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仗义执言
    年轻律师说:“审判长,我有问题问原告,可以吗?


    “可以。”


    “请问原告,你在录音的时候,事先告知过丁进达先生吗?”


    “没有,我的录音器是放在我的口袋里的。”


    年轻律师转头对审判长说:“审判长,关于录音能否成为诉讼证据,《民事诉讼法》早有明确规定,不能采取窃听等违法方式取得录音,原告这种行为明显属于窃听,而且,我从这段录音听过来,原来的言语中明显存在诱导成分,导致丁进达先生强调了一些客观原因,这根本算不了证据,请法庭驳回原告申请。”


    赵向军一听急了,说:“那张爱武被审查,丁进达回避不敢出庭,不正是说明他们沆瀣一气吗?”


    这时,被告方的年长律师说:“原告,相关法律规定得很清楚,谁主张,谁举证,你说张爱武作为副市长,勾结恒裕公司打压你,导致你无奈退出,你要出示政府方面的证据。法庭虽然是主持公平正义的场所,但维护公平正义还得靠证据说话。”


    赵向军顿时呆住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一出示录音,加上张爱武已经被调查的事实,自己就可能有机会胜诉,而且,他觉得读了一些法律条文,就可以和对方辩驳,其实,赵向军在法律知识方面简直是一枚弱鸡,对方律师在几个问题上稍微一绕,赵向军就感到自己张口结舌,满肚子的理由也说不出来了。


    赵向军不禁用求助的眼光看向审判长,可审判长面无表情地说:“谁主张,谁举证,请原告出示相关证据。”赵向军登时满头大汗,却一筹莫展。


    这时,被告席上的徐海啸突然举手示意,审判长问道:“被告,你有什么意见?”


    徐海啸说:“关于张爱武动用政府资源,打压君天公司的情况,我有证据。”


    徐海啸一说,法庭上顿时大哗,赵向军一脸诧异地看着徐海啸,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被告的两位律师不禁面面相觑,可丁进达曾在电话里宣布过,自己因为有特殊原因,近期内无法回到跃州,因此他把跃州恒裕公司的一切事务全权委托给徐海啸打理,实际上,这段时间恒裕公司的事务都是徐海啸处理,包括应诉这起案件,也是徐海啸聘请了这两位律师。年长的律师轻轻地对徐海啸说:“徐总,我们是被告,这可对我们很不利啊。”


    徐海啸不理他,说:“审判长,我也是被告方的代表,理应站在被告的立场上说话,但是,今天在法庭上,我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我知道的一些情况做一些说明。”徐海啸看了赵向军一眼,继续说:


    “我和原告多年前一起从深圳跳海,游向香港,但是我们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偷渡成功,在大海上,我们相互鼓励扶持,最终坚持到底,成功登岸。后来,原告曾和我有过一段时间一起吃住和工作,也对我多有帮助,还曾经把要寄回家改建房子的钱,送给我办了婚礼……”


    赵向军坐在那里听着,脑子里闪过和徐海啸曾经一起的画面,内心颇为感动,但他觉得对徐海啸帮助也没这么大,除了给他3000块钱以外,其他方面的帮助无非因为自己年长徐海啸几岁,对徐海啸遇到的困惑,说过自己的看法,还有,就是这几年徐海啸常驻跃州,赵向军在逢年过节之际,会请他和自己家人一起过节吃饭什么的,这根本也算不上多大的恩情啊。


    “我虽然和原告个人关系密切,但我从来没有把这种关系情感,和工作上的事搅合在一起,毕竟,我是拿着丁老板给我发的薪水,而且,我在恒裕公司也有一点小股份。原来我们丁老板和原告各自开发自己的地块,井水不犯河水,双方面子上还过得去。


    “后来,听说丁老板看上新城那个地块以后,就想方设法和张爱武市长密谋,逼着原告退出。丁老板知道我和原告关系密切,所以,这件事的具体操盘,都没让我介入,我也自觉避嫌,从不过问这件事。后来,那天原告一瘸一拐地到了我们公司,和丁老板密谈了许久,我又看着原告满怀悲愤和无奈地离开,我突然感到我们丁老板肯定是做得过分了,因为,按照我对原告的了解,他这个人在经济方面总是很谦让,绝对不会提无理要求。所以,从那天起,我就开始偷偷关注君天公司受到打压的一些情况,想着哪天有机会把这情况说出来,让大家做个评判。后来,张爱武接受调查后,丁老板就躲在香港不回来了,我作为公司的股东和在跃州干了二十来年的老员工,他只能把公司的事务委托我处置。


