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客死异乡,惋惜温之
    等待备受煎熬。


    苏浅浅是等着楚宵琰主动找来提及此事,可是空等了半晌。


    她终是忍不住,缓身而出。


    已是青天白日。


    许是下过雨,空气中难觅血腥味,有的只是泥土和春的清香。


    但眼前的洞府,让苏浅浅不敢置信。


    原先打算在沟渠尽头建一座假山,而今有了。


    歪脖子青松下做一个秋千,现在也有了。


    就是她半途而废的石亭,也拔地而起。


    此时,石亭内,一方石桌,四张石凳。


    镜面般的桌上,是一壶清茶,两枚白玉杯盏。


    男子侧身清瘦,里衣是束领的锦白缎子,外衣披着湖绿轻纱,素手擎着杯子时,仿佛融入天地间的水墨画。


    不知不觉,苏浅浅竟出神了片刻。


    还是魏闲冲她拱手,“参见夫人。”


    魏闲面相比前几日好太多,虽是容貌未改,刀疤若丑陋的蜈蚣,但硬朗黝黑的面貌,竟生出种春风得意的气息。


    楚宵琰闻声,也看向了苏浅浅。


    四目相对,他的眼深不见底,却不似往昔那般浸了凛冬的雪。


    苏浅浅莫名地打了个激灵回神,低着头注视着自己脚尖,慢慢悠悠走进亭子里,不咸不淡地赞誉道,“修得还不错,深得我心。”


    还?


    魏闲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这可是大人连夜让人从王之伊府上薅来的,顶上盖的是御坊窑的琉璃瓦,就是这杯子,西域进贡,独一无二!


    楚宵琰倒是司空见惯,苏浅浅,能说出好话已绝非易事。


    他从善如流地倒上另一杯茶,“看来你恢复得差不多?”


    “还行叭。”


    苏浅浅自觉地坐在石凳,面上铺着一层绵团,仔细瞧,另一面还是竹编,一物多用,冬来不凉腚,夏来又清凉。


    有心了,有心了。


    她品一口绿茶,清香甘甜。


    不错,不错。


    看苏浅浅神情惬意,魏闲当下就是单膝跪拜,“劳烦夫人指引,属下方能安然归来,他日回京,自是为夫人立下长生碑。”


    经过虞州一行,魏闲更觉苏浅浅有神仙之能,他家大人找到这样的夫人,简直赚翻了!


    他铭记苏浅浅金玉良言,可途中遇到追兵,不得不绕远,差点儿就折在西边,脱险后痛定思痛,乔装一番,只要不死就往南。


    眼见着到了虞州,一老妪摔倒,好心帮扶,背着把人送回村再进虞州。


    阴差阳错的,刚好避开了一拨堵截!


    魏闲越说越激动,堪比战场凯旋。


    苏浅浅哪能料事如神,只是依着面相与天象,做出个初步评估而已。


    眼下府衙伏诛,王之伊已收买,总算是拨开乌云见明月。


    “长生碑吧,你非要立不是不行,上香的话,还不是时候。”苏浅浅伸出自己骨骼清晰的手压在桌沿,竟是死人般的苍白,不见一丁点血色,她看了又看无声叹气,”百日后吧。“


    魏闲摸不着头脑,苏浅浅也不再兜圈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回京的事安排妥当了么?”


    在她看来,楚宵琰为她的窝做了这些贡献,无外乎于,将死之人给家属留下遗产。


    楚宵琰不语,呷了口茗茶。


    魏闲纳闷,“夫人还不知晓吧?大人暂且留在此处,不回京。”


    “哈?为咩?”


    苏浅浅脱口而出,没夹住,上辈子的口吻,比文绉绉的之乎者也浅显易懂得多。


    她说这话的时候,双眸铮亮,眉峰挑高,徒添几分娇俏。


    楚宵琰定定注视着她少倾,这女子,总是他觉着将将看破时,又生变化……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苏浅浅呢,眨巴眨巴双眼,琢磨他们是没听懂,忙换了语调,“我是说,为什么,何出此言?”


    楚宵琰忍俊不禁,很好地藏匿了嘴角弧度,面无表情道,“你有你的打算,我有我的打算,这缘由,可还满意?”


    真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苏浅浅意兴阑珊地瘪嘴,上等龙井也不是那么香了。


    楚宵琰抬头,望着天,看时辰差不多,起身捋了捋宽大袖摆,“你确定不去山下小住?这洞府虽清静,但也有诸多不便。“


    “不去。”


    苏浅浅嚼着茶叶嫩芽,回答得毫不犹豫。


    开玩笑,她还要靠着这福地洞天养好命格呢,下山,下山干嘛,见阎王爷吗?


