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
灯火俱喑,连常年点灯的书房也不例外,唯有祠堂亮得出奇。
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叶江沅转身想跑,却被几个婆子拦住了去路。
“夫人,老夫人在等着您呢。”为首的婆子皮笑肉不笑,“您要去哪啊?”
呵呵干笑,叶江沅脑子转得快,“死牢晦气重,别冲撞了婆母,我回去换个衣服先。”
回来的路上,她跟谢开通了气。
因着她为谢衍申冤,对方千恩万谢,再三保证,不会把她今日的行程,透露给谢夫人。
要是知道她不干正事,谢夫人定要罚她。
“叶江沅,你过来。”
影子映在楞格窗的明纸上,谢夫人轮廓分明,与谢衍三分相像。
整个人却带着股死气,嵌进了半新不旧的乌木窗棱里。
被这不带情绪的声音扭住心脏,叶江沅不争气地怕了一怕。
她看着半条小腿高的门槛,磨磨蹭蹭,一步分成了八步往里挪。
门口的婆子看不过眼,伸手把她推了进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祠堂门。
合着她还不如个破门重要?
叶江沅张牙舞爪,“嘿,我说你干嘛呢?”
一转头,却与谢夫人那双死寂的眼对上,瞬间熄火,垂着手站在一旁,老老实实。
活人死人她都不怕,活死人她可是怕得厉害。
“婆母,我回来了。”
“跪下。”
麻利找个蒲团跪下,仰视眼前密密麻麻的牌位,叶江沅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叶江沅,你今日都做了什么?”
还是那副机械的声音,叶江沅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死鸭子嘴硬,负隅顽抗,“做了婆母希望我做的事。”
“你对着祖宗的牌位发誓,你今日当真与我儿敦伦过。如有妄言,短折而死!”
没有实锤,谢夫人不会这样疾言厉色,肯定是有人告密了。
眼前闪过狱卒那张略带猥琐的脸,叶江沅蹙了蹙眉。
原来他说的泄露出去,是这个意思。
“你不敢发誓是不是!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谢夫人气急,捂着胸口在一旁喘息着。
“”
从前的叶江沅,不信誓言,死后重生,方知鬼神之说,并非无稽之谈。
见叶江沅还是沉默,谢夫人眼中失望更盛。
她只剩给谢家留下香火这一个愿望,却被叶江沅粉碎得彻底。
从袖中拿出休书,扔到叶江沅身前,谢夫人面无表情。
“明日你便带着嫁妆离开吧,房里的东西也随你带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休书上白纸黑字,叶江沅仿佛看到了自己横死的未来。
一个头两个大,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堵着门板不让谢夫人出去。
“婆母,你先听我说完,再休了我也不迟。”
从怀中拿出验尸报告,叶江沅将它展开,躬身双手奉上,话说的又快又急。
“我是去帮夫君翻案了,这的确是您想做的事,不算是骗了您。比起谢家的继承人,您更在乎亲儿子的性命,不是吗?”
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接过报告。
眼中泪水翻涌,谢夫人却还强忍着不肯落下来。
“那死刑核准上的批红,是谁的手笔?”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成功问蒙了叶江沅。
历史这一科,叶江沅学的其实不太好。
但她也知道,死刑一般是由刑部核准,皇帝批红,再由某部门下达地方执行。
她一个现代人都知道的事,谢夫人拿这个考她,着实是没道理。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试探道:“该不会是齐不,我义父吧?”
想到叶洪伤口处,极其敷衍的砒霜痕迹,叶江沅眉心跳了一跳。
本以为是诬陷者不够严谨,原来是她对权力所知甚少。
朱笔一圈,就能分黑白,定善恶,断死生。
何须死者开口?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儿冤枉吗?你以为我不想他活着吗?所有人都知道我儿冤枉,但没一个人敢说出来,更没人敢重断这案子!这张废纸能顶什么用!你告诉我,它有什么用!”
说到悲愤之处,谢夫人神色凄怆,泪流满面,劈手就要夺过验尸报告,将它撕碎。
见谢夫人情绪激动,叶江沅慌忙收手后退,将报告笼进袖中。
胳膊肘撞到门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婆母,你先别激动,这事还有回还的余地。我向您保证,谢衍他一定会没事的。”
前世谢衍就逢凶化吉,这一世大体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但她不一样,这验尸报告没了,她就彻底没了价值,肯定会被谢家扫地出门,重蹈前世覆辙。
“你的意思是,要我儿跟齐盛那个阉人服软?”谢夫人冷静下来,以帕拭泪,摇摇头,“不可能的,他们父子俩一个德行,骨头硬,跪不下去。”
话虽无奈,语气却隐隐带着自豪。
见她提起齐盛,叶江沅心中毫无波澜。
她也觉得给齐盛做走狗,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以她为例子,作为安插在谢家的监视器,她前世的下场,可算不得善终。
东厂探子遍布大邺,她不信自己被卖了的事,传不到齐盛的耳朵里。
只是没用的东西,不必在意罢了。
“婆母,您误会了。”她目光悠远坚定,将验尸报告交到谢夫人手里,“我的意思是,拿着这证据,找到能跟东厂分庭抗礼的话事人,不就能够为谢衍翻案了吗?”
如果说齐盛只手遮天,没人能与之抗衡,那季悠然如何能帮谢衍脱罪?
要知道,镇北侯季琦和齐盛之间可是有着血海深仇。
若不是当年齐盛搜罗罪状,状告季家大不敬之罪,季家不至于一家一十三口被流放西北。
流放途中,一家老小病的病,死的死,只剩下季琦和季悠然兄妹相依为命。
要不是因为季琦是个军事奇才,弱冠之年就能率两千精兵,大破敌军五万铁骑,逐敌漠北几千里,他大概率会和季悠然一同死在西北,无人知晓。
有这样的血海深仇,季悠然是不可能说服齐盛放过谢衍,只可能是求了外援。
而这个外援,首先需要排除镇北侯。他虽然名声煊赫,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比起齐盛,他在洛京的势力可以称得上是微乎其微。
所以,肯定还有其他突破口可以救下谢衍,只是她们还没有发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