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梦回少年
    到跃州市经济开发区一年多以来,林日新大部分的工作时间都蹲在了工地上。跃州经济开发区位于圩海区的东部海边,原来这里是几个小渔村,北面靠近跃州湾,南面与安文县的岩仙镇接壤,西边则是圩海区的滨海镇。开发区总规划面积60多平方公里,林日新和他的团队把这里分成三个区块,即北部的传统产业转移区,主要是旧城拆改以后,一些企业要迁出市区,为了留住跃州的这些优势产业,市领导的意见必须要在开发区腾出空间,供这些传统产业腾挪发展。中部则规划了的外商企业投资区,现在日本韩国等地的化工、电子产业有向国内转移的趋势,所以,开发区必须要留足空间,用于招引外资企业。南部的区块其实是林日新基于对未来产业的发展一下子看不清趋势,因此,就预留了这个区块,暂时挂名高新产业发展区。


    林日新这一年多以来的工作还是蛮富有成效的。首先,开发区顺利去“筹”,国务院正式批准成立跃州市经济开发区,林日新担任了常务副主任,主任由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担任。开发区的“三定方案”也得到了市政府的批准,总共设立了15个处室,各类编制核准了300多名,目前已经到位100多名工作人员,市里还任命了2名副主任协助林日新的工作。其次,资金筹措这块,在邵春生市长的亲自努力下,开发区和国家开发银行签订了20年的融资协议,利率极为优惠,这就为开发区下步的硬件设施建设投入解决了后顾之忧,所以,林日新在国家对工业园区“三通一平”的基本要求框架下,推出了更高的“七通一平”要求,把开发区的服务提升到国内最高标准。另外,企业招商也很顺利,林日新提出政府招商要有风头的理念,一下子吸引了人们的目光,目前已有两家世界五百强的工业企业到开发区来对接,都表示有意向到跃州来投资,这对跃州的经济发展可谓是破天荒的大事,立即受到了市里主要领导的高度肯定,林日新这名年轻干部知名度日益升高。


    林日新和他的团队夜以继日的工作所取得的成效,成了跃州经济发展建设的亮点,更成了成了跃州机关干部工作作风的亮点,《跃州日报》等新闻媒体经常报道他们的先进事迹。为了更好地向国内外宣传跃州经济开发区的未来发展前景,吸引国内外优质企业投资入驻,近段时间,经开区管委会还专门在《跃州日报》上开了一个专版,专题介绍跃州经济开发区的规划及未来发展前景,还配发了林日新的一张工作照。由于一年多时间大部分在露天工作,被阳光暴晒以及海风的吹拂,照片里的林日新明显黑了,可是他常年坚持运动,所以照片上的他精神矍铄,四十来岁的人看上去才三十出头的样子。本来,林日新不愿放自己的照片,可《跃州日报》的记者坚持说领导者的形象也是对开发区宣传的一部分,就在林日新的办公室里拍了一张,放了上去。


    由于开发区的工作地点离圩江区有50多公里的路程,林日新除了周末回家,平时的吃住都呆在开发区,还好,他的妻子李悦伊比较理解林日新的工作,对他没什么怨言,倒是宝贝女儿林樱对爸爸意见很大,说他是“周末爸爸”。林日新心中满是愧疚和歉意,周末回到家里就对女儿百依百顺,什么作业、补习都是他陪着。


    这天,林日新吃了晚饭回到办公室,正在翻看资料,脑子里想着问题,忽然,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抬头一看,浑身一震,愣住了,一颗心几乎蹦出了胸腔,来的人正是他在心里默默的日思夜想的阿英。林日新迅速地站了起来,扑上去想抱住阿英,可阿英往旁边一闪,林日新就抱了个空。林日新仔细地端详着阿英,将近20年过去了,阿英还是这么的年轻,岁月根本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印迹。林日新急切地问道:“阿英,你后来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你今天来了真好,我要带你去城里好好看几场电影,还有,我在这里规划了樱花长廊,你说你还没看过樱花……”


    “小林哥,原来林日新就是你,你怎么把自己的名字改了?我好想再听你吹一回口琴,你看,我把你留在我那里的口琴都带来了。”阿英伸手就往自己口袋里掏,可就是找不到口琴,阿英嘴里咕哝着:


    “我明明带过来的呀,怎么会不见了呢?”


