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山洞里,苏浅浅可没预料到还有访客到,只做了一张床,一张“席梦思”。
当朝首辅楚大人,无论身在何方,那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不众星捧月。
可惜在苏浅浅这里,只能纡尊降贵,稻草铺就,席地而眠。
晚膳简单地喝了粥,两个不知名的小菜,他硬是一声不吭,连句怨言也没有。
“子时将近,灰姑娘仓皇逃走,巫师的魔法很快就要失效了!她跑得急,落下了一只水晶鞋……”
烛火微漾,苏浅浅的声色不疾不徐,讲述着文绉绉版格林童话。
云宝掰着手指,双眼铮亮,“娘亲,水晶鞋是什么样的鞋子呀?魔法消失的话,为什么落下的水晶鞋还在呢?”
苏浅浅顿时卡壳,臭小子是理工男吧!
故事重要的是故事,老是抓逻辑是怎么回事?
“这个……”苏浅浅抓耳挠腮,她可是绝世好娘,知无不言的。
电影书籍她都看过,竟没有任何一个段落阐述过这个bug!
“那个……”她跟着云宝陷入怪圈,思前想后也没个合理的缘由,干脆屈起指关节在云宝脑门一记暴栗,“专心听完!屡屡打断,是对说书人不尊重!”
“呜呜——”
苏云可怜巴巴,摸着额前不再动弹。
苏浅浅清咳两声继续讲述,“回到家的灰姑娘仍是被继母和姐姐刁难,这天,王子带着水晶鞋找来……”
烛火不知何时熄灭,洞中一派漆黑。
男子手臂为枕,暗暗发笑。
他竟是最忠实的听众,翰林院藏书凡几,这典故,他却头一次耳闻。
煞是有趣。
无光好睡眠,伴着苏浅浅和云宝清浅呼吸声,楚宵琰睡得格外安稳。
晨曦,洞门大开,丝丝凉风灌入。
他转醒来,外头传来了孩童嬉笑声。
“娘,痒痒,哈哈……”
洞外清泉旁,只见苏云剥了个精光坐在木桶中。
身后罗列着三个与木桶一般大的陶罐,陶罐之下的柴火正烧得旺,两根竹子立在陶罐和木桶之间,竹子上面之物似莲蓬又似小伞,正不断地淋水出来,浇在苏云头上。
苏云皓白如盐的小牙,不时站起来扭着小屁股躲避,笑得叽咕叽咕的。
此乃何物?
楚宵琰自诩博学多识,可越是和苏浅浅相处,越是发现,他们好像不是同一个世道的人。
“好了好了,不许动。”苏浅浅点住苏云的鼻头,把他抱起来,裹上一层嫩黄色的棉缎。
将小人儿擦干净,换上衣裳,转头见楚宵琰眸光复杂,大度道,“你也洗洗,花洒能移动,你当心着点儿伤口,把药冲掉了再想换了的话,千八百两不划算。”
云宝不在的这几天,她怕闲下来想孩子,不是在山里搞基建就是四处转悠,已经把山林里好多地方都摸透了,甚至还找到了几个鸟窝,能带云宝去摸鸟蛋。
“娘亲好厉害哦!”云宝拢着小爪子一脸崇拜,“教教云宝好不好?”
“好呀!等你长大,娘亲就教你。”
四下无人,日光当顶。
楚宵琰犹豫再三,照葫芦画瓢和云宝一般坐在木桶中。
沐浴,三岁小儿都会的。
木桶堪堪容纳他高挑的身躯,拿起“花洒”来,他左右端详。
不过是卯榫结构的竹编技艺,前端细孔绵密,水会从这里喷洒而出。
只是苏浅浅让他洗,却未曾告知如何使用。
楚宵琰把竹节从头到尾摸了一遍,直到发现链接的管道处,有个可旋转机关。
向左拧开,“花洒”置于头顶,空等半晌,却不见出水。
莫不是坏了?
首辅大人疑惑斐然,垂下手,再次端详“花洒”。
“唰——”
好巧不巧,突然间水流如注,喷了他满脸。
他骤然闭目,温热的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流淌,紧攥着“花洒”把柄,手背青筋暴起。
很好,苏浅浅也没告知,出水会有片刻间隔!
