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帮忙
    次日,周窈借口给她爹送午食,在正午时分又去了一趟客栈。


    她爹说,为了躲避那位镇国将军千金,赵偃这几日都住在客栈里,没回凉州。


    出门前,她特意涂了一层水粉,又抹了口脂,换上一身新绿的衣裙,如一只蝴蝶般轻快朝客栈飞去。


    她到客栈时,侧门已关,只能从正门而入。


    正门前,竖着一块一人高的石碑。


    客栈最终是用了袁小石口中报出来的那个名字——钱来。


    因袁小石已失神智,给他钱也留不住,掌柜便对外发了话,东家心善,以后就由钱来客栈养着袁小石。


    如今竖在门前的这方石碑,上面就刻着“钱来客栈”四个大字,笔锋锐利,龙飞凤舞。


    她爹说,这四个字是大东家亲自写的。


    观字看人,赵偃气质温润如玉,却与这字透出的磅礴气势有些不相符。


    周窈驻足看了片刻,方提着食篮走进大堂。


    大堂里宽敞亮堂,打扫得干净整齐,只是没有客人,就一个姓王的店小二,靠在柜台边上,百无聊赖地拿着本书翻。


    听闻脚步声,王小二抬起头,先冲周窈一笑:“周姑娘来了。”


    周窈来过客栈数次,已然和这客栈所有人混了熟脸。她回以王小二同样的笑,道:“来给我爹送午食。”


    王小二道:“周姑娘真是孝顺。不过从今儿起,咱们客栈也开灶了,往后账房先生午食都可在店里吃,周姑娘就不必辛苦来送食了。”


    周窈故作轻松地应道:“那可省了我不少事。”她撩开布帘,从食篮里抓出一小碟炸馒头片,放到柜台上,“我自己炸的馒头片,王哥也尝一尝。”


    王小二正欲推辞,但周窈已欠身一福,口中说着:“我进去看看我爹。”转身往后院去了。


    柜台上那一碟炸馒头片,颜色油光金黄,卖相很是馋人。王小二捏着书卷看了好几眼,终究还是扛不住腹中馋虫作祟,伸手去拿了吃。


    从大堂到后院,要先经过客院的长廊,长廊到尽头再拐个弯,继续往前走两丈,方到后院。


    周窈从大堂侧间走出来,抬头便是客院。


    客院很宽敞,在长廊边上的阴凉处,此时摆了一张书案两把椅子,赵偃正教那小傻子袁小石认字。


    袁小石只对玩沙子有兴趣,被赵偃哄着认了十余个字,早已没耐性,一双耳朵竖起来,听闻院里有什么响动,一双眼立刻跟着张望过去。


    赵偃拿他东张西望的玩性没什么办法,一个失了神智的小孩儿,能与他计较什么呢?只能耐心慢慢教,不指望他能通文墨,但至少要记得住自己的身家来历。


    因此他很耐性地放缓语气,哄着道:“小石头,我们再把前面认的字都读一遍,来这个念什么?”


    书案上叠着一摞纸,每张纸上都写着一个正楷字。


    袁小石目光落在那纸上,懵懵懂懂磕磕巴巴地念:“姜、涛。谢、婉、晴……”


    再往下翻,他却是不肯再念下去了,扯着赵偃的袖子道:“哥哥,玩。”


    任是赵偃再怎么哄他,他也不听,反倒还打起泼来,一屁股坐地上踢着双腿闹着要出去玩。


    地上铺了地砖,打扫得干净,但仍然免不了把他身上的新衣裳弄脏,斑斑点点的,跟只小花狗似的。


    周窈见不得小傻子这般糟蹋好衣裳,扬声道:“袁小石你给我站起来。”


    一边说,一边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袁小石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偃旗息鼓,不敢再闹,老老实实地站直了,只一双眼骨碌碌地朝她看。


    他鼻子灵,在周窈走近的那一瞬,便已闻到了一股炸馒头片的香味。


    “炸馒头,吃!”


    周窈横他一眼:“吃什么吃,教你认字你不听,还想着吃?”


    袁小石缩缩脑袋,没见周窈伸手打他,又放下心来,抱着脑袋喊:“炸馒头。”


    若是以往,周窈必定伸手在他脑门上赏一个爆栗,但此时当着赵偃的面,她还要佯装几分温婉,便作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细声哄道:“你把字都认完,就给你吃。”


    袁小石如遭雷击,他没见过周窈这般温柔。


    周窈上前两步,背对着赵偃,脸一板,眼刀子刹那就飞了过来。


    袁小石立刻去捧着那叠纸,挨个把字认全了。


    周窈这才满意了,从食篮里拿出一碟炸馒头,放到书案上,掐出轻柔的声线叮嘱他:“慢慢吃,吃完一块再拿。”说着,她侧脸看向赵偃,弯起一双杏眼温婉地笑道:“赵公子也尝尝罢?自家炸的馒头片,香香脆脆的,当作零嘴儿吃也使得。”


    赵偃摇头婉拒道:“刚吃了午食,腹中还撑着。”


    谁知袁小石捡起一块炸馒头片直往他嘴边送,“哥哥,吃。”


    失了神智的少年,或许不辨是非,却有着一颗世间最纯粹的赤子心,知晓谁对自己好,也愿意拿自己仅有的东西回馈。


    周窈见状,再劝道:“到底是他的一片心意,赵公子就接了吧。”