    阿英看着林日新,神情有点悲楚,幽幽地说:“小林哥,既然我没找到口琴,那我先走了,下次我再来啊。”说罢,阿英转身就走。


    林日新怎舍得让阿英离开,他要向阿英倾诉衷肠,把自己多年来对她的思念都倾诉出来,他大声叫道:“阿英,你不能走,好不容易再见到你,你真的不能走。”林日新赶紧追了出去,忽然脚下一滑,摔倒了,再抬头一看,原来自己好好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刚才见到阿英只是一场梦境。虽然,这近二十年以来,林日新也梦见过阿英几次,可这一次却是特别的清晰和具体,林日新呆呆地坐在那里,回想着自己在白角坳村和阿英的往事,心里不禁一阵酸楚,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这真可能就是命,一个人往往无法逃脱命运对他的安排,阿英到底在哪里呢?


    自从这次梦见阿英来找他后,林日新的精神好几天都感到有点恍惚。这天上午,开发区的例行工作会议结束后,他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忽然看见有个年轻的姑娘在办公室门口徘徊着,面孔依稀有点熟悉。由于林日新在开发区提倡开门办公,所以群众随便都可以进来找领导。


    林日新问道:“姑娘,你到这里找谁?”


    “叔叔,我来找林日新主任,您……您就是吧?”姑娘怯生生地回答,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洗得发白,显得寒酸和土气。


    “哦,我就是林日新,你先进来坐坐吧。”林日新心里略感诧异,带着姑娘进了他的办公室,还给她泡了一杯茶,然后又问道:


    “姑娘,你找我有事吗?我好像不认识你,是你的长辈让你过来的吗?”


    只见这个姑娘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一张报纸和一个带着锈色的口琴,林日新一见这个口琴,眼都直了,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一阵狂跳,鼻孔里喘着粗气,两眼直瞪瞪地看着这个姑娘。姑娘看着林日新的神态有点怪异,心里有点紧张,轻轻地说:“林叔叔,我妈让我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她说,你看了信,就会明白的。”


    林日新接过信、报纸和口琴,脑海闪过几天前梦境的画面,心里如翻山倒海般的躁动,知道这多年的未解的谜底今天就要揭开,他不知道这信里写着什么,但他已经明白眼前这个姑娘就是阿英的女儿,她的眉目神色活脱脱就像年轻的阿英。林日新想迫切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但理智让他觉得不能这么失态,他迟疑了一下,他轻轻地对姑娘说:“姑娘,你先在这里喝点水,我到里面好好看。”他指了指自己座位后的那扇门,平时爽朗的男中音此时竟就有点嘶哑。


    林日新打开门,冲进了自己的休息室,又把门重重的关上,双手抖抖索索地撕开了信封,拉出了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白纸,他轻轻的打开纸,却见一只草蝴蝶掉在了地上,林日新赶紧捡起草蝴蝶,发现这只草蝴蝶已经枯黄,显示着它经过的岁月痕迹。林日新知道,这只草蝴蝶就是那天阿英亲手编织的,两人分手的时候,阿英送给林日新的那只,已经在跃州地委党校被张爱武残暴地踩在脚下,而阿英这么多年来仍然珍藏着这只草蝴蝶,说明她的心一直在思念着自己。这只草蝴蝶是他们爱情的信物,本来他们又一场完美的爱情之旅,可命运残酷地把他们撕开了,虽然此刻信物重现,可已是物是人非,不禁让林日新恍然如梦。


    林日新拿起信纸,默默地读着,止不住涕泪俱下,只见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小林哥:当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在前段时间的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才知道林日新就是你,你怎么就把自己的名字就改了呢?看着照片上的你,知道你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也干出了事业,祝福你!我们的孩子叫徐爱林,名字是我取的,她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好好待她。阿英。”


    短短的几行字,林日新反复读了好几次,眼前不断闪过阿英青春活泼的笑脸,可是,他以后再也见不到这张笑脸了。“爱林、爱林”,当阿英每天叫着她女儿的名字的时候,心里肯定在思念着一个人……


    林日新感到自己心里一阵揪心的痛,慢慢地向全身扩展,他再也支持不住,摊在了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过了许久,林日新慢慢地站了起来,拿床边的纸巾擦干泪痕,开了门,轻轻地走了出来,只见徐爱林注视着他,眼神里充满着疑问。林日新走到她身边,把那封信递给她,说:“爱林,你给我说说你妈妈的情况。”


