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岭
    交通事故处理完,已经凌晨四点。


    盛致在车里坐了会儿,自己就想明白了,韩锐没错,是她被宋云开绕进去,差点着了道。


    如果抵达事故地点,宋云开直接要求她为杜薇顶包,她肯定清醒拒绝。


    但是宋云开先使了个苦肉计,说自己要替杜薇顶包,一瞬间就模糊了这件事严重程度。盛致自动进入“好学生求最优解模式”,考虑比起宋云开,自己只是无名小卒不太容易被盯上,而且自己没喝酒,由自己来顶包更合适。


    跳出这个思维模式,没有合适与更合适之分,从一开始就不该制造更多麻烦。


    杜薇酒驾已成事实,但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后果一般是罚款扣12分半年内禁驾,作为车企高层,容易被对手拿来做文章。公关要做的是让这件事不为人所知,而雁过留痕,想捂得滴水不漏确实不易。


    宋云开的神操作下,杜薇从酒驾变酒驾逃逸,盛致包庇,双方触犯的是刑法,时间严重程度反而上升,公关难度也升级,妙处是盛致卷进来,为自保当然做事也要更卖力些。更妙的是,宋云开摘得干干净净,却一下拿住了杜薇和盛致两个人的把柄。


    盛致想通了,心里除了有点后怕,还暗暗骂了宋云开两句。


    不过又觉得一般人做到他这个身家都难免开始膨胀,膨胀后容易麻痹大意出问题,宋云开平时演得像条疯狗,一件突发小事却能存了800万个心眼,看心性,事业还能再往上走。


    回家的路上,依然是盛致开车。


    盛致已经没什么生气的立场,韩锐依然看起来不大高兴。


    她知道他肯定有一肚子说教,但她嫌烦不想听,于是不搭腔不给他机会开口,一等他上车就劝他抓紧时间睡一觉。


    韩锐靠在椅子上闭着眼,尽管困,却睡不着。


    脑子里高速运转停不下来,整理着语言,删去一些不重要、容易招她烦的话,又生自己气,为什么给她忠告还要斟词酌句。


    车进了地库,韩锐什么也不想说了,她自己都能想到,多费口舌徒增更多不愉快。


    谁知盛致下了车,伸手要把车钥匙交还给他,平平淡淡道:“那我先回家了。”


    睃过来一眼,目光比早晨的霜还冷。


    韩锐没接车钥匙,拽着手把她拉进怀里:“跟我回家。”


    盛致往外推他胸口:“不方便,毕竟我还想当君腾老板娘。”


    韩锐猜到她是恼这句,确实侮辱人。


    “我认错,原谅我。”他垂下眼,指节轻轻擦过她玲珑的鼻尖,托起她的脸,把她抵在车边,温温柔柔地吻她,试探,讨饶。


    盛致缓缓呼吸,几秒后别开脸:“按我的性格,我想扇你耳光,我只是在客户面前给你留面子。”


    他把她的左手拿起来贴在自己右脸:“你可以现在补上。”


    盛致抽手往他家那栋走出去,手插在风衣口袋里。


    韩锐跟上前揽住她的腰:“你性格比我好,我生气口不择言,你生气还忍得住。”


    盛致笑起来,从小身边所有人都说她脾气坏,只有韩锐说她性格好,原来是跟他自己比。


    她边笑边说:“我一时思维短路,你干嘛气成这样?”


    “主要不是生你的气,八成生宋云开的气,两成气你不够珍惜羽毛,违法的事也敢想,胆子太大了。”


    “你总是做最坏的打算。事情还没做,先把坏结果全想了一遍。”


    “不喝酒怎么会撞隔离栏?”他略作停顿,“任何人都可能提出这个问题。你就没想过,以后再做公众人物,被翻出刑案旧账,那可比几个热搜能吃人。”


    车库里寂静,脚步声本是匀速,听他说这话,慢得很明显。


    “我做什么公众人物?”


    韩锐不紧不慢地刷门禁卡,在她前面推开门:“电视台你不想回了?”


    “没机会。”


    韩锐不想提前剧透:“也许会有呢?总之你清醒点,得考虑你想做的事业、未来的婚姻,因为卷入这种事而丧失机会,不值得。”


    盛致心微微一动,原来他是认真替自己着想。


    迎上前去扑进怀里,就着惯性踮脚亲了亲他的下颌:“我还以为你吃醋。”


    韩锐慢慢扬起嘴角,一手抱住她,腾出另一只手去按电梯。


    “吃醋,有一点。你就只对我冷漠,天天扬言‘我只是个打工人,公司的事关我什么事’,对宋云开倒很愿意赴汤蹈火。”


    “正常人都这样,对外人好,对自己人亏欠。”盛致坦然以对,直接上pua手段,“我对你就像对妈妈、爸爸、我的男人。”


    温柔的笑意从他眼角漾开:“自己人?明面上亏欠,私下要补偿的。”


    她撇了撇嘴:“那我明天要翘班。不对,已经是今天了。”


    他摸摸她的脑袋:“你挂个外勤,没人深究。”


    “我挂外勤是没问题,但我要是每次挂外勤你也不去公司,时间长了不就被发现了?”


