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枝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剧烈挣扎起来，晃动了满身的铁链和手铐，清脆的叮当响声在死寂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叮当——
叮当——
持续两秒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不对。
这个狗男人在黑暗中几乎是无敌状态，她根本毫无抵抗力。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闪过几点朦胧的星光。
“吴老师……”鹿枝后背冷汗岑岑，从嗓子里挤出破碎的几声，这几个简单的音节就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让她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气。
有冰冷的视线凝在她脸上。
鹿枝知道他的注意力应该被吸引了过来，顾不得其他的，颤抖着开口：“你就这么没有自信吗？”
黑暗中那道身影微微一滞，抓住她的手力道加重。
她被捏的有点疼，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反而被抓得更紧。
“没关系，你说吧，毕竟……”他长睫微垂，似乎是不忍心把话说完。
耳朵里的心跳声逐渐失控，一声比一声重，眼前像是被遮上了黑幕，沉沉地压在眼皮上。
好困。
鹿枝狠狠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把失控的意识拉回些许，口腔里满是铁锈味。
借着这点清醒，她用力地吐字，几乎每个字都带着血：“你就这么笃定，没有人会真的爱你，没有人会真心地对你不离不弃是吗？”
“陈露做得没错，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如果是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手掌骨头都快被捏碎了。
痛痛痛！
哪怕看不见，鹿枝也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的阴冷，她丝毫不怀疑，如果他想，他能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捏断她的脖子。
可能脸上的表情都还是笑着的。
脖颈上一凉。
人体最脆弱的脖子被大力禁锢，疼得不仅仅是脖子，还有那颗本就难以得到氧气供应的心脏。
“谁告诉你她的名字的？陈蕊？还是刘夏？”
鹿枝松了一口气，她猜对了。
没有人告诉她那个女孩叫什么，坠楼前她也没有看到女孩的任何信息，越想越觉得这个楼坠得一点儿也不值当，还被坑到了这个病床上躺着。
喵的，退一步越想越气。
鹿枝艰难地急喘两口气，声线颤抖破碎，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很坚定：“吴老师，其实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我努力了很久很久，才从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出来，你可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真的，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我没办法坚持到现在。”
“我很怕黑，但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陪着我的只有黑暗。如果我心里没有那么一个念想，没有那么一个希望，我可能早就放弃了。”
脖颈上的桎梏微微松开。
呼吸稍稍顺畅，鹿枝得了鼓励，眼神更加真挚而热烈，一颗滚烫的泪珠从脆弱的眼角滚落：“我坚持了很久很久，才找到你，你能不能……也等我一下……”
滚烫的水珠落到他手背上，他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收回了手。
黑暗中有压抑的轻微抽噎声，还有吸鼻子的声音。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才听到他冷冷地开口。
“你以为说这些我就会放过你？”
鹿枝眨巴两下眼睛，滚下两颗更大的泪珠，染着哭腔的声音软糯非常：“我不用你放过我。”
“我要你放过你自己。”她轻轻回握住他冰冷的手，温热的皮肤覆盖上他毫无温度的肌肤。
