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蜃楼遗影01 新衣服来啦!
    系统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直到刘彻宣召他觐见清凉殿。


    他走进来的时候系统好奇的看他。


    起先他觉得这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儒生,穿着官袍,有点像董仲舒, 但又没有董仲舒身上那种古典的气度。


    刘彻的朝堂上有很多这样的儒生。


    直到他开口。


    系统震撼了, “卧槽, 他在跟刘彻讨论盐铁官营!”


    盐和铁都是暴利的商品,来钱快, 要求也高, 一般都是当地的豪强大族在经营这种生意。


    收归官营,就是从今往后只有朝廷可以做这两种生意。


    本质上是用来剥削豪强大族的一桩政令, 根本目的是为中央政府敛财。


    至于效果如何——往后历朝历代都沿用这一政令,已经足以说明, 至少在敛财方面, “盐铁官营”傲视群雄。


    系统有点恍惚,不是因为刘彻激烈的敛财手段, 他知道刘彻缺钱。


    前线卫青和霍去病推进得极其顺利。


    简直像是在玩沙盘游戏那样,汉帝国辐射到的统治范围, 肉眼可见的在扩大。


    原本这种时刻应该暂缓脚步,消化吸收之后再继续开疆拓土。


    但刘彻没办法停下来,林久身上那条不停被渲染上色彩的白裙子逼着他不敢停下来。


    他只能想方设法地去搞更多的钱。


    所以系统很理解刘彻在这时启用“盐铁官营”这种牵扯重大的政令。


    他震惊的原因是, “难以想象,这么有名的政令,竟然是这么一个小人物提出来的。”


    “如果是在说张汤。”林久说。


    “第一,盐铁官营不是他提出来的,他只是刘彻选定的执行人。第二,他不是小人物,他是刘彻手下的内政第一人。”


    系统又震撼了, “内政第一人?”


    内政领域的卫青霍去病?


    系统用一种全新的眼神看向张汤。


    以他的地位来说,他看起来太年轻了。


    但除此之外,他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年轻官员而已。


    “无论怎么看也就是个普通的儒生。”系统小声说。


    但是林久说,“他不是儒生。”


    系统沉默片刻,“好神秘的身份,感觉像个洋葱,扒完一层还有一层。”


    林久慢慢说,“张汤,曾经是刘彻的御史,主理过陈皇后巫蛊一案,此案株连百余人,馆陶公主和陈皇后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从那之后张汤开始青云直上,到如今,看他官服,应该是已经位及九卿了。”


    系统立刻就听懂了,“罗织罪名,构陷冤狱。他是在为刘彻排除异己。”


    “这就是他位及九卿却仍然被蔑称为“酷吏”的原因吗?律法专家只是一层外壳,究其根本,他其实是刘彻手里的一把尖刀。”


    酷吏本人此时正和刘彻说到“白鹿币”。


    在上林苑的白鹿皮上画上彩画,再以精工点缀,称之为“白鹿币”,以四十万钱的价值出售。


    至于出售给谁,这也很简单。


    只需要在诸侯每年纳贡的份例上添一项“白鹿币”,上林苑中那些白鹿就有好归宿了。


    刘彻沉吟片刻,说由于红薯和水泥的出现,听闻近来诸侯多丰饶。


    张汤立刻心领神会,恭敬地伏在地上说,这是我思虑不足够了,那就将白鹿币的价值定为九十万钱。


    系统说,“……这不但擅长构陷,而且擅长抢钱啊!”