    “谁会整天盯着我?你这是标准的做贼心虚。况且我今天下午本来也要再去一趟交警队。”


    盛致想这原本是自己负责的工作:“还是我去吧。”


    “可以一起去,不过不要跟人提起,你现在特殊时期,手上大项目只有君腾,本来就是车企,公司里的人知道你去了交警队,会特别留意特地打听。”


    盛致听着他嘱咐,心中一惊,她本来没意识到,连自己公司的人也要防。


    不过仔细想想,与许多同事存在竞争,盼着她不好的大有人在。更不用说,有些人跳槽会把客户的秘密当筹码。


    她有时候觉得,他做事处处周密,是不是经历得多。


    是不是被背叛得多了,才对背叛那么敏感。


    韩锐发现她忽然眼神含情脉脉:“怎么这样看我?”


    “你提醒得对,”她转开目光,转移话题,“对了,这两天我得飞一趟北城,你得放我回家收拾东西。”


    “什么事?”


    “佟蕊的经纪人常年在北城。”


    韩锐斟酌片刻后从外套掏出手机:“让她来见你,我来找人。”手机攥在手里他才想起还是凌晨,又放回去,促狭地笑,“王灵均面子不够大嘛。”


    她白了他一眼,出了电梯:“我还没问他,你不要这么小心眼。”


    “盛致,我们这样……”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她诧异地回头望过来,


    他自嘲般笑笑,“算什么关系?”


    她停在走廊里,眼睛缓慢地收紧。


    “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立场阻拦你和王灵均交往,你怎么想?你考虑过我的立场吗?”


    昏黄的灯光罩在他身上,一息明一息暗。


    她脑袋钝钝的,做不出反应,像中了毒,光是瞠着眼睛,想扯扯嘴角糊弄过去都调动不了表情。


    却没想到,他先放弃,自找台阶:“算了,我没有逼你的意思。现在讨论这个还早。”


    她真的完全没有想过韩锐有一天会问她讨说法,要身份。


    总觉得他高高在上,根本不想和任何人产生瓜葛。


    她上前一步攥住他衣袖:“你不希望我和王灵均联系?还是不希望我和所有男人联系?”


    “王灵均。”他坦然直言,抱住她,边说边带她一起走到门前,“于私你知道他对你有意思,理论上……应该避着点。于公又总有事情麻烦他,欠着他人情。要是过桥拆板,显得你忘恩负义,但你要为此曲意逢迎,‘你的男人’会觉得自己太无能。”


    盛致笑着说:“没有那么严重啊,我们除了那层没说破的关系之外,也真是挺好的朋友,我没觉得求人多委屈,不过你觉得不舒服,那我以后有事先麻烦你,你不行了再考虑别人。”


    “我不行?”他气得眼皮跳了一下,沉着脸,“我没有不行的时候。”


    “你这排他性要命了,”她起了捉弄心,笑嘻嘻捧着脸,“我是不是要避着太多人?就没有几个男人不喜欢我啊。”


    他把她抵在玄关的衣柜边,把风衣腰带抽掉,声音暗哑:“你还知道?”


    她像一尾鱼,灵活地扭一扭,从他的控制下溜出去:“我要先洗澡,你也去洗。”人转眼就跑了。


    韩锐被晾在门口,收收心思,又想起她刚才的话,“挺好的朋友”?这才让人担心。


    盛致在除夕那天收了王灵均礼物,他不可能不好奇,第二天趁她赖床,偷偷揭开包看了眼。送的是书,女性文学,也很显然投其所好,不免让人叹口气,怕盛致和他还有点精神上的共鸣。


    对她的占有欲与日俱增,恨不得把那些觊觎她的男人名字都从她脑子里删除。


    盛致难以捉摸。


    即便他放低身段去问她要身份,她被问住了,却也没有松口。


    “我的男人”?


    他不禁哂笑,这算是种什么关系?听上去像她的男宠,存在只为满足她的生理需求。


    未免太荒唐。


    他没想到原来先动心的人会落得这么卑微。


    第一次想走进一个人内心,进去却后发现是大雾弥漫的寂静岭,什么也看不清。


    他不喜欢这种全面失控的感觉。


    他定了定神,去主卧浴室拿自己的浴巾。


    盛致听见他进门,趁机使唤:“给我一件你的T恤,我没有睡觉的衣服。”


    他转头看,蒸腾的水气从眼前拂过,橘色的灯光温暖明亮,她婀娜的身影映在磨砂玻璃上。


    “睡觉,干嘛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