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跳槽
    盛致知道自己有错。


    公关应该与客户统一立场,她澄清了真相,却与客户的立场背道而驰。


    她想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干这行,前一阵过于顺利,有了点资源,薪水也丰厚,让她误以为能一直做下去,看来应该准备再投简历了。


    韩锐话里的潜台词她很明白。


    ——本来很欣赏你。


    终究还是失望了。


    她也不好意思再赖在他家,当晚就回了自己住处。那位家政阿姨马上把消息告知韩锐。韩锐还在气头上,没说什么,但趁机就封控时的疏漏向阿姨道了个歉,给了她一点经济上的补偿。


    盛致没有那么娇气,手掌划拉个口子要卧床好几天,韩锐的人情她也不想担,第二天她就去上班,又把生活过成了两点一线,和韩锐不再有交集。


    韩锐那边却不安宁。


    盛致这女孩是有一点自说自话,仿佛是突然之间就闯进他的世界一屁股坐下,很嚣张地把孤独挤走了。


    所以她一撤退,孤独就变本加厉地侵占反击,卷土重来。


    她像个黑洞,看不透,能把所有目光都吞噬。


    耀眼的绚丽曾在视网膜上留下烙印,很难不让人反复回忆。


    他记得她那双手,宛如象牙雕的艺术品,一双看起来就像从小到大没做过事的手。


    他原先推断,即使家境贫寒,她也是受父母宠爱的,又考上名校,想必从小到大专心读书,确实没做过事。


    可是回想他那天去家里找她时,她却在厨房帮忙。明明做家务是家政工人的工作,她竟也没有办法待在一边看别人劳作自己享受。


    她是有一点莽撞,裹挟着原始的天真,而底色是善良。


    野得很,但又没有犯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


    琢磨起来有点可笑,善良在他的世界还真是稀缺品质。


    他反省自己那话说重了。


    中午过后肖君尧来办公室找他,坐下第一句话就问:“你和盛致吵架了?”


    韩锐心里皱一下眉:“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肖君尧拍拍胸:“还好还好,吓我一跳。我今天看盛致在招聘网站更新简历了。”


    韩锐:“……你老像电子警察一样盯着她干嘛?”


    肖君尧:“当然要盯着她啊,盛致要是跳槽了,谁能控制住宋云开那条疯狗?”


    韩锐浅笑:“业务是你要揽过来的,揽过来又嫌人家疯狗。”


    肖君尧:“他最近心情不怎么好,早上差点又惹出事,还好盛致处理得干脆。有个公众号说话难听,说‘君腾汽车最近跪舔女性,看起来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他又去给文章下面留言说‘我就是君腾的员工,没听说过君腾要跪舔谁,君腾只会让别人跪别人舔’。”


    韩锐扶额:“对他而言已经算语气很有礼貌了。”


    肖君尧:“问题是他用户名宋云开啊,还‘君腾的员工’!掩耳盗铃真服了他,盛致十分钟内连文章带留言给撤了,还是有一些截图传出去,只能以同名冒充的辟谣了,不然又是‘跪’又是‘舔’的又得炸锅。”


    韩锐叹了口气,又想到盛致刷简历。


    真的就一句话把孩子吓着了,年底准备跳槽?


    .


    韩锐本来还在犹豫,和海源的饭局要不要叫她。


    那种场合其实不太适合小姑娘家,再加上海源的中高层大多是背景深厚的官二富二代,怕万一哪位惦记上盛致,又节外生枝。


    可是再不叫她,她都已经在更新简历,时间拖下去肯定生出嫌隙。


    韩锐在一楼大门口上车前停下来给她发了条钉钉:[下楼,有饭局。]


    看她已读了就回身等着,没想到过一会儿她从另一个方向,马路那边跑回来。


    韩锐看看手表,才18:05。


    下班又溜得这么快……


    装都不装!


    盛致像没和他吵过架,完全不提前情,只问:“和哪家的饭局?我穿这个合适吗?”


    韩锐上下扫一眼,浅藕色羊绒衫配制服裙、驼色大衣,基础款,很得体:“海源置地,就这样吧,你跟我的车,包放车上。”


    盛致上了车,不敢直视小何,垂着眼端坐着一言不发。


    韩锐眼睛看窗外,话却是对她说的:“房地产这帮人搞酒很凶,你别逞能,该装怂就装怂,让Lance他们喝。”


    盛致:“嗯。”


    过了几秒,她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也少喝一点。”


    这嘱咐就有点温情了。韩锐余光摆过来一眼,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其实盛致只是特别讨厌闹酒。


    她还小的时候,父亲还在部队,部队里喝起酒来都是豪放的作派,烂醉如泥被抬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闹酒的喧嚣在现场怎么也不可能劝住,喝高了还可能六亲不认,那几乎成了她的童年阴影。


    后来父亲转业创立企业,又把这套豪放的作派推广到自己的企业里。


    管也管不住,她和妈妈只觉得心累。


    .


    海源置地也是这套作派,为首的领导问:“我们的酒抬上来没有?”


