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他是从何知晓的?万颖红心绪不定。
保养得当的脸上半分不显恼怒,嘴角带着笑,“只是学子间的较量而已,深儿怕是因为叶小姐为女眷,体贴了些。”
陛下没搭话,神色淡漠,捉摸不透。
气氛好像被冻住一般,只有华清宫内香炉的烟气还在浮动。
“景云深年龄还小,不要急。”
万颖红不敢回话,长指甲都要掐进肉里,低着头将那些狰狞的东西隐藏,手里一刻不停地拿着绣花团扇给陛下扇风。
直到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团扇上,慢慢将那团扇推开。
万颖红的心也慢慢地坠下去。
这么多年来,这是陛下第一次当众给她下面子。
连桌上万颖红倒的茶都没喝,陛下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从始至终,跪在门口的奴才都没起身。
看着明黄色的背影在视线中越来越小,万颖红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若有若无的打量,如芒刺背。
转身,宽大的袖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啪一声脆响,不知打在谁的心上。翠碧跟着进去,临走前不自觉看了一眼花团锦簇的景色,总觉得有种开到颓靡的绝望。
公公宣布下朝,文武百官走在这离开的大道上,宽阔又漫长。
万思远还是觉得心里过不去,也担心事情最后的结果。又挤到陈老旁边,小人行径的暗戳戳话里有话,“陈老真是为了大景王朝鞠躬尽瘁啊。”
阴阳怪气的,但对陈老来讲半点攻击力也无。陈老也不搭他的话茬,他自讨没趣,摸摸鼻子悻悻然离开。
唉,这件事交由他来处理,陈老摸不清皇帝的意思。
马车行驶在人群嘈杂的街道上,透过马车起起伏伏而时常掀起的车帘,陈老看见百姓和睦,安居乐业的喜悦洋溢在嘴角扬起的弧度。
又转念想到自己查到的国账的亏空,这万家早就变成一只趴在国脉上不断吞咽黄金血液的害虫,一日不除,都在酿成不可预计的灾难。
三皇子学识够,但万家作为他的依仗,陈老很担心,如果真的是他继承大统,万家会膨胀到何种地步。
他不敢想象,但嫡长子自当年宫变后便不知去踪,二皇子被万家设计坠马坡脚,四皇子生母卑微,更是扭扭捏捏,不受待见,五皇子才八岁,年龄还小。
挑来挑去,现在还是只有三皇子正当风头。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万家近些年才越发不加掩饰,张狂至极。即便看不过万家妄图一统朝堂的意图,文武百官也因此不敢得罪万家。
这庞大的权利机构变成一滩进不去、出不来的烂泥。
但景国的国脉十之五六掌握在万家手里,万家老大万胥源不是个好惹的人物,现在外出,等他回来了,这京城的天还得变。
被公公喊住留在御书房,苏正目不斜视坐在客座上,眼光清正。
今日这事一出,他就知晓,陛下必定要把他留下来,当年的事情,他不相信妹妹的孩子他的嫡长子死了,那么多年,他一直在试探,万家蠢蠢欲动,他忍不住了。
可是没这个道理,苏家最受宠的妹妹在他那华贵的后宫里面去世,没道理还要搭上他妹妹最后的血脉。
这不公平,可他没想过,皇权本就没有公平。
听到房间外缓缓逼近的脚步声,苏正把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站到一边。
门被打开,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苏正垂下的眼眸的视线里,坐到高位。
“坐吧,苏爱卿。”
站在一边的公公示意宫女上茶,再跟在他身后全都站到门外,屋子里只留下苏正和景嘉筠。
完全听不见里面的交谈,公公抬头望天,看见这澄澈的天空依旧像几年前一样,但心境已经大为不同了。
屋子里,苏正不敢喝茶,春天的气温还是不高,在这里降低到零点,他低着头,等着陛下问话。
“爱卿,苏玉堂今年几岁了?”
苏正心里咯噔一下,苏玉堂是名义上苏家的嫡次子,但实际上是苏正唯一的血脉。
不知道景嘉筠到底是什么意思,陛下怎么会突然关注臣子的家事,恭敬回答,“犬子年方六岁。”
“啊,已经六岁了吗?”
“那苏慕安呢?”
这才是他的目的吧,苏正坐立难安,忍不住抬头看他的神色,却径直撞进陛下深邃的眼眸,深深的,好像什么都知道。
不敢反抗圣意,苏正只能回答,“十五。”
“朕的嫡长子如果还活着,那大概也是这个年纪了。你说是吧,苏爱卿。”
苏正没搭话,因为不敢,因为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
浑身汗津津的,官服下,里衣湿了一大片,只觉得是彻骨的冰水浇下,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等走出宫门,苏正被小厮扶着,才发现自己早已腿软,差点失仪。再想起刚才被几句淡淡追问而逼得说不出一句话的情景,“好好回去想想吧,苏爱卿,朕相信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的声音还犹在耳畔。
这根本不是谈话,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什么是满意的答案,不就是要让他唯一的侄子再回到这吃人的宫墙之内。苏正坐在马车里苦笑,轻哼一声,只觉得心里万分苦涩,好像站在深渊之侧,除了跳下去,再无别的选择。
纤纤玉手在纸上顿了好一会,墨泽深深沁透纸背,万颖红呆愣了好久,终于把那作废的纸团成一堆皱褶,扔在地上,翻滚几圈,撞上另一团纸,就像她的心绪一般嘈杂。
终于放飞信鸽,万颖红站在露深的深夜,心里殷切希望大哥能早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