    林久没有说话。


    “虽然但是,还是难以想象你会刻意来见这种酷吏。”系统说。


    他解释说,“我没有批判他品行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种人不会有太大的价值。你见不见他,他都会按照刘彻的心意行事。”


    他现在已经明白,站在宣室殿上是一群什么样的人,至于刘彻的道德底线,更是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东西。


    张汤这种人得到重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也不过如此了,归根结底,他最终所得到的评价不过是一个酷吏。


    ——


    林久只是说,“他是律法上的天才。”


    系统很不能理解,“很难想象什么人能从你口中得到天才这样的评价,他好像并没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


    林久边思考边说,“我记得有这样一件事,在他幼小的时候,父亲外出时令他守护家舍,等到回来发现家里的肉被老鼠偷吃了。因而大怒,用鞭子抽打他。”


    “挨打之后张汤设法抓住了那只老鼠,并找到了吃剩下的肉。”


    “然后他立案,拷掠,审讯这只老鼠,把证据和文书都准备好,最后确定罪名,以分裂肢体的酷刑处死了这只老鼠。”


    系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些繁琐的流程,“就是说他自己独立处置了一场刑案?那时候他多大年纪,之前有人教过他吗?”


    但这都不是重点,系统更想问的是,“怎么会有人想到审讯老鼠,而且还真的这么干了?好离谱,果然刘彻身边没有正常人。”


    林久喃喃说,“程序正义。”


    系统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


    程序正义,指代看得见的正义,释义是判决过程中的公正与合理。


    在张汤对老鼠的那场审讯之中,证据,文书,罪名,无不指向极端的程序正义。


    与之相对应的是实体正义,结果的正当与合理。


    陈皇后一案株连百余人,馆陶公主和陈皇后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完美的程序正义,轻忽的实体正义。


    系统明白了,“他是律法领域的天才,更是玩弄律法的天才!”


    他是刘彻手中的刀,律法就是他手中的刀。


    穷究他所接手的那些案件,过程天衣无缝,结果天差地别。


    是天还是地,全在他一念之间。


    他就用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以这一念之间的天差地别,逢迎上意,排除异己,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


    于是位及九卿,是刘彻手下内政第一人。


    系统喃喃说,“不愧有酷吏的名声。也只有这种人,才能想出白鹿币这样的敛财方式吧。”


    现在他理解为什么刘彻让张汤前来觐见了。


    他是在向林久证明,或者说是在炫耀。


    我的军队所向披靡,我手下的钱财多不胜数。以后我还会得到更多的钱财,我的军队永远不会停下征伐的脚步。


    但是林久说,“还不够。”


    系统大为震惊,“白鹿币这种东西出来,刘彻就差直说抢钱了,这还不足够?”


    林久沉默以对。


    系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默默思索,张汤,酷吏,玩弄律法,程序正义。


    他忽然明白了林久的心意。


    “你……你不会是觉得抢钱太慢,直接让张汤去抄家吧!”


    白鹿币毕竟也只是一门生意,再精巧再绝妙的生意,哪有抄家灭门杀鸡取卵来得快。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林久坐在这里看着张汤了。


    因为觉得不满意。


    既然是刀,就去做刀应该做的事情,罗织,构陷,宣判罪名,而不是在这里慢吞吞地玩什么商业游戏。


    林久沉默不语。


    系统嘴都合不拢了,由衷地说,“你真的,刘彻在你面前都不配称之为暴君。”


    “但是你要怎么逼迫张汤去做这件事呢?”


    林久诧异道,“我为什么要逼迫他?”


    系统失语片刻,结结巴巴道,“你的意思不就是栽赃陷害诸侯王吗,那可都是刘彻的亲戚,做这种事必然不得善终。”


    “张汤虽然是酷吏,但如今已经位极人臣,没必要再把命押上去博得君王的宠信了。他不会情愿干这种事的吧。”


    林久心平气和地说,“第一,那不是栽赃陷害。第二,做这种事也不是为了博得君王的宠信。”


    系统喃喃道,“不是栽赃陷害……?”


    他意识到自己走进误区了。


    张汤固然是酷吏,但好像确实跟栽赃陷害扯不上关系。


    他遵循的是绝对的程序正义。


    而当今的权贵们哪有全然无辜的好人!


    林久说,“倘若只是栽赃陷害这种低级的手段,刘彻凭什么把他一介长安吏提拔到九卿的位置,更给他内政第一人的实权。”


    系统顿了顿,突然问林久,“他出身长安吏?”