    意料之中,楚宵琰也不再做説客,恰好见着睡醒的小奶团,依着洞口铁门,探出半颗脑袋,远远地窥探着这边的情形。


    初见这小子,他更多的是责任,并不喜欢。


    经过这些时日相处,渐渐觉着憨态可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徐徐近前,垂手欲搭在苏云头顶,然而却顿在半空,只淡淡开口,“你呢?可愿下山?”


    苏云一直盯着他的手,当下脑袋摇得似拨浪鼓。


    虽说被坏爹爹救过,但苏云还是信不过他。


    谁知道会不会又把自己掳到千里万里外的京城!


    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楚宵琰展开的五指收拢成拳,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脊背笔挺得如松如柏。


    刀雕斧凿的五官俊美淡漠,一如往常地生人勿近。


    “魏闲随我下山添置些东西。”


    “是。”魏闲朝苏浅浅挤咕两下眼睛,才小跑跟上。


    苏浅浅是没看懂魏闲那张凶煞的脸挤眉弄眼想表达什么,目送主仆二人远走,蓦然觉着有一丢丢,一丢丢空落落的。


    他因何故留下,因为自己么?


    呸!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苏浅浅双手就拍上了自己的面盘子。


    五年来,对他们母子俩生死不问,才短短天,就要被那张人模狗样的皮囊蛊惑了?


    “娘亲,你怎么了?”


    苏云见她苦恼的模样,跑到她身边,揪着她衣角,扬起脑袋瓜望着。


    苏浅浅驱散了杂七杂八的念想,勾起云宝小爪子,“怎么也没怎么,我的宝,饿了吧,娘给你做好吃的。”


    山上云宝活络过来,雀跃地像个动物园偷跑出去的猴子。


    山下,楚宵琰与魏闲走出山道,竟被七七八八的村民围堵。


    大眼瞪小眼……


    魏闲一头雾水,楚宵琰亦是不明就里。


    这时,一抹八字须的男子站出来,迎着他们近前。


    他眼中精光大盛,宛如饥肠辘辘之人扑向一盘子红烧肉。


    魏闲就这么被他拉住了手。


    “大人啊!苏家娘子可算是等到你们了!”


    “你们可知,苏家娘子那是一等一的能人异士!多亏了她,小民方能苟活于世!大人啊,千万千万要善待她啊!”


    佟掌柜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好比娘家亲眷。


    这时,其他百姓纷纷提着家中土特产往魏闲怀里塞,“茂县府尹连年赋税重,大人为我们除害,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片心意,望请笑纳!”


    苹果,杏儿,土豆,烧鸡……


    魏闲但凡能挂的地方,都挂得满满当当,佟掌柜还神神秘秘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子,耳语了几句。


    魏闲懵了又懵。


    他长得是亲民和善还是怎么地?


    被迫接受村民浇注的热情,而身侧的楚宵琰,冷然依旧,世俗是半点不沾。


    都是乡里乡亲,不好拒绝,都收罗起来给了侍卫。


    四合村不大,统共几十户人家。


    一条村路由东至西,楚宵琰走走停停,村民如影随形,不肖说他是大人物,就是那白纸若曦,眉目如画的面容,就够人品头论足的。


    一处屋舍前,他驻步观望。


    便有人自告奋勇禀报,“大人,此乃张瘸子生前住所。”


    “张瘸子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又是老绝户,撒手人寰,独留这一座破烂房子了。”


    破烂,也确实够破。


    房顶瓦塌了大片无人补,门前野草半人高……


    一切因张瘸子而起,才生出诸多事端。


    楚宵琰忽觉,佛说因果,不无道理。


    “翻修之事交于你。”


    他留下这句给魏闲,继续前行,远远有叫卖声四起,不由想到了苏云。


    那孩子,跟着苏浅浅,有什么吃什么,从不挑食,也真难为了他。


    ——


    京城,皇宫。


    一小太监匆匆进殿门,埋头俯首,“殿下,荆州传来消息,楚大人折损异乡。”


    “哦?”


    轻疑之人并未束冠,只是用红色缎带将黑瀑一般的长发松松一绑,他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执着一枚棋子,正只身对弈。


    “消息可靠?”


    他抬眸看向小太监,露出温润侧颜,仿佛那云中仙人,端的是洒脱出尘,眸光流转时,黑沉的眼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柔。


    “回殿下,您瞧。”


    小太监双手举过头顶,捧着的是一方官印。


    官印麒麟为首,颇为眼熟。


    男子瞳孔紧缩,一抖银色织金的袍子,赤着白嫩的脚走过去,拾起官印,底座刻的是:楚门首辅。


    官印如命,是头上乌纱,失官印者如失权。


    若非客死,以楚宵琰为人,是绝不可能掉以轻心,弄丢了印章!


    哎……


    他摩挲着几字小篆,桃花眼中阴冷非常,低柔的嗓音倍是惋惜,“温之啊,唾手可得的平步青云,富贵绵长不好吗?何苦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