她知道，这句话肯定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她有自信给他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象。
每个深陷罪恶的人，都渴望有人能发现自己的闪光点，向自己伸出援手，把自己拉出泥潭。
如果不渴望，那只是因为你没能发掘出他的渴望。
鹿枝非常明白这个道理，从一个开始，她表露出来的就是对他的上心，关注，毫不掩饰的喜欢，热烈而勇敢。
越是黑暗偏执越是得不到爱的人，越是希望有人能明晃晃地爱自己。
“吴医生……”她忽然低低地喊他。
良久，他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声音距离离她很近，就在她头顶。
她向前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似的，声音低而沉迷，带着深深地眷恋：“可以……抱我一下吗？在我还有意识的时候……”
这句话良久没有得到回应。
但没有回应就是一种回应。
忽然，有一片阴影轻轻靠近。
他很轻地抱住了她，动作很轻很柔，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弄伤了她。
柔软的发丝贴着她的颈窝。
那么冷那么残忍的人，头发竟然出奇的软。
鹿枝没想到目的这么轻易地达成，藏在手心里的刀刃寒光微现。
“砰！！！”
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她耳朵尖一抖。
他感觉到她的战栗，抱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像是安抚。
柔软的头发在她颈边摩擦，激起耳边皮肤传来一阵细小的颤栗。
“别怕。”
鹿枝手里的那把刀忽然就有些下不去手了。
直到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离开办公室，鹿枝眨了眨眼睛，重新藏好了掌心里的手术刀。
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有很明显的枪声。
鹿枝点开直播系统。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到自己的直播间。
弹幕上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哇，主播终于肯理我们了耶！】
【欢迎主播进入直播间~撒花撒花~】
【欢迎老婆！老婆贴贴！】
【眼熟我眼熟我！】
【你们太抠门了，主播并不想跟你们说话，[打赏积分50]】
【老婆看我看我[打赏积分50]】
弹幕的走向似乎有点奇怪。
鹿枝挤出一个笑容，她眉眼冷下来时显得冷酷无比，但一笑起来就又觉得妥妥是个百分百甜妹。
尤其是在直播面板淡淡了蓝光下，那双微弯的眼睛像是波光粼粼的深蓝色海域，只需一眼，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沦。
“你们好啊，之前不太懂这个操作，没来得及跟你们打招呼。”鹿枝轻声打招呼，她学着以前看过的直播间主播的样子，试图从弹幕中挑几句话来回答，“现在感觉怎么样？挺好的啊，观影区。”
原来她不是故意装高冷呀。
她这样一说，弹幕上飘过一片善意的理解，是啊，哪个新人刚把拉进直播系统的时候不是一脸懵逼啊。
有些新人还直接吓疯了呢，主播只是不清楚直播程序，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罢了。
你看，现在一有机会，她不就来跟他们道歉了么，主播真是人美心善，可盐可甜呢。
又是一轮新的打赏飘过。
鹿枝看差不多了，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们以前也看过这个副本？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吗？”
有好心人出来解答。
【是啊是啊，这次副本真的超难，而且剧情线也奇奇怪怪的。】
【以前平安医院是挺血腥的，但是也没有这次这么。。一言难尽，就算是正宗a级副本，都没有开局就差点团灭的。】
【是不是你们触发了什么特别剧情啊？】
特别剧情？
鹿枝眉间微蹙，强撩了吴医生算吗？
问到了自己想问的线索，鹿枝再次扫了一圈弹幕，离开之前刻意留下一个小尾巴：“和两位队长的关系吗？也不是不能说，只是……”
她故意心虚地瞄一眼门外，然后心安理得地关了页面。
她刚才操控青丝，让陈澄带走了陈蕊，不知道他们俩找到喻礼没。
听声音来的好像只有喻礼一个人？
其他人真的就这样。。没了？
包括……林远？
鹿枝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有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正要听着，忽然感觉到耳边响起什么声音，窸窸窣窣，像是某种爬行动物贴着地面行动。