    林久回应,“他父亲是长安吏,子承父业,他在长安吏的位置上蹉跎了很多年。后来找到机会攀附权贵,由此开始步步高升,在朝堂上有狡猾擅长逢迎的名声。”


    “但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人对待权贵竟然毫不手软,没有丝毫八面玲珑与人为善的姿态。反而对平民百姓多有宽宥。”


    系统说,“因为刘彻此时的执政方针就是苛待权贵,宽宥庶民,还是出自他自己的心意?”


    林久漠然地说,“谁知道呢。或许只是觉得庶民不够有价值吧。”


    “……价值?”


    ——


    系统忽然意识到不对,“等等,你先说这个酷吏的评价对标的是谁?应该不是后世那些奸佞吧?”


    林久奇怪地说,“这个时代,律法领域的天才,对标的当然是商鞅。”


    商鞅,商君。


    法家弟子。


    系统长出了一口气。


    他早该明白,张汤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了。


    法家的核心思想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而张汤年幼时就懂得审讯老鼠,长大以后又数次审讯公卿。


    老鼠与公卿在他眼中没有分别,于是庶民和天子在他眼中也不会有分别。


    这根本就是天生的法家弟子。


    倘若有必要,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刘彻也押上公堂。


    这就是法家最至高无上的理想吧,林久说得对,根本用不着逼迫。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会兴奋地冲出去吧,那可是自刘彻以下的刘氏诸侯王。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说得再直白一些,从诞生那一天开始,法家就试图审判王子,约束帝制。


    所以庶民当然不够有价值,想要改变朝政,庶民有什么用处。


    要审就审权贵,要证明律法的威严,就以律法诛杀此世最有威严的那群人。


    天底下的法家弟子,谁能拒绝这种机会:尺矩高悬,而王子跪伏于下,惶恐地等待律法如雷霆一般从天而降,审罪审罚。


    系统慢慢咽了一口唾沫。


    他知道张汤做得到,或者说林久做得到。


    之前她给刘彻那么多东西不是用来做慈善的,有了铁,有了好马,有了所向披靡的军队。


    而现在她要把这些东西都化作张汤手中的刀。


    系统想到刘彻又想到卫青和霍去病,张骞,董仲舒,东方朔。


    最后那些面孔都如雾气一般消散,只剩下张汤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殿堂之上。


    今时今日,他是刘彻座下的内政第一人。


    以将军的武威,以君主的信重,以朝纲独断的暴君的威严。


    这些东西全部化作他手中的筹码,踩在这些东西上面,他可以审天下万人的罪。


    一个酷吏,将要得到商鞅和韩非都不曾触摸过的伟大时代。


    系统咽了一口口水,“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你要怎么把这个机会推到张汤面前。”


    林久说,“首先要兑换一套新衣服。”


    系统睁大双眼,屏息静气,看她点开兑换面板,按了下去。


    SR级套装,【蜃楼遗影】。


    这是一套,系统心想,怎么形容呢,比较符合他之前制定的宠妃路线的衣服。


    SR级,自带特效,附加解说词是:“着火的楼船上,惊鸿一瞥的容颜。”


    就是字面上的含义:换上这套衣服的那一瞬间,会有幻象闪现。


    一座名字叫做“蜃楼”的巨大楼船浮在海面上,船上燃烧着熊熊火焰,照亮漆黑的背景。


    女人的容颜就在那样的火焰中一闪而逝,如同开到极盛之际骤然被烧毁的花。


    有一种云散高唐,水涸潇湘一般凄绝的美艳,叫人在一刹那的惊艳之后,迎来长久的怅惘。


    系统看了一眼一无所知的刘彻,痛苦地捂住脸。


    这些衣服也是他的心血,原本在他的计划中,林久会在两人感情渐入佳境,但刘彻内心依然存在一些迟疑的时候,换上这套衣服。


    从而让刘彻意识到,美人或许会消逝,花开堪折直须折,总之就是珍惜好时光,趁她还在赶紧爱她。


    以达到感情升温,美美收割一波心动值的目标。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现在系统只想替刘彻上一炷香。


    他提心吊胆地屏住呼吸,看看林久,看看刘彻,再看看张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