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副本之前,是怎样的来着?
她似乎有些断片了,只记得那把银色的手术刀刺进了他的心脏里,利刃刺破肌肤的声音莫名有些悦耳。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填补了两块,有点暖。
很奇怪的感觉。
她还记得他握住她的手时,掌心的温度。
微微的凉。
很舒适的温度。
他说了什么来着?
“你的这个任务不可能完成的,还好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安全离开……杀了我……”
清透的男声低沉悦耳,酥到双腿发麻。
“你真的……要离开我……吗?”
掌心下是他微微跳动的血管,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心脏。
连呼吸都是如此同频。
这个男人……
确定了系统被屏蔽,直播已经暂停后,她神色变了变,透亮的鹿儿眼里涌现出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忍了又忍,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开了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年把我压死在灵霄山不是挺得意的吗?”说到当年往事,她的眉梢终于没能控制住,带上了冷意,“我以为你逍遥自在得很呢。”
他眉睫轻颤,没有说话。
风声静止,空气凝滞。
万物都在等着他的回答,而他却沉默已对。
鹿枝面色渐冷:“不准备解释一下吗?祭司大人?”
这个遥远的称呼让他脊背一僵,捏着她的手没控制住力道,女孩白嫩的手上立刻出现两道红印子。
被她冷冷甩开。
“我可以理解为,没有什么吴医生、吴老师,一直都是你——伟大的祭司大人在看着我背你耍的团团转,在这个破系统里拼死拼活,对吗?”
“不是……”他终于摇了摇头。
某些零碎的陈年旧事涌上脑海,一石激起千层浪,胸口顿顿的疼。
鹿枝就这么看着他,手里冰冷的手术刀捏得太过用力,硌得掌心生疼。
“我要一个解释。”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鹿枝觉得那团伙瞬间涌上了脑门,这人甚至不愿意给她一个解释是吗?
可笑。
她还一直念念不忘曾经那点美好的回忆,舍不得动手,人家呢?
在这个破系统里玩得开心得不得了!
那张带着歉意的脸为什么这么烦人!
当年也是这样,垂着眼帘,低着头,脸上挂着一层冰冷的歉意,就像是心怀仁慈的人类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时,对着蚂蚁露出的那种神情。
“行。”鹿枝点了一下头,她也不强求什么答案,什么解释了,抽出手术刀,干脆利落地刺进他的心脏,“那你就去死吧。”
温热的血喷溅到她手心里,温和的暖流席卷而来,流进心脏,把曾经缺了的口子填上一个小块。
当年她为了让他存在,剖了自己的半心,制作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奴隶。
只是后来,这个奴隶渐渐变得越来越强,强到她无法掌控,强到能把她狠狠压制。
她闭上眼,任由那些虚无的往事将自己吞没。
凌霄山的琉璃塔下很黑、很冷。
深埋山底的塔下没有任何人迹,隔绝一切生灵,阳光无法到达,雨露无法驻足。
有的只是千万年如一日的冷彻。
不知道哪一天起,她忽然多了一个哥哥。
一个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被她称作哥哥的“哥哥”。
“哥哥,他们说,怪物是没有亲人的,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亲的哥哥?”
“你不是怪物哦,你是我的妹妹,巫赜的妹妹。”
“可是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你啊,你是怎么出来的,也跟我一样吗?忽然一下就出现了?”
“是的呀。”
“哥哥,你叫巫赜啊?为什么跟我的名字不一样,你也是小鹿吗?”
“嗯……不是,你是最特别的小鹿。”
“哥哥……”
“我在。”
“哥哥?”
“在呢。”
【检测到副本非法损坏!将在3秒后把副本内剩余主播传送至传送点。3……】
【滋滋滋……数据错误……】
【程序错误!404】
【滋滋……】
漫长的错误提示音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深沉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别吵。”陈澄皱眉斥了一句,没人再开口,但都畏畏缩缩的,脸色十分难看。
头顶小灯泡的光芒已经弱不可见,鹿枝走向小方桌,几人的手机电筒就战战兢兢地对准小桌。
桌上的信封被小心地拆开,内里整整齐齐地浅粉色的信笺纸露了出来。
鹿枝只扫了一眼开头,就僵着脸把信纸收了回去。
“枝枝姐?怎么了?上面写了什么?”