四合村,赵翠娥家院子里。
茂县七品县令,王之伊一脚踹在了刘晓胸前。
刘晓倒栽,伤口痛得钻心,却不得不咬牙爬起,跪回去。
“饭桶,就你活着回来!一座破山还没蹚明白?知道老爷我得掏多少安家费吗?”
损失惨重,首辅却只伤及皮毛。
本是胜券在握,而今,但凡楚宵琰踏出四合村,他们都得玩完!
赵翠娥顺着墙角偷瞄,偷听来只字片语,暗自盘算。
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官老爷窝里斗,这是县衙的地盘,人多势众,还怕弄不死苏浅浅那姘头?
稍稍赌一把,或许不必逃命去。
踌躇再三,赵翠娥花花肠子一圈又一圈,讪笑着端茶进屋,“青天大老爷,小民有事禀报,也许……能帮上忙。”
王之伊胡子一吹,眼睛一瞪,正一肚子火,七窍生烟,一个“滚”字到嘴边,赵翠娥忙硬着头皮补充道__
“四合村外七八里处有个小道观,别看道观小,却有高人坐镇。那大师法力无边,捉妖驱魔信手拈来,对付山里那个狐狸精绰绰有余!”
自然,她也是人云亦云听来的,但无风不起浪,苏浅浅都有问天卜卦的能耐了,大师自是技高一筹!
王之伊将嘴边的话咽回腹中,意味深长地盯着赵翠娥,“老婶子,劳烦你跑一趟?”
赵翠娥暗啐一口。
县衙的人是真不跟她客气,又吃又住,又拿银子,还当驴使唤!
但如今,她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她与苏浅浅那贱蹄子,只能活一个!
苏浅浅不知道她在村里已经有了狐狸精的美名,这会儿正忙着做小鸡炖蘑菇给云宝补身体呢!
闻着砂锅中飘出的香气,楚宵琰默默捂住胃,虽饥肠辘辘,面上却波澜不起。
苏云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碗汤,迈着小短腿送到楚宵琰面前,也不说话,就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见他矜持着不动,苏浅浅悠悠叹气:“哎!有人吃惯了龙肝凤髓,瞧不上咱山里的小土鸡。”
说罢,她吸溜了一口鲜香味美的汤,仿佛踏上云端般舒适,“云宝啊,咱又不是活菩萨,布置陷阱,抓野鸡,费神费力不说,这野味价值不菲呢。”
两日来,苏浅浅要么念叨银子,要么就是话里有话。
若魏闲在身侧也就罢了,给点银子打发,封住这肤浅妇人的嘴!
偏生他随身不带笨重金银,故而对苏浅浅明里暗里地挖苦置若罔闻。
“可是坏爹爹吃什么?”
云宝心善,捧着汤碗嘀咕。
苏浅浅餍足地舔了舔唇角,“野菜多的是,舂米粥不限量。”
楚宵琰忍了又忍,终是到了极限!
“给!”
他取下小拇指的翠玉扳指,拍在身侧的草垛上,“先皇御赐,价值连城!”
嚯!
发财啦!
苏浅浅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搁下陶碗,赤脚及地,入了魔障般走向楚宵琰。
“瞧大人说的,不是钱不钱的事,咱俩谁跟谁啊?”
慷慨陈词,拾起玉扳指摩挲摩挲,透光瞅了又瞅。
好玉!
玉能温养人,也可挡灾挡煞,多多益善,做阵眼绝佳之物!
苏浅浅嘴角快咧到耳根子,楚宵琰半阖着眼,看她已似看个死人。
他想见血,很想!
洞崖之中寒风阵阵,苏浅浅一个激灵回神,
她怎地因一个玉扳指就失了分寸呢!
不就是个御赐扳指嘛!
这等宝物,楚大人应有一箩筐的吧!
她面色恢复如常,眉眼弯弯,端的是善解人意的模样,“云宝,还不给你爹奉上鸡汤,做儿子呢,最重要的是孝顺!”
娘亲变脸比翻书还快……
云宝愣头愣脑,软糯糯地唤了声“坏爹爹”,小碗送到了楚宵琰面门前。
楚宵琰接过在手,鸡汤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他馋虫大动了。
一碗鸡汤,几株草药,一枚孤品扳指。
莫名地,他有些想念魏闲。
他老实巴交的管家何时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