    赵偃对上袁小石殷切的目光,到底是接了过来,将那块炸得金黄的馒头片斯文地吃进肚里,随后端起书案上的那杯茶,抿了两口,才道:“味道酥脆,阿窈姑娘好手艺。”


    周窈察觉他的称呼换了,“阿窈姑娘”四个字像是裹上一层蜜,在她心头滚了一圈,一股清甜从心里往上涌,蔓延至眼底,浸得她双眸都亮起来。


    “赵公子若是喜欢,我明儿再给你带点别的。我平日在家中无事,就爱往厨房里钻,琢磨着做些吃食。”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常往厨房钻是真的。却不是出于喜爱,而是惦念着往后要嫁人,总要拿一手好厨艺来拴住男人的心。


    为夫婿洗手作羹汤,传出去也能有个贤惠持家的好名声。


    “怎好这般麻烦,屋里缺什么吃的,吩咐底下人去置办就好。”赵偃还是拒绝了她的好意,但话锋忽的又一转:“不过阿窈姑娘既有闲暇时间,我确有一事相托。”


    周窈含笑道:“赵公子请说。”


    赵偃望着袁小石,语气很温和:“这孩子如今养在客栈里,收养手续已办妥了。只是他这般年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我想拘着他粗学些文字,他却总坐不住。”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顿,神色恳切地提出自己的请托:“我看他倒是很听阿窈姑娘的话,我想请阿窈姑娘教他识字,每天至多一个时辰,只要能让他每日认五个字即可。当然,也不让阿窈姑娘白教,是有束脩的,每日二十文如何?”


    这当然再好不过!


    要知道她娘林璞在镇上酒楼从早忙到晚,一个月也才三百文。而她只需要教一个小傻子认五个字,每日上工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就能拿二十文,一月下来便是六百文。


    这简直是老天爷白掉下来的好差事。


    周窈一口应下,“这自然是好,不瞒赵公子,你便是不给我钱,我也愿意来的。你与这小傻子非亲非故,却肯这般照拂他,我与他相识十年,早把他当弟弟看待,只是抽些时间照顾他又有何不可呢。”


    客栈包了她爹的午食,她正愁没理由接近赵偃,如今可算是有了现成借口。


    倘若能借着教袁小石这差事拿下赵偃,别说是把这小傻子当弟弟来看待,就是让她把他当成亲儿子来疼,她也愿意。


    夸了好一通赵偃心善,周窈才扭捏地问出口:“不过赵公子怎么知道我认得字?”


    赵偃道:“上午见到你爹,听你爹提了两句你的事。”


    真不愧是她的好爹,说要助她,就当真一点也不含糊。


    “原来如此。”周窈终于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按耐住想要再与赵偃多说几句话的冲动,福了福身,道:“我先去看看我爹,给他送些吃食。”


    赵偃却道:“周先生不在,他上午与掌柜进城里采买东西,恐怕要到傍晚才回来。”


    既是如此,周窈便没有再往后院去,也没再待在客栈。她很清楚自己身上除一点姿色,再没有什么能吸引得了别人的优点。


    像赵偃这样从京中来的年轻公子,面对虞家小姐那样的贵女都不曾心动,她在他面前待久了,说不定会将自己的浅薄暴露得一览无余。


    届时招来他的反感,反而得不偿失。


    因此,和赵偃定好每日申时过来教袁小石习字后,周窈便走了。


    她前脚刚离开,阿肆从一旁的厢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手里端着盘点心,用眼神请示自家主子:这点心还要不要拿出来给小石头少爷吃?


    赵偃摇了摇头。


    袁小石对吃来者不拒,见到什么吃什么,前两日还因吃得太多以致腹中积食。


    从前无人管他,从今往后不同了,他在这儿有了家,再不用怕吃一顿饱饿一餐饥。


    阿肆把点心收了回去,再踱步出来,方一脸不解地问:“公子我不懂,您为何要请那位周姑娘过来教小石头少爷认字?”


    难道您看不出来她瞧着您的眼神,直白露骨得恨不能当场扑倒您,要与您煮一锅熟饭?


    赵偃伸手替袁小石擦去嘴边沾上的馒头屑,目色温和地道了句:“就当是还她这些年照顾小石头的恩情。”


    袁小石年幼失怙,又成了傻子,流落在平凉,过去这些年,若没周窈一家隔三差五地拿些饭菜馒头给他吃,又拿她继弟的旧衣裳给他穿,只靠镇上人家给的那点剩饭馊菜,早就饿死或是冻死了。


    所以不管是聘用周仲,还是现在聘用周窈,其实都不过是看在周窈一家对小石头的这一点恩情上。


    他赵偃若真缺管账的,手底下多的是能人,怎么会用一个赌徒。


    又怎么会给一个明摆着心怀不轨的姑娘接近自己的机会。


    话虽如此,但阿肆还是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若真的只是替小石头少爷还恩情,那多给一点钱或者是安排个好差事也就罢了。


    偏偏让那位阿窈姑娘有借口接近。


    且自家公子自从几年前被虞文君下过催-情-药后,就没沾过外头年轻姑娘递来的食物。


    今天,自家公子却吃了那位阿窈姑娘带来的食物。


    阿肆眼珠微转,心道只怕阿位阿窈姑娘已经入了自家公子的眼,下回见着她,自己得放机灵点。


    毕竟是第一位能让自家公子特殊对待的姑娘,说不定以后会成为自己半个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