    徐爱林很快就读完了信,大眼睛里流出了眼泪,她抬头对林日新说:“你,你……竟然是我的爸,你怎么这么狠心……”


    林日新无法一下子把他和阿英这段爱情悲剧后面的历史背景说清楚,只得说道:“孩子,你哭吧,好好地哭吧,等你哭好了,再把你妈妈的情况告诉我。”


    听林日新这么一说,刚才还在流泪的徐爱林登时嚎啕大哭。她想起自己小小的年纪就被逼得懂事了,母亲身体不好,很冷的冬天她都要到溪边洗衣服,小小的手指冻得像胡萝卜;为了贴补家用,她晚上还要村里一户人家帮助做手工,夜晚回家的时候,还能听见山林间野兽的嚎叫,吓得她总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回家。更令她难过的是,还有小孩子会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个野孩子,所以,从小她就很孤独自卑,她感到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而造成自己可怜现状得当事人就在眼前,她怎能不伤心痛哭呢。


    哭了好久之后,徐爱林哽咽着把家里的情况说了出来。原来,阿英在林日新离开几个月以后,就由她的母亲朱表姐做主,把她嫁给了泰文县山村一个姓徐的大龄青年,嫁到徐家以后,很快就生下了徐爱林。由于阿英在坐月子期间下地受了冻,家境贫寒且山道弯弯到医院不方便,原来的咳嗽就变成了慢性肺病,这十几年来身体一直不好。而徐爱林的爸爸在爱林七岁那年,给村里一户人家建房子打小工,从二楼摔下来,还没送到医院就没救了。阿英和爱林娘儿俩这十几年来就靠政府和村里的救济,勉强把日子过了下来。徐爱林也很争气,今年刚考上了跃州师范专科学校。


    “我妈今年上半年看到了这张报纸,上面有您的照片,她看着报纸就一直哭,病情又加重了。前段时间,她把信和口琴还有报纸交给我,叫我办了她的后事再来找您,不久,她就去世了。”徐爱林断断续续的把大概情况告诉了林日新。


    林日新心里明白,自己那天晚上和阿英的一次激情,阿英的肚子里就留下了他的种子,在林日新音讯全无的情况下,肚子里怀了孩子的姑娘在山村里要承受的多少压力那是可想而知的,那些长舌妇一定会绘声绘色的描述阿英所谓的风流韵事。所以,走投无路之下的阿英只能把自己嫁到更加偏远的山村里。阿英和林日新的爱情有很大的原因是她对城市生活的憧憬,她不想重复母亲朱表姐的生活经历,做梦都想离开白角坳这个山村,哪知,命运的安排,她根本无法躲避,她竟然走上比她母亲更加艰辛的人生道路。


    林日新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孩子,过几天,你陪我去看看你母亲的坟,你在学校读书一定缺钱吧,到时我会想办法给你筹点钱,这里有100块,你先拿去用吧。”林日新婚后就不管家里的钱,工资全部交给李悦伊,这100块钱还是李悦伊放在他身边给他当零花钱的。他看着徐爱林寒酸的样子,知道她一定很缺钱,所以就把他口袋里仅有的钱都掏了出来。


    几天后,林日新让一家企业为他安排了一辆丰田大霸王小汽车,到跃州师范学校捎上徐爱林,直奔泰文县而去。汽车一直开了3个多小时才在一处山道边停下来,徐爱林又带着林日新走了半个多小时的小路,才来到一处坟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坟墓,就是在一个土包前立了一块碑,上面刻着“徐长生、张惠英之墓”。


    林日新在墓碑前站了一会,仔细端详着阿英的名字,眼角禁不住又湿润了。许久,他弯下腰慢慢把土包上的杂草一一拔除,然后,鞠了三个躬,转身和徐爱林慢慢的离开了。林日新总感觉阿英的眼睛在背后盯着他,他忍不住回头了好几次,只见秋风萧瑟下的山头一片苍凉。


    路上,林日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存折和两把钥匙,交给了徐爱林,说:“爱林,我知道你现在很缺钱,这里是1万块钱,你先拿过去用,什么好看的衣服,你喜欢就买过来穿上,爸爸希望你穿得漂漂亮亮的。还有,这套房子是爸爸买给你的,你师范毕业后,爸爸想办法把你留在市里,让爸爸见你也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