随着慢慢靠近，腥臭腐朽的味道缓慢地侵蚀鼻腔。
这味道威力太大，鹿枝胃里一阵翻涌。
她一转头，对上了两个黑漆漆还在往外冒着黑血的血窟窿。
那张脸几乎不能称其为脸，根本没有五官，上面只有星罗棋布般密布着大大小小无数个疤痕，缝合的黑线东一条西一条，众横蜿蜒，密密麻麻。
她双手双脚并用趴在地上，仰起头“看”着鹿枝的方向。
身上裹着蓝色的医疗专用布，厚厚的好几层，几乎没有裸露的皮肤，被包的像一个蚕茧，仅有的几块露出的部位皮肤血肉模糊。
看这个状态，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是一个“人”。
她就这样看着鹿枝。
不知道为什么，鹿枝从她身上读出一种怜悯的情绪。
下一秒，她狠狠地撞了过来，气势之猛力道之大让她脆弱的身躯几乎在半途就散架，黑漆漆的白骨从蓝布后漏了出来。
看得鹿枝都不忍心反击。
但真的不反击是不可能的。
她利落地往后一滚，从病床上翻下去，站定，手里那把手术刀定格在她脖子上。
“别动。我可不保证手不抖。”
声线干净凌厉，不可置喙。
【我敲？她怎么做到的？？？】
【不是，瞬间开锁？不会吧？？？】
【有没有人觉得主播这一手和喻礼队长的特别像，磕到了磕到了。盲猜是喻队长教主播的哈哈哈哈。】
【只有我觉得自己像是个白痴吗？吴医生都是什么装备，一个人也锁不住！我的修罗场呢，一个都没来。好气。我想看现任对前任的刺激戏码哈哈哈哈，请给我狠狠地来！】
【别逗了，楼上没看过平安医院吧，这根本不是吴医生的前任好吧。】
【没有人想看门外两人的打戏吗，一对一拳拳到肉，看得好刺激！鼻血直流。】
【真的贼刺激，我刚从那边回来，两个大帅哥，不说了，我还要去看。】
【帅哥有什么意思啊，还是枝枝好看，我老婆最好看！老婆贴贴！】
弹幕上的讨论，鹿枝当然不知道，她的注意力在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上。
“你是陈露？”
她摔在病床上，手骨断了，半截焦黑的骨头掉在床上。
鹿枝觉得她冲过来，可能不是想杀她，而是想借她的手自杀。
那个黑漆漆的眼窟窿里忽然流出大颗大颗的血泪，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不成音节的几个单音。
她抬起另一只没断的手，搭在鹿枝握刀的手上，僵硬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触感冰冷、粗糙。
但是鹿枝没躲。
她接收到了一段很短暂的回忆。
四月温暖和煦的阳光下，满墙的白蔷薇开得灿烂而浓烈，一身白大褂的青年晒着太阳翻一本医书。
远远地有人喊了一声“院长”，他抬起了头，他长相说不上俊美，是那种温和中略显些许憨厚木讷的面向，笑起来时见牙不见眼，特别真诚。
这是平安医院的院长，刘子诚，鹿枝在医院大厅的公告栏上看到过。
只不过来这间医院，她还从没听到过有这号人物。
这段记忆平淡而美好，应该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一看就是被当事人小心珍藏，时时回忆的。
鹿枝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这段记忆里蕴含的情绪竟然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被影响了。
陈露几乎是个废人，声带也被损坏，发不了声，她很艰难地才让鹿枝明白：去找院长，只有他才能阻止吴医生。
并且，远离吴医生，千万不用同情他。
门外的声音逐渐平息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屋内的动静惊扰了他们。
陈露往门外看了一眼，捡过自己那只断手，手脚并用爬下床，窝进黑暗里。
那个记忆中有着甜美声线的姑娘，那个公告栏上笑容明媚的姑娘，此刻变成了一个只能栖息在黑暗中的怪物。
肮脏、丑陋、不堪。
这应该是每个女孩的噩梦吧。
可她冲过来，勇敢地在鹿枝这个陌生人面前暴露，只是为了警示她，给她提供一条生存的线索。
鹿枝叹了口气，麻溜地爬回床上，把自己重新锁了起来。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弹幕上飘过一连串的问号。
【？？？】
【主播这是在干什么？不去找院长吗？怎么又躺回去了？】
【盲猜主播还没骗够吴医生，其实到这里，吴医生算是大boss了，只要骗过他，勾住一个小时就能通关了，还找什么院长啊，这不是强行给自己增加难度吗？是我我也躺回去。】
【不对，你们觉不觉得，其实主播可能并不怎么相信这个陈露？要是你的话，你会信吗？送上门来的线索总是没有自己辛辛苦苦找的可信。】
【楼上真相了，主播已经联系陈澄让他一定不要相信什么院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