    “前段时间,我在听取公司财务汇报的时候,财务说有好几张白条没办法处理,我让她把相关凭证拿过来,我一看,总共是三张白条,共计三笔100万元,也没有领款人的签名,只是财务在白条上标注了电话号码,其中,有一张白条上写着‘执法大队’的字样。后来,我就拨了这个电话号码,然后悄悄地录了音,请大家听一下。”


    徐海啸说吧,也不等审判长同意,就把手机对准被告席上的麦克风,开始播放录音。


    “喂,您好,您是执法大队的领导吗?”


    “嗯,你是哪里的?”


    “我是恒裕公司的经理,我有事想向您咨询一下。”


    “什么事,说吧。”


    “您是不是经手从我们公司领走了一笔50万的现金?”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


    “现在我们公司财务要做账,你能否抽空到我们公司,签个字,把领款手续补办一下?”


    “你他妈的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是你们老板求我办事付给我们的辛苦费,还要我签字,滚!”


    电话录音至此戛然而止。


    徐海啸说:“正如我们这方律师说的,窃听的录音不能作为证据,但是,我本人就是最真实的证据。后来,我又把另外两张白条的情况做了了解,分别是付给城投公司领导20万,城建委领导30万。至于,为什么公司拿这么多钱付给政府部门领导,我也做了全面了解分析。张爱武让执法局几个单位故意刁难君天公司,但君天公司的施工管理、渣土处置等等,平常相比其他公司还是比较规范的,执法人员一时下不了手,丁老板就另外拿了这些钱,交给这些单位的直接负责人,要求加大对君天公司的打压力度。


    “后来,执法大队的执法人员就一天24小时盯住君天公司的工地,进行选择性执法,城投公司也就故意找理由拖着君天公司的代建款,城建委的工程质量检测站也对君天公司的工程质量鸡蛋里挑骨头,迟迟不让通过中间验收和竣工验收。在座的各位说说看,有哪家企业可以经受得住这种政府的合法性伤害呢?”


    徐海啸环顾了一下四周,此时法庭中一片寂静,大家还在静静等待他说下去。徐海啸站了起来,继续又说了下去:“江湖中有句话,叫‘盗亦有道’,就是我们企业之间的竞争要讲规矩,特别是不能勾结政府的一些违法人员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靠这样手法赚到的钱,你赚过来的钱花得难道就安心吗?我虽然读书不多,人品也未见得有多高尚,做不到舍生取义,可这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那就是绝对不能害人。


    “我也知道,我今天这么做了,我是对不起丁老板的,因为,他也待我不薄,但我今天选择这么做,绝对不会后悔,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我觉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也不知道我所讲的这些话,能不能促使法庭对这个案件有个公正的判决,但如果能使公众对这起案件的内幕做到了真正的了解,我觉得也就够了。人在做,天在看,天道好轮回,苍天曾经饶过谁?”


    徐海啸说完以后,坐了下来,他身旁的两位律师也低头无语。赵向军感激地看着徐海啸,徐海啸却避开了赵向军的目光。


    这时,审判长说:“鉴于今天庭审期间,原被告双方都提交了一些新的证据,这些证据都有待双方进一步的质证和确认,因此,我宣布本案今天暂时休庭,改日再另行审理。”说罢,他敲了一下法槌,就休庭了。


    旁听席上的人一下子上来围住了赵向军,纷纷向他表示祝贺,大家觉得徐海啸今天说的这番话,足以让法庭撤销那份协议。可赵向军的眼光一直盯着徐海啸,连林日新、莫璋扬上来和他打招呼,他都来不及回应了。


    赵向军追踪者徐海啸的身影,一瘸一拐地奔出法庭,却见徐海啸已走下了台阶。赵向军赶忙大叫:“海啸,海啸,等等我,等等我。”他也不管自己身子不方便,拼命要跑下台阶,哪知没跑几步,他左腿一软,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徐海啸见状,赶忙回过身来,扶起了赵向军,只见赵向军的脸上磕破了好几块皮,鼻子里也流出了鲜血。徐海啸拿出身边的纸巾,帮赵向军揩拭。赵向军却顾不上这些,他紧紧地握住徐海啸的手,说:“海啸,我的好兄弟,你要到哪里去?”


