐立不安,又好像不便开口似的面露难色。


    盛致主动询问:“是不是后面还有行程?”


    “本来没有。”眼下外界已满城风雨,没什么可瞒的,“SIRIUS珠宝的创意总监在IG上发表歧视言论的新闻发酵,国内舆论已经压不住了,蕊蕊作为全球代言人被逼着表态,我正好来了江城,一会儿和他们面谈。”


    盛致立刻起身:“正事要紧,今晚车就跟着你,送你过去,等你谈好再接你回酒店。”说着从衣架上取下彼此的外套,将她的递给她,“我们公司做PPRM集团品牌顾问,SIRIUS是PPRM旗下品牌,现在去商量对策,多半是我同事在处理。”


    雯姐问:“既然这样,不如一起去?”


    盛致暗忖,去了能碰见哪个媒介经理?SIRIUS有自己的市场公关部,瑞廉合作的是集团,一般对下只是给点辅助建议,按职级推断,这应该是39楼某个大媒介手里的项目,具体谁负责她记不清,但总是有负责人的。现在贸然跟去插手别人负责的项目,费力不讨好。


    她说:“我还是不去了,公司里各有分工。”


    韩锐守株待兔,只等到徐小雯没等到盛致,顿觉索然寡味。


    本来子品牌的小小危机也不必他亲自加班,但今天盛致闹了脾气,晚上八成要回她自己住处,他原想借着工作刷刷存在,伺机结束后再把人拐走,谁知这点默契也没有。


    这年头兔子有兔子的想法,不好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