鹿枝磨了磨后槽牙,一时之间无法开口。
她该怎么告诉这些人,这封信其实是一封无关紧要的变态情书。
并且还是写给她的。
捏着信封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去他喵的宝宝!恶心心!
滋滋——
小灯泡发出一声不详的电流声,接着毫无预兆地熄灭。
阴森致命的黑暗扑面而来。
手电筒的光芒根本是杯水车薪,连手机本身都照不亮。
黑暗像是化成了粘稠沉重的雪水寒霜,一点一点蚕食体表的温度和热量,温度骤然下降,房间仿佛瞬间变成一个阴冷森黑的囚牢,死寂一片。
人体能承受的最低温度是多少?
更糟糕的是,耳边还传来爬行动物贴着地面窸窸窣窣的声响,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毒蛇吐信子的嘶嘶声。
鹿枝来不及细想,目光将整个房间扫视而过,有蜡烛没有火,火在哪里?
铜镜、蜡烛、情书……
对,情书!
鹿枝还是得重新拿出那封肉麻至极的情书。
不净城中一如既往的沉黑,幽幽萤绿火光驱不散这沉重的黑暗。
城里却是热闹非凡,小摊小贩挨挨挤挤,热情推销着自己的特产。
“大人,小店独有的猫脸面具,有狸花猫,黑猫,白猫,好看极了,要试试吗……”
“客官,城中唯一的正宗鸡汤,熬了七七四十九天,鲜得能吞掉舌头,来尝尝吗……”
当一人推着轮椅漫步走过来时,每一个看见他的都不约而同停下手头上的动作,敛眉束目,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
那是一位身着鲜红喜服的青年男子,眉眼冷峻,眸光勾魂,哪怕面上寒霜覆盖,浑身嗖嗖往外冒着冷气,在场没有一人能从他脸上移开目光。
和他惊为天人的容貌一比,轮椅上蒙着面纱的女子就没那么引人注目了,甚至都没有几人注意到轮椅上的人。
他推着轮椅从容地从街上走过,时不时对着向他行注目礼的众人微微一点头。
得了他屈尊降贵一点头的众人立时欢天喜地如立地飞升。
“看到没看到没,大人刚刚对我点头了,他看到我了!”
“胡说,大人明明看的是我!”
“你们才是胡说八道,大人明明看的是我,你们两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辣眼睛,也不害臊!”
“……”
“哎,可惜咱大人好好一张脸,多俊的人啊,偏偏是个疯子,天天推着个傀儡娃娃巡街。”
“糟老头子瞎说什么!你才是疯子!大人这明明就是痴情好不好!你看大人他还穿着当年成亲的喜服,呜呜我哭死,他好爱她啊……你们两个不要脸的糟老头子,啧丑死了,快滚去熬你的鸡汤,碍眼!”
“你……”
直到他的身影远去彻底看不清了,还有含娇带怯的少女惦着脚尖张望:“哎,若是能嫁给城主大人,就算让我现在就下地狱,也值……”
这话还没说完,她脑袋上就挨了一记:“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还不给老娘滚去做你的面具!”
涟漪过后,城中又恢复热闹。
城外浓稠的黑暗中,红衣青年将轮椅停在大片大片鲜红欲滴的彼岸花丛中。
他忽然俯身,单膝跪下,细心整理好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目光温柔而执着。
眉目间万年不化的冰霜似乎崩开了蛛丝般的一条裂缝,他低眉。
“师父,今天的花开得格外艳,你喜欢吗?”
