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
    一路上,江秋洵一言不发,闭口不言。


    她在江湖上应该“死”了,决不能现迹江湖。


    这里是南方的繁州城,是南方重城之一,南来北往之人众多,消息也传得快。虽然认识她的人不多,但不能保证在这里不会刚好遇上一个认得她声音的人。


    为保万无一失,她干脆一个字都不说。


    诶,如果她也能像桑邑那样会变声就好了,不至于如此束手束脚。


    奇怪的是,对面那女剑客戴着斗笠,也同样一言不发。


    嗯?


    此人也想隐藏身份?


    出招谨慎但凌厉紧逼。其招式精妙、堂堂大气,像是武林正派的路数。


    也对。


    南方邪派中的一流高手,大多和她认识或者和她交过手。这个陌生的女子,想来正该是名门正派之人。


    江秋洵隐瞒身份,是因为自己身份见不得光,可对面的人若真是名门正派,为何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她又为何出现在林婵的院子里?


    是不速之客,还是林婵请的护卫?


    林婵生意做得大,曾任枣城商会会长,又是赫赫有名的正泰商号的东家,花高价请个高手做护卫倒也不足为奇。


    可若是窥探阿婵的居心叵测之徒呢?


    要不,还是杀了灭口算了?


    二人均是轻功卓绝之辈,不多时,一前一后离开了北苑,从房顶奔行。


    经过附近一处无人的院落时,江秋洵落在地上,转身站立,挽了一个花里胡哨的剑花。


    戴斗笠的女子剑收背后,落地后满满朝前走了两步,在三丈外停下。


    月已隐没在云后,此处无灯火照耀,月光暗淡,几乎难辨人影。


    江秋洵眯了眯眼睛,举剑,左手在剑身轻轻一弹。


    对面的女子受到她的弹剑挑衅,仍是一言不发,连身上的杀气都消散了。


    江秋洵冷笑。


    怎么,这会儿想退?没那么容易!


    江秋洵左手一挥,指间四枚铜钱射出。


    女子根本没有出剑,只是脚尖微微挪动,身子轻轻晃了晃。她的身影竟出现了细微的重影,可见身形之快。


    铜钱与她错身而过,钉入如她身后的泥土中,声音沉闷、微不可闻。


    与这声音同时响起的,是长剑相交的金属声。


    “兹——”


    江秋洵的剑很快,可这斗笠女子的剑更快。


    江秋洵的长剑直刺胸前,而对方则长剑指天,以剑刃两寸宽的剑面接住了刺来的剑尖,紧接着后退一步,化解了来势汹汹的气势。


    在顶尖高手的生死相搏中,主动后退和借力后滑是不同的。


    这是比刚才收敛杀气更为明显的让步了。


    但江秋洵哪里肯依?


    反而步步紧逼!


    “锵——”


    剑尖上划,刺耳的金属剐蹭声划破夜色。


    女子侧身,回剑反击。


    江秋洵穿越之后,资质超常,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年纪轻轻就碾压同辈。否则剑皇楼楼主张放不会在她幼年时期便掳回去洗脑培养,以防万一还大费周章杀了她全家。


    她功力比同龄人深厚得多,在刀尖上生活的十多年,大多数时候以内力碾压同辈人,快速结束战斗。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与比她年长、功力相当或是功力比她更深厚的人搏斗。


    她两世为人,深知生命的宝贵,但也知贪生怕死反而会死得更快,是以她胆大心细,仔细琢磨招式,观察反思,力求找出别人招式的破绽,如果没有破绽,就诱使对方露出破绽。


    多年来,她的招式愈加诡异,剑法以灵巧见长,与她交手的顶尖杀手和邪派高手往往手忙脚乱,十成功力发挥不了八成。


    今日,这女子与她功力相当,剑法也中正平和没有破绽。


    任江秋洵如何出招,这黑衣女子始终以正压奇、以力破巧,招式沉稳,不论进攻还是防守,不疾不徐,让她抓不住破绽。


    两人出剑,快如闪电。


    你来我往,犹如在生死边缘的一场默契十足的舞蹈,不能有一丝差错。


    谁预判错了,谁出招晚了,便是身首异处。


    谁棋高一着,谁占得先机,谁就是胜利者。


    ……


    月亮在天上,被薄薄的云遮住,洒下稀薄的月光,如同被薄纱罩住的一盏灯火。


    两人在这微弱的月光之中翩翩起舞。


    她们从地面打到假山上,从树上打到凉亭里,从走廊打到屋顶……


    江秋洵之前和邪派交手,那些人向来手段不干净,有时候悄悄下毒,有时候用特制迷烟,有时候拉上同盟围攻,有时候偷袭,有时候以对方的弱点威胁,有时候扰乱对方的思绪,还有时候两种多好几种手段一起招呼上。


    江秋洵见招拆招,有时候也会先下手为强。


    名门正派开武林大会那样?擂台比武那样公平公正?