    用的字眼是“抬”。


    一堆码得齐齐的茅台瓶子,盛致光是看就头皮发麻。


    在韩锐的坚持下,单独给她要了一瓶红酒,算是女士特权。余朗几个男孩子仗着年轻酒量好,喝得又急又快,根本不用小杯,都拿二两的分酒壶直接往嘴里倒,像倒凉白开。


    韩锐喝得没那么多,可盛致知道他酒量不咋样,明显喝了不到两壶就醉了。盛致一着急,就从他手里拿走两壶替他喝了。


    海源置地的人惊呼:“美女还是能喝一点儿的嘛!”


    韩锐蹙着眉,费劲捋直舌头:“她哪能喝啊,瞎胡闹。”


    边说边在桌下掐她手指。


    过一会儿等没人注意了才说:“你笨蛋吗?我装醉。”


    盛致无言以对,你怎么不去当影帝?


    酒闹够了,一群人又闹哄哄地转场,各自上了车浩浩荡荡往别处进发。


    韩锐果然装醉,一上车说话就正常了:“喝花酒,你不用进去了,在车上等着。”


    盛致却有点晕乎,本来她不至于喝四两就醉,问题是喝了混酒,不太舒服,只“嗯”了一声。


    韩锐看出她难受,下车前找杯子给她倒了杯水,叮嘱小何:“照顾一下。”


    人一走,盛致就横躺下来,准备趁机睡一觉。


    所以韩锐回来时一开车门,座位上一颗脑袋让他愣住了。


    盛致听见开门声爬起来:“这么快?”


    感觉来去才……十分钟?


    韩锐脸垮了一下:“我不用参加。”


    盛致搓搓脸:“会不会显得你……不合群?”


    韩锐说:“安排好就行。”


    盛致觉得长了见识,自己嘀咕:“原来说什么身不由己都是假的,不参加也可以啊,那余朗……”


    韩锐飞快地接嘴:“干嘛?你喜欢他?”


    盛致喝懵了,嘴有点不利索,慢吞吞说:“没有啊,就是觉得他看着挺纯情的。”


    韩锐笑了,小何也在笑,肩膀抖了抖。


    韩锐:“纯情……不至于。但他确实也不好这口,不过清醒的就他一个了,他得留下来买单。”


    盛致估算今晚的花费,酒是对方带来的,不算第二场光吃菜已经好几万了,算上第二场更没边了。


    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自己要是没插手,这场酒局就不会有,也不用赔笑脸花销那么大。


    纠结片刻,她小声嗫嚅:“你要不……扣我奖金吧。”


    韩锐转过头来看着她笑:“喝多了?”


    停顿一下,他正色道:“我不会跟你算这种小账。你今晚在场,看得出桌上海源的人谁地位最低?”


    盛致努力回想:“那个……郑昱聪,物业公司的……”


    韩锐点头:“其实很有能力的一个人。当初海源华东总部高层大换血,内部一团乱,他临危受命从平台调过来管项目,一个人负责6个重点地块。现在活干完了,抢功劳的二代们杀出来了,把他挤出项目弄去管物业,你这么一折腾,我估计他在海源待不到明年了,挺可惜的。”


    盛致安静听着,心情又坏了一点。


    韩锐接着说:“物业做不好都是钱闹的,卡他经费,他就只有换那些中老年保安,服务也没法保障,业主评价过低就成了他的罪状。本来一个实干派留在海源,对海源对我们都有好处。其实看着是非很分明的一件事,背后全是你摸不清的斗争。也怪我,没耐心跟你说清楚。你下次捣鼓什么还是先问过我……”


    盛致眨眨眼睛:“……啊?你能同意么。”


    韩锐:“酌情。要是不影响大局,你顺便地‘解决问题’,我就当做慈善攒人品了,免得你骂我‘不做人’。”


    盛致:“……你这个人还记仇啊。”


    韩锐想想又觉得好笑:“好大个帽子扣过来。你那么有同理心,怎么不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考虑,封在家三个月,我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女家政,怎么住同一屋檐下?”


    盛致瞠着眼睛:“不是,那阿姨都五十岁了。”


    韩锐:“五十岁也是女的啊。”


    盛致:“那我也是女的啊,你使唤我半夜跑你家不觉得男女有别呢。”


    韩锐:“…………”


    回旋镖打人怎么这么疼。


    你不是女的,我找你干嘛?


    小何在前排噗嗤、噗嗤地憋不住笑。


    韩锐沉默许久,才想起更关键的事:“盛致你不要想着跳槽,君腾这个项目你跟的,你虎头蛇尾影响不好,人家会觉得我们瑞廉言而无信。”


    话说完半晌,她没反应。


    韩锐扭头一看,睡着了,伸手推了推,好像不是遇到关键问题就装睡。


    他叹了口气,反思自己也不是这么绝缘吧?


    我是把你当女的,你是真没把我当男的啊!


    小何问:“还送她回家吗?”


    韩锐没好气:“不送!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