“人间快到三月了,你不是最喜欢烟雨蒙蒙的江南风景吗,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他撩开轮椅上女子的面纱,一口咬住她的耳尖,鲜血瞬时染红他的唇缝。
“师父,你快回来吧,我知道错了……”
好痛。
羞耻心痛得狂呼救命。
鹿枝暗自磨牙,当下却只能忍着恶心一目十行地把那封情书看完。
“卧槽卧槽卧槽!”
“蛇!有蛇!救命啊!”
大家尖叫着战战兢兢地谢思远报团取暖,苏成看到她在盯着那封信,一边上蹿下跳一边把手电筒光芒对准信纸。
他很安静地没有出声打扰,但其他人就没这么贴心了。
“这上面写了什么?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些蛇越来越靠近了!你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那中年男子自知自己破坏了道具,可能是最危险的一个,急吼吼地跑过来,一把抢走那张信纸,粗着脖子念道:“亲亲宝宝,彼岸花已开,人间……这特么写得什么玩意儿?”
信封薄若无物,鹿枝捏着那薄薄的纸张半晌,脑中灵光一闪,将它卷了起来。
呼——
火光亮起,幽绿的火光像是一个莹润的半透明屏障,将众人笼罩在其中。
圈外,密密麻麻的碧蛇已经围满了整个屋子,弓起上半身,不停吐着信子。
血腥味混着腐肉发酵几十年的恶臭味道弥漫整个空间。
看得人密集恐慌症发作,直冒冷汗。
“呕──”林晓秋捂住嘴,不知是害怕得还是恶心得,差点当场吐出来。
“为什么刚才谢思远点不着……”陈澄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他已经发现,鹿枝手里握着一支火折子,点的是那张浅粉色的信笺。
如果他没有想错的话,这火折子……他看了看桌上,确实信封不见了。
信封还能这么用!!!
这特么谁能想到啊!
淡淡的粉色信笺纸,燃烧的火焰却是幽绿色的。“蜡烛。”
陈澄忙不迭地递上。
蜡烛的火光亮起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些碧蛇似乎怕极了这幽绿的火焰,纷纷往后缩,但都没有离开,仍不甘心地瞪着这群胆大的人。
“四支都点上,屋角各放一支。”
除了她之外却没人敢动。
开玩笑,那么多蛇啊,虎视眈眈,谁知道它们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咬你一口。
咬一口也就算了,这么多蛇要是一条咬一口…谢思远
不敢想象。
陈澄端着蜡烛也有点发憷,一双桃花眼里水光潋滟,看得鹿枝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跟着我。”
她就算不说,其他人也是打的这个注意,她往东南屋角走,一大屋子人乌泱泱跟着她。
她往东北角走,一群人又哗啦啦跟着她动。
活像在玩老鹰抓小鸡似的。
信笺纸很快燃烧殆尽,火光熄灭的瞬间,房间里四支烛火闪烁一瞬,不知从何处乍起的阴风撩过后颈。
寒毛直竖。
所有人都是呼吸一紧。
咔哒——
细微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刚才一直打不开的立柜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鹿枝往柜子里看了一眼,然后把自己看呆了。
柜子里立着一位凤冠霞帔,身着喜服的女子,艳丽的红衣在黑暗中显得鬼气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女子紧闭着双眼,直挺挺地立在柜子里,脸上画着精致的新娘妆,光凭脸色也看不出是死是活是人是鬼。
只是怎么看怎么瘆人就对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退了一步。
除了鹿枝。
没办法,谁让她目光如炬,一眼就认出那女子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呢。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难道……?
不可能吧……
不是吧不会吧?
鹿枝被自己的脑洞惹出一身鸡皮疙瘩,咧着嘴走向那谢思远子。
“这……”陈澄跟在她身后,他眼神好心思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枝枝姐,这、这新娘子咋长得跟你这么像呢……”
烛火毫无预兆地熄灭。
“啊!”林晓秋短促地尖叫一声。
不止她被吓到了,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与此同时。
系统大厅里,所有在线主播都听到了系统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