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浅无语。
她拉起被子掩到了天灵盖,换了个姿势,烦躁喝道,“不想死就去夺舍!不说就别烦我睡觉!”
那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苏浅浅意识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游魂找上道士!
她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这种事了。
初入师门时,她才八岁,那时师傅在孤儿院将她领回去。她什么也不懂,经常去阴宅,坟地,乱葬岗,吓得鸡飞狗跳。
后来,她学会了画符,学会了堪风水,学会了阵法,无论是桃木剑还是哭丧棒,玩得溜溜的。
阿飘见她都害怕,哪敢送上门来。
如此看来,原主这命格已是接近半阴之体,也就是从鬼门关过了一遍,阳气太弱。
若不是她在福地吐息养神,长生阵里打坐冥想,估计喝水都得呛死!
越想越气,死了也就罢了,一了百了。
给她这么一个残破身躯,想活命,还得自己想辙,好像她想死似的!
怄着一肚子火,苏浅浅整宿没睡好,醒来时黑眼圈尤重。
丫鬟送来洗脸水,以及早膳。
苏浅浅捧着碗无精打采,“下葬在几时?”
“回大师,丑时三刻。”
丑时,那也就是说,彭员外的儿子属牛,三刻,属水。水生木,下葬之地必然是根深叶茂,郁郁芊芊之地。
草草果腹,苏浅浅拖着疲惫的身子,缓步走出院子。
头顶飘零着毛针细雨,灵堂外,支起了茅草棚,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昨日夜里,我真的听到有人哭!”
“我去井边打水,看到有个红衣女在井边梳妆!”
“瞧瞧,这都是什么脚印啊,我提着脑袋担保,守夜时,眼皮都不曾合一下,绝对不可能有东西靠近的!”
出事了!
苏浅浅立马有了精神头,悄无声息地融入围观人群中。
下葬前夜,按照习俗都会在棺材前铺上一层石灰,是为亡者引路。
当然也有科学依据,一来是为了杀菌,二来如果尸体腐烂,可吸收水分掩盖臭味。
放眼看去,石灰上落下的赫然是一排排梅花状脚印,没头没尾。
死人灵前,猫过堂,不是诈尸,就是有怨。
好玩……
苏浅浅勾了勾唇角,彭员外赶来,一通斥责,“吵嚷什么!不就是脚印子,再撒一层就是了!”
他说得轻巧,站定在棺材前的空山道人却面露凝重。
苏浅浅从他那张呆瓜脸上看不出什么心绪,只拍着手附和,“对,对,彭家主说的是,还不赶紧再铺点石灰,最好啊,和上水,搅合成水泥,坚不可摧!”
水泥?水泥是什么东西?
众人不明白,苏浅浅方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建造房屋用的是糯米灰浆。
彭家主哪管苏浅浅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正在气头上,反唇相讥问道,“大师可有高见?”
苏浅浅摆手,“没有,没有,我来混饭。”
昨夜此女还煞有介事,今儿就原形毕露了,头一次见有人把不要脸挂在嘴上,还洋洋自得的!
彭家主气得脸皮淤紫,却又不好失了风度,只当拂袖而去,转而征询空山道人是否有可行之法。
苏浅浅说混饭,就混饭,找了张椅子坐在草棚底下,端了一碗豆花,呼噜呼噜往最里送。
小厮丫鬟目光怪异,纷纷离她远一点,深怕沾染了晦气般。
彭家主见状,嘴都气歪了。
人多势众,他收了佟掌柜银两,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尽可能地忽略苏浅浅的存在。
空山扫了眼苏浅浅,破天荒地眼里噙了一丝笑意。
只是这笑意浅淡到旁人不能察觉,他抽出铜钱剑,在棺材上敲了三下,“贫道先行镇住,丑时入土,万事太平。”
说罢,他一拍乾坤袋,唰唰唰,十几张符纸飞出,带着明火,附着在了棺材上。
咕咚。
一块豆花滑到喉咙,苏浅浅差点没噎死。
她捂着脖子,瞧着那三昧真火就犯怵。
活僵尸的册子里怎么就没三昧之炁的修炼之法,不然她也学一手,看谁烧死谁!
做法是漫长的,吃得太多,也挺难受。
豆花,羹汤,水果,糕点……
苏浅浅吧唧吧唧,跟只仓鼠似的,就没停过。
总算,熬到了丑时——
“起棺!”
空山道人掌心震在棺材上,符箓灼出片片焦黑。
细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了,彭家下人穿蓑衣戴斗笠,打着火把,八人抬棺,将棺木移出了灵堂。
家眷开道,着麻布孝服,扛着灵幡,撒着方孔纸钱,哭得撕心裂肺。
浩浩荡荡的人马,趁着夜色出了宅子,苏浅浅尾随在后,揉着圆鼓鼓的肚。
这一天下来,她什么也没干。
夜下,送葬队伍穿行过村中石板路,目的地是村口。
凤栖村呈玄武局,高处属阳,低洼属阴。
背阴处的山丘正是彭家祖坟所在,如苏浅浅所料,这里茂林深篁,成片成片的槐树。槐树主阴,木中之鬼,不宜种于门前。但槐树拘鬼,于阴宅却又是招财化煞的作用。
加上阴宅衬玄武阳关,对彭家来说,将先辈子孙葬于此,那是天时地利!
众人一步一个泥泞地爬上山丘,空山道人祭出罗盘,罗盘中,正针不偏不斜,兑针上突。
他朝着东震的方位走,不远处就是墓碑空坟,罗盘中阴气是善,下葬最佳地点。
可是随着他逼近空坟,转针突然动起来,绕着罗盘旋转不止。
苏浅浅提着裙摆,湿了鞋,遥遥瞥一眼,笑了,“道人,转针不止,恶灵徘徊,你确定要葬么?”
空山道人如何不知,他已镇住幽魂,想着葬入坟茔,尘归尘土归土,大有生米煮成熟饭的意思。
只是不明何故,阴婚新娘怨怼颇重,并不愿意下葬。
他闭口不言,彭家主眼瞅着空坟在前,按捺不住催促,“还不赶紧下棺?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厮们哪敢忤逆彭员外,手忙脚乱地加快了脚步,抬着棺木急促前行。
苏浅浅吃瓜看戏,还不忘发表见解,“彭老爷,此处风水与令公子相生,不见得与新娘子投缘啊!”
要寻到二人皆合适的下葬点是很麻烦,通常坟地与当家的八字契合,新娘即是夫唱妇随,但怨气这么重,已经不能按常理来判断。
彭员外操之过急,要匆匆配婚下葬,哪有多余的时间去寻找切合新娘与儿子的埋骨地呢?
“你给我闭嘴!”彭员外暴躁呵斥,纵容苏浅浅放肆多时,关键时刻,多看苏浅浅一眼都嫌烦。
苏浅浅就事论事而已,反正就算是他们如愿把棺材埋了,日后也没好果子吃。
“彭施主,且慢!”
突然,空山道人心急大喊,手中罗盘的转针几乎快跳脱出来。
哪晓得,他话音方落,小厮脚下打滑,棺材从肩头卸下。
“嘭——”
一声巨响,棺材落地震出桃木钉,一具红衣尸体就这么滚到了下人脚边。
“鬼,鬼啊!”
山头尖叫声不止,雷鸣声沉闷地压在众人头顶。
苏浅浅终于看清了新娘面貌,她生如瓷玉般,面无血色,长发梳着云鬓髻,哪怕是消香玉陨,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可偏偏,纤细的脖颈一道勒痕深可见骨。
新娘死于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