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顿饭
    第13顿饭


    第13顿饭


    程新余回到小区后,她才发现单元楼下面的樱花开了。


    雨蕴春意,树梢高挂一簇簇粉白,灿若烟霞。


    樱花是春日限定的浪漫。堰山这片樱花不多,只有枝白路种了两排。每年一到花期,人们扎堆往那里跑,拍照打卡。


    程新余不愿跟人挤,很少去。所幸小区里种了几棵樱花树,倒是可以就近赏花。


    她不着急回去。一个人坐在树下的石椅上安静地待会儿。


    雨后空气清新,微风携裹几缕清淡的花香,轻飘飘的往鼻尖跑。她深深吸了两口,五脏六腑都是凉的。


    她现在脑子很乱,即使时间已经过去足足一个小时了,可她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复。


    刚刚靳恩亭波澜不惊的道出自己的目的,她足足消化了近两分钟,才后知后觉的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


    一起吃下一顿晚餐?


    不愧是小靳总,连约炮都表达的这么委婉。


    事实上,“吃饭”也确实是一个暧昧,又富有想象力的词汇。男人和女人一起吃饭,结束后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不得不说一句,靳恩亭的措辞非常到位,他用的是“感觉”,而不是“好感”。这就说明这只是单纯身体层面的留恋,并不涉及感情。纯粹身体契合,欲望使然。


    倘若是别人,程新余手边这杯滚烫的茶水早就泼过去了。


    可对方是靳恩亭。她不敢,更做不到。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他对她挺有感觉的。她又何尝不是。直到现在,她脑子里还一直充斥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香。就像是一张巨大而绵密的网,将她整个围缠,她挣扎在网中,无力脱身。


    等了一晚上,悬在头顶的那把闸刀终于落下来了。程新余反而不紧张了。


    她低头呡一口茶水,镇定地开口:“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靳恩亭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以他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长相、身材、性格、家世,甚至学识和三观,颜值与才华并存,德行相配的优秀女人比比皆是,任他挑选。他


    完全能找到比她更漂亮,在床上更契合的女人。


    她不认为只是一晚上,她就能让他色令智昏,失去判断了。


    靳恩亭坐在灯下,橙黄灯火淌过,白衬衫被灼染成暖调的黄。表情一贯淡漠,灯光也没能柔化他冷峻锋利的下颌线。


    “我说过了,我们很合拍。”明明是在谈男女之事,可他却是一副谈判的姿态,表情正式。


    “您可以找到比我更合拍的人。”


    “我很忙,不愿费神去找。”他的理由简单直接。


    程新余:“……”


    所以说是她刚好撞上了,入了他的眼。


    “条件随你开,一切都好谈。”靳恩亭带着十成十的诚意而来,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


    程新余:“……”


    玛德,这人是在谈生意么?


    程新余自认为还有点姿色。可也绝对没到倾国倾城,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地步。想不到有朝一日被靳恩亭赋予了砝码,让她觉得自己还挺值钱。


    许是看出她的迟疑和犹豫,男人循循善诱:“我知道你刚失恋,我可以帮助你走出困境。你我各取所需,这笔买卖你不亏的。”


    程新余:“……”


    郭欣然也说想要快速走出失恋的阴影,就必须马上找下一个男人。


    现在就有送上门的人选。他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完美。而他们又是那么的合拍。


    她完全可以利用他来帮助自己摆脱失恋带来的负面情绪。他求人,她疗伤,成年男女,各取所需,谁都不必有负担。


    这似乎是一笔很好的买卖。


    可他是靳恩亭。樊林的老总,手握全公司员工生杀大权的男人,他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而她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小虾米。两人的人生天壤之别。这样的男人不是她所能招惹的。一次是意外。若是为着点激情和欲望将这场意外延续,从而跨过界,产生什么男女纠葛,她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她这人怂的要死,她可不敢冒险。


    />


    他是个很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他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冷。他的情绪很少外泄。即使是在床上,他们亲密无间时,他也极少失控。


    这种人太恐怖了。你永远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他下一步想做什么。他眼珠子转一下,似乎都在酝酿某个大计划。什么时候他把你卖了,你还无知无觉。


    何况男女天生不同。女人大多比男人感性。性和爱怎么可能分得那么清楚。她在曲周身上已经栽过跟头了,她现在对男人失望透顶,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程新余到底是理智的。靳恩亭这种人,她就应该离他远远的,千万别给自己找事。


    “很抱歉小靳总,我不愿意。”