    想啥呢!


    邪派之间,常分生死,伤残已是侥幸,何人敢掉以轻心?


    只凭武功交手,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


    江秋洵打得酣畅淋漓。


    但不能再继续了。


    不务正业,光顾着打架,把心上人丢在一边算什么事儿?


    喝酒看酒品,武功看武德,对方武德昭彰,不论目的如何,至少不是宵小之辈。有她守着,倒也不怕她对林婵出手。


    但这会儿北苑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不速之客,她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


    万一阴差阳错,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江秋洵左手剑鞘横扫对方下盘,逼得对方回防,自己趁机后退数步。


    而黑衣女子站定,不再主动进攻。


    二人站在屋顶,静默对峙。


    短短几息后,竟默契地一齐挽剑回鞘。


    从始至终,二人一言不发,以招式代替言语,竟有了那么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黑衣女子忽然转身,从屋顶跃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江秋洵也松了一口气。


    她摸摸脸蛋儿,还好,今晚易了容。


    没能杀人灭口,至少也没暴露身份。


    撤了撤了。


    ……


    刚才二人来的时候,江秋洵在前,为了不惊动别人,她绕了一个大圈儿,才找到这个废弃小院儿。


    回去自然不用绕路,抄近路回去更快。


    回到北苑,第一时间是去林婵的住处查看。


    房中呼吸绵长,明显已经熟睡。


    她这份风尘仆仆的一身,自然不会进去。迅速查看了周围,见除了商会护卫,确实没有别人,这才去李秦处还剑。


    还剑时,江秋洵这位黑吃黑一点儿不手软的反打劫专业户,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因为李秦的这把剑,比不上那黑衣女子的佩剑,而她又打得过于奔放,多次以剑尖猛刺,造成了剑尖的一点磨损。


    堂堂邪派宗师,偷拿人家林婵的护卫队长的宝剑就算了,还弄坏了,这叫什么事儿?


    幸而江秋洵脸皮甚厚,心道以后找机会回她秘密基地的山谷中取一柄来赔他。这么一想,忽然就理直气壮了起来。


    ……


    江秋洵不知,她悄悄返回房间之后,那黑衣女子也回到了北苑。


    她避开自己的护卫们,从窗户回去。


    侧踏上,林昭节呼呼大睡。


    她将佩剑放在床底的暗格,脱下斗笠、黑衣,露出清冷出尘的脸——正是林婵。


    今夜,林婵让昭节拿来了她从前的夜行衣和随身佩剑,原本是不打算用上的。只是刚才夜里听见了东边的异常,不确定是不是通判刘义滦的布置起了作用。


    五年前,她也曾了解过这个臭名昭著的淫贼,知道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肆意张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是意料之中。


    今夜若真是他作案,繁州城中的捕快们是抓不住他的。深夜逃窜,不知会往哪里去?北苑地处西北,大多是商贾豪绅,庭院宽广,正是藏人的好去处,桑邑会不会往这边来呢?又会不会来北苑呢?


    她和江秋洵傍晚方抵达北苑,按道理说桑邑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来她的院子,正好一剑杀了为民除害。但若是摸去了江秋洵的房间……


    此刻子时刚过,夜色已深,林婵没有叫醒今夜自告奋勇来她房间守夜的林昭节,换了夜行衣、戴了斗笠,带上佩剑便要去江姑娘的住处。


    她刚走到月亮门,便听见有衣袂在空中摆动的声音。


    来人速度极快,且身形隐藏得十分高明,若非她听力超常,哪怕同级的宗师来了也发现不了。


    此人必是善于隐匿的高手!


    是桑邑吗?


    林婵顿时屏息凝气,运转内力,就连血液循环都变慢了,悄无声息地站在墙角,墙后便是不速之客过来的方向。


    那人径直飞跃而下,从月亮门上方跨过墙头。


    就在她刚刚脚尖落地,还含着半口气,内力震荡之后来不及重新运气的那一瞬间,林婵果断出手,一剑刺向对方侧颈。


    这一剑若是刺中了,必是一剑封喉无疑。


    林婵未曾留手,但她感觉到,今夜来人,或许非同小可。


    果然,那人侧身避开了。


    鹞子翻身!出剑格挡!


    剑法之快,世间少有能及。


    林婵身为北方第一剑派正玄派的门主,又因主持过北方武林大会,还曾被戏称为“武林盟主”,多多少少有些自重身份,能正面解决的都是堂堂正正,甚至出帖邀战。但面对桑邑之流,她也不会迂腐。


    这一记偷袭,便是她对桑邑的态度。


    只是……


    两人全力交手,内力之强,气浪翻飞,对面人穿的长裙,便在这气浪带起的风中摇摆。


    她听声辨形,判断出了对方穿着裙装,也大略知道了对方的身形。


    林婵这才知道,来人是一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