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顿饭
    第14顿饭


    第14顿饭


    晚高峰,开一段,停一段,足足拖了半个小时才到。


    将车子开进院子,熄了火。靳恩亭解了安全带,从副驾上拿上那盒雪媚娘下车。


    厨房里飘出阵阵馨香,抽油烟机隆隆直响。有人在灶台前忙活不停。


    靳恩亭杵着玻璃门,对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说:“祁主任,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女人闻言,侧头看过来,眉眼一弯,笑容满面,“还不都是你爱吃的。科里今天不忙,我就提前回来了。必须要给你们爷俩好好露一手。”


    她和靳恩亭有着相似的五官,那是血脉最神奇的连结。毫无疑问,正是他的母亲祁敏。青陵妇幼保健院的妇产科主任,人称“产科一把刀”。


    靳恩亭调侃:“难得啊!祁主任还有不忙的时候。”


    祁敏举着锅铲手脚麻利地煎鱼头。锅里热油沸腾,滋滋作响。


    她的手很稳,就跟平时拿手术刀一样。不过声线更稳,“现在的年轻人个个都想得开。三十好几的人连婚都不结,更别提生小孩了。照这么下去,我都能提早退休了。”


    靳恩亭:“……”


    他怀疑老母亲是在内涵他,可他没有证据。


    他拎起手里那盒甜品,“知道您爱吃雪媚娘,特意给您买的。给您搁冰箱了。”


    祁女士被哄得心花怒放,“还是我儿子疼我。”


    夸完儿子,还不忘数落丈夫:“哪像你爸,成天就惦记着他那破棋,哪有空关心我呀!”


    靳恩亭把甜品放进冰箱,脱了外套,撸起衬衫衣袖,跨进厨房,“我来帮您打下手。”


    “不用不用!”祁敏伸手赶他出去,“厨房油烟大,你上客厅陪你爸下棋去。”


    客厅的茶几上摆一副围棋,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不相上下,呈现出凌厉的厮杀之态。


    靳樊林指尖捻一枚白棋,一筹莫展,正苦于不知将这枚棋子下在何处。


    “八之十二。”沉稳有力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成竹在胸。


    靳樊林垂眸观一眼棋局,顿时豁然开朗。只


    此一子,力挽狂澜,反败为胜,不可谓不神奇。


    “妙哉,妙哉!”他眉开眼笑,“还是你厉害!”


    猛然转头,见靳恩亭坐在沙发的一侧,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在翻。


    脸上的笑容徒然冷却下来,他故意扳起脸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靳恩亭不紧不慢道:“在您解不出残局的时候。”


    靳樊林:“……”


    靳樊林把棋子一颗颗收进棋罐,空出棋盘。


    收拾完,他才说:“咱俩下一盘?”


    “您不是我的对手。”靳恩亭直言不讳。


    靳樊林:“……”


    跟老头下棋他还得绞尽脑汁想办法放水。偏还不能放水放得太明显,容易伤他自尊。怪没意思的,还不如不下。


    靳樊林被儿子激起了胜负欲,“下都没下,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在我这里,您就没赢过,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靳恩亭不为所动,眼皮都没掀一下。


    靳樊林:“……”


    这家伙噎人的本事也不知随了谁!


    靳樊林把围棋收到一旁,坐到靳恩亭对面,拿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新闻频道,主持人正在播报国内新闻。全国多个城市为旅美大熊猫丫丫投屏,呼吁它尽快回国。


    看着电视屏幕里那只骨廋如材,毛发脏乱,老态龙钟的熊猫,靳樊林气愤至极,“我们的国宝怎么被美国佬养成这样了,还有一只都没了!”


    他越看越气,咬牙切齿地说:“通知外贸部,月底那批货咱们不出了,坚决不卖美国佬!”


    靳恩亭远远看着屏幕,冷声冷气道:“那批货我早撤了,本来也没打算出丑国。”


    靳樊林满意地点点头,“还是你小子速度快!”


    随后果断换台,换成了一档访谈节目《知音》。


    父子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个看电视,一个翻阅杂志,一时无话。


    中国式的父子关系大抵如此,沉默是常态。


    就这么待了一会儿。靳樊林分出眼神看靳恩亭,有点没话找话,


    “公司最近怎么样?”


    靳恩亭语气清淡,“谢秘书天天跟您汇报工作,您不清楚?”


    靳樊林:“……”


    这小子是成心要把天聊死。


    靳樊林冷哼了一声,“你要是觉得谢蓝碍着你了,大可以换掉。”


    靳恩亭说:“不必,谢秘书用着挺好。”


    隔了一会儿,靳樊林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我听谢蓝说这次年会抽中特等奖的是个小姑娘?”


    靳恩亭的表情近乎寡淡,可以说是面无表情。在听见这个问题后,他深谙的眼底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可最终也只是极其平淡地“嗯”了一声。旁的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见他这个反应,靳樊林知道这是问不出来了。


    “行了,你们爷俩别顾着说话了。菜齐了,赶紧吃饭吧!”祁敏摘掉围裙,端出最后一道鱼头豆腐堡,招呼父子俩吃饭。


    都是祁女士的拿手好菜,红红绿绿,色香味俱全。


    祁女士从酒柜里取了一瓶酒,“咱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饭,喝点酒吧!”