    ——


    对面居民楼万家灯火近在眼前。灯光交错纵横,仿佛坠入地面的银河。


    快九点了,小区里早就没什么人了。程新余被沁凉的夜风拉回了混沌的思绪。


    她伸了伸胳膊,又抻了抻腿,活络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麻痹的身体。


    身上麻痹感迅速消失,原有的知觉归位。


    她起身,背上包回家。


    她动作急,衣服上沾染的几片花瓣扑簌簌下坠,在半空中打着卷儿,最终横在积水中,入眼一只只粉白的小船。


    她突然起了坏心,一脚踩下去,积水四溅,小船稀碎。


    春夜,允许一切美好悄然发生。


    可美好注定不属于她。


    程新余慢吞吞的爬上三楼。一个身穿蓝色正工服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人字梯上换灯泡。


    三楼楼道里的这盏声控灯坏了有一段时间了。房东阿姨跟物业反映了两次,物业却一直没派人来修。她一到晚上就得摸黑。


    现在终于有人来修了。只是这未免也太拼了些,大晚上搁这儿换。


    人字梯挡在她家门口,她也不好开门,索性站在一旁等。


    师傅冲她和气一笑,一口浓厚的乡音,“姑娘,马上就好。”


    程新余笑了笑,“不急的,您先忙。”


    />


    程新余用钥匙开了防盗门。


    把包挂上挂钩,她站在玄关处换鞋。目光随意往鞋架上一扫,不经意扫到一双粉色的女士拖鞋,就摆在鞋架的最上层。


    电光火石之间,某个画面一闪而过。


    那晚她不敢把曲周的拖鞋拿给靳恩亭穿,就找了一双自己没开封的拖鞋。


    这人倒也不嫌弃,直接穿上了。


    只是这颜色粉嫩,鞋面上还绣了卡通人物。他一个大男人穿这样的拖鞋难免滑稽,怎么看怎么违和。她一直忍着没笑,内心其实早就乐开花了。


    第二天早上他离开的时候,把拖鞋放回到了鞋架上。


    不仅如此,他还替她简单收拾了下屋子。甚至还把阳台上那两只大纸箱用胶带给封上了,搬到了角落里。


    说来也凑巧,这双拖鞋就和曲周的拖鞋摆在一起。中间隔了一点距离。


    前任,现任,泾渭分明。


    哦不,靳恩亭可不是她的现任。他顶多就是她的一夜情对象。


    程新余拎起这两双拖鞋,果断扔进了垃圾桶。


    在她眼里,靳恩亭和曲周一样都是过客。都是应该被她毫不犹豫给丢弃的。


    春雨绵绵,连续下了好几天。到了周四终于放晴了。


    早晨上班,靳恩亭特意去公司对面的那家甜品店买了一盒雪媚娘。


    这家店的雪媚娘十分畅销,去晚了就没了。只能赶早买。


    傍晚,靳恩亭让司机老刘提前下班,自己开车去明川公馆。


    副驾上放着那盒早上买的雪媚娘。


    车子从车库开出来,透过风挡,靳恩亭看到公司门口站了四五个年轻人,都抱着手机在打车。


    晚高峰车辆紧俏,这一幕已然是常态。


    一大片灰黑蓝中混着一抹醒目的白。


    程新余背着一只白色帆布包立在人群外围,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


    她没化妆,清秀文静的模样,有着一种原始的,懵懂的美好。


    其实那天晚上,他看到的就是她素面朝天的样子。她卸完妆依旧很漂亮。皮肤呈现出它最初的状态,莹白水润,吹弹可破。


    他都不敢用力,怕留下痕迹。


    靳恩亭行至今日,一切有条不紊,皆有计划。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底线和边界在哪里。他不纵欲,更不滥情。他很清楚,这个姑娘不在他的计划里。他的计划里也不会存在任何女人。那晚确实是他鬼迷心窍了。他没能抵挡住那双通红的眼睛。


    程新余说得没错,成年男女,一夜放纵,压根儿不存在谁要对谁负责一说。露水情缘,天亮就散。彼此回归各自的生活,让一切回到原点。不见面,不联系,不打探,形成一种冰冷的默契。这才是成年人该有的体面。


    过后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但这两周,他总能不合时宜的想起和程新余的那一晚。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就跟放电影似的,不断交错着在脑子里回放。她迷恋的眼神,微红的眼眶,眼角滑出的几滴清泪。她抱着他腰,抱得那样紧,似乎要与他合二为一。受不住时从唇齿间泄出的破碎嗓音,还有她低低的哭求……


    以上种种,总是揪着他的心脏。


    人的感官是怀旧的。虽说他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的确确怀念程新余的身体。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他这人向来坦诚,一件事发生了,绝不会当做没发生。更不会选择逃避。


    他接受自己那晚的失控。也接受自己对程新余的留恋。红尘男女,食色性也。臣服于自己的欲望,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他是个商人。在商言商,一切皆可谈。不论是生意还是感情。


    所以他特意把程新余约到茶隐,找她谈。


    结局有些意外,没谈拢。


    你问他失望吗?


    不至于!


    一个女人而已,他还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靳恩亭调转车头,一溜烟开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