    徐海啸笑了笑,笑得有点惨然,说:“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吧。”


    “海啸,你今天这么做,老丁那边肯定不能再呆下去了,我这边刚好在地产管理方面缺个人手,你到我这边来吧,你在恒裕公司的股份,我这边加倍给你。”


    “向军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向军大哥,你误会我了,钱财功名都与我无关了。”说罢,他扯下了自己的头发,原来徐海啸今天竟然戴了假发,只见他的头上光溜溜的,一颗头发都不剩。赵向军正感到纳闷,徐海啸又说了:


    “我已身患绝症,我要回到佛祖身边去了。”


    原来,徐海啸二十年来前开始跟着丁进达来到跃州经营地产生意以后,不久,他老婆阿翠就有了外遇,因此,每次徐海啸回到香港的时候,阿翠对他都是冷若冰霜。


    有一次,徐海啸带着小女儿晗晗出去吃饭,晗晗突然说道:“爹地,你到大陆以后,有一个uncl经常过来找妈妈,有时还在我们家吃饭呢。”


    徐海啸一听,心里立刻明白了,自己被阿翠戴了绿帽子,他不禁怒火中烧,想立刻想找阿翠问个明白,可静下心来,转念一想,如果这件事闹大了,他们可能因此就会分开,而自己常年在大陆,三个孩子都还未成年,家庭的破裂将会给她们带来很大的伤害,于是,就硬生生地把这口气憋了下去。


    徐海啸在家里没有温暖,他就到一些风月场所寻求精神寄托,有时逢年过节也呆在跃州不回去,所幸赵向军经常邀请他和自己家人一起过节,他在跃州也不会显得太孤单。赵向军也看出徐海啸的闷闷不乐,问了他几次,他长吁短叹,隐约向赵向军透露过一点原因,赵向军只劝他要看得开。


    徐海啸在感情落寞中度过了十多年,几年之前,他无聊之余,到江中寺游玩,结识了智禅法师,且两人也颇为投缘,智禅法师经常给他讲解一些佛经要义,徐海啸就渐渐对佛法产生了兴趣。


    佛法的本意就是教导人类通过禅修,遏制人类思想中各种欲望,让原本的欲求向圆满和寂静转换,达到涅盘的境界,从而让修炼者从痛苦中解脱。所以,很多对自己生活迷茫的人士就喜欢研学佛法,让自己忘却痛苦,徐海啸的出发点也是这样的。


    岂不料,半年之前,徐海啸在例行体检时,发现自己血液指标有异,再进行复查的以后,医生告诉他已染上了艾滋病。徐海啸更是心灰意冷,出家意念愈加强烈,但他后来看到丁进达勾结张爱武这么打压赵向军,他一来同情赵向军,二来感到丁进达这样的行为,实在大大违背佛法,所以,徐海啸就暗中借丁进达委托他打理公司事务之际,收集了一些有利于赵向军的证据,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再提供给赵向军。


    想不到赵向军在张爱武被接受调查后,就立马和恒裕公司对薄公堂,于是,徐海啸就凭着自己的良心,在法庭上把他所知道的一些情况都抖落了出来。当然,他没把自己家里的具体情况告诉赵向军,只是含糊说自己得了重病。


    赵向军大声说:“海啸,你生了什么病,我马上联系医生给你治疗,花多少钱都可以。”


    徐海啸惨然一笑,说:“感谢赵施主一片仁心,上个月我已悄悄地在浙江普陀山普济禅寺剃度,之所以还没入寺禅修,因为此地凡事未了,今天我在法庭都已叙说完毕,我也问心无愧了。现在,我要迫不及待地回到佛祖身边,聆听他的教诲,闭门修行,请施主理解。”


    徐海啸说罢,挣脱了赵向军的手,双手合十,略微一颔首,飘然而去。


    赵向军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徐海啸远去的身影,情不自禁的感到一阵悲怆,自成年后从未流过泪,自诩钢铁硬汉的赵向军,此时也不禁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泪洒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