    这是一瓶其貌不扬的白酒,装在透明的玻璃杯里。瓶盖一揭,一股浓郁的酒香直冲鼻尖。


    靳恩亭眼尖,瞥见瓶身上印了几个娟秀小字——


    新余酒坊。


    周六,程新余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收拾屋子。她把家里曲周为数不多的东西都给清理出来,通通丢进了垃圾桶。


    还要感谢曲周的父母不让他搬出来跟她一起住。不然她收拾起来还没这么快。


    屋子腾空了,她的心也空了。


    她坐在地板上沉默良久。


    别人失恋都要死要活的。再不济也得消沉一段时间。有些人还会暴瘦。然而到了程新余这里,她一直表现得非常平静,该干嘛干嘛。唯一的失控就是那晚和靳恩亭一起吃饭,她做出了点疯狂的事情。


    连郭欣然都说她看得开。


    其实是程新余明白曲周他不值得。一个妈宝男配不上他们七年的感情,更不值得她伤心。


    一段感情戛


    然而止。她没有哭天抢地,半死不活。她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失恋好像并没有改变她什么。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再也不会那样纯粹的喜欢一个人了。纯粹爱人的能力死在了二十六岁这年。


    分手是一时的,可分手后遗症却是长久的。她分明一点都不想想起跟前男友有关的一切。可身边人却总在有意无意的提起他。


    当天晚上,程新余洗过澡后,躺在床上刷了一集电视剧。快九点时,她接到了母亲梅月的语音电话。


    程家是传统的中国式家庭,亲子关系一直很淡泊,联系得并不频繁。一周最多通个两次电话。每次通话也持续不了太长时间,最多五到十分钟。话题无非围绕着“吃了吗”,“身体怎么样”,“工作怎么样”,“和男朋友还好吗”诸如此类。


    倒也不是父母不爱程新余。她是家中独女,父母拼尽全力培养她成才,给她最好的一切。他们只是不擅长表达,他们只会默默对她好,为她付出。


    电话接通后,母女俩随意聊了几句。梅女士就问到了曲周。


    程新余的表情滞了一下,平淡地回答:“我和他分手了。”


    梅女士“啊”了一声,显然被惊讶坏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分了呀?”


    “我一直考不上公务员,他们家没耐心了,催曲周相了一个体制内的女孩。”


    程新余悲催的近况又被提溜出来凌迟了一遍。如果是别人,她还能避而不答,或者找其他理由搪塞过去。可电话那头是母亲,她没必要隐瞒。


    “呸,势利鬼!”梅女士直接骂开了:“他们全家真不是东西!公务员了不起啊?有人家当大老板的挣的多么?都什么年代了,还揪着铁饭碗不放!”


    “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分了也好。我闺女以后还能找个更好的。”


    她话锋一转,“既然都分手了,你公务员也没考上,还待在青陵干啥呢?赶紧回老家来!我和你爸爸年纪也大了,酒坊的生意以后都是要交给你的。”


    以前还有曲周当挡箭牌,现在连挡箭牌都没有了。


    程新余也问自己,还待在青陵干嘛呢?这座城市已经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还不如回老家陪在父母身边。


    道理是这么个道


    理。可她潜意识里还是不愿回去。究竟在留恋什么,她也没深究出所以然来。或许是她还想再自由一段时间。一旦回老家,她的人生就不再是她自己的了。她会按照父母给她安排好的路走下去——接手家里的酒坊,找个差不多的男人结婚,再生个孩子,平凡琐碎的过完这一生。


    虽然她很清楚这是所有人最终的归宿。可她还是想再拖一拖。


    黑色星期一,程新余忙成狗。一上午被李总监毙了两个策划案。


    方案被打回来,她倒是平静。毕竟这是底层策划狗的工作常态。领导不满意,那就只有一个字——改。改到昏天黑地,改到头昏脑涨,甚至推翻重写。


    可郭欣然却是怨念深重,问候了李总监的祖宗十八代。


    “这该死的破工作我是一天都不想干了,我什么时候能一夜暴富啊!”郭小姐靠着椅子,仰天长叹。


    一夜暴富程新余就不指望了,她只求能顺利还完花呗。


    中午下班前半小时,李总监又让程新余跑腿,给严琼送文件。


    她全身都在拒绝,一百个不乐意。她怕再碰到靳恩亭,总觉得别扭。她和靳恩亭的两次见面,一次睡了人家,另一次拒绝了他。她简直胆大包天,都能载入史册了。


    见她不吱声,李总监催促道:“赶紧的,等会儿严副总就下班了。”


    “我这就去。”她掀下眼皮,伸手接过文件。


    工作两年,程新余已经被职场打磨成了一颗滑不溜秋的鹅卵石,早不知拒绝为何物了。


    她拿上文件认命地跑18楼。


    站在电梯里,她就一直在祈祷别碰到靳恩亭。她一个劲儿给自己洗脑,上次在严琼的办公室碰到靳恩亭纯属凑巧,他刚好去找严琼谈事。这次肯定遇不上了。


    没想到刚跨出电梯,都还没走到严琼的办公室。靳恩亭和他的秘书谢蓝就迎面走了过来。


    他着一身黑,气质冷凝。走动间,衣摆起伏,带出阵阵清冽的雪松香。


    这个熟悉的气味犹如飓风过境,铺天盖地袭来,现实混着过去,暧昧合着激情,本能挑战理智,程新余被刺激得脑子都晕了。


    两人间的距离越拉越近,他的脸迅速


    放大,变得清晰立体。


    她在心里暗骂:“真是见鬼了!”


    她好像根本摆脱不掉他了。


    这会儿再想躲已经不可能了。没时间不说,她也找不到能藏身的地方。


    只能恭敬地站在一旁,小声喊了一句小靳总,然后等他走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靳恩亭目不斜视,目光没分出一丝一毫给她,照旧是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


    皮鞋踏过地板,敲出一串串清透有力的声响。


    这串声响终于变弱,眼看着他走到了电梯间。她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她以为警报解除了。然而,并没有。


    男人不知为何,竟去而复返。


    阴影瞬间投射下来,将程新余整个罩住。


    他锁死她手中的文件,声线如沁冰水,浇得人头皮发麻,“李树深没有助理么?天天让你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