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寂静的夜晚, 车子一路匀速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过了一会,车子缓缓停下,季烟适时把把抱枕从脸上拿下来搁在膝盖上, 她看了眼驾驶座的江容冶, 由衷地说:“容容,麻烦你了。”


    江容冶说:“你和我是谁跟谁,用得着说这些客气话吗?”


    季烟轻轻嗯了声, 两手自然垂在抱枕上, 很是失落。


    江容冶见她这样,再看看适才从王隽手里拿过来的披肩, 想了下, 还是拿过来递给她, 说:“烟烟,再怎么跟他过不去,你也不能伤害自己, 听话点, 把披肩围上。”


    季烟没动。


    江容冶像哄小孩子一样:“先披着, 待会到家了它的作用也就到头了, 咱就把它扔了。”


    季烟接过,慢吞吞地围上,然后再把半干的头发从披肩里撇出来, 有了这层阻隔, 脖颈处好受了些。


    正巧绿灯了, 江容冶也没说什么, 专心开车。偶尔通过车镜看后车座,季烟始终是侧着脸,静静地望着窗外。


    半小时后, 车子进入小区,在地下停车场泊好,驾驶座的江容冶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与此同时,后车座的门打开。


    季烟的神色看着不太好,明显疲惫。


    江容冶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半晌,走上前,拉住她的手臂,说:“回去吧,先把头发吹干了,待会别整感冒了。”


    季烟嗯了声,声音极低,似有若无,路过垃圾箱时,她还不忘把披肩扯下来丢进去。


    江容冶不过是说说,没想她却当真了。


    “扔掉也好。”进电梯前,江容冶感慨了这么一句。


    很快就到了季烟所在的楼层,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当初季烟租这套房时,江容冶帮忙考察过,她不出差在公司坐班时,偶尔会过来,钥匙和密码季烟都有给她,是以到了季烟家门口,她一路输密码、解防盗门锁,熟门熟路,仿佛回到自己的家。


    进了家门,她第一件事就是给季烟倒一杯温水,然后去橱柜拿吹风机。


    江容冶拿着吹风机在客厅的电视柜通电,挪了把椅子,朝季烟招呼:“过来,我给你吹头发。”


    季烟放下水杯,走过去,说:“不用了我自己来,突然把你叫过来,你也挺累的,先去洗个热水澡缓缓。”


    今晚江容冶所在的部门也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庆祝会,不过她就没季烟那么幸运,上面几个老大都是狠人,一到这种聚会,总离不开酒,而且还很喜欢劝酒,尤其是劝年轻女孩子喝酒。


    值得一提的是,她最近工作熬夜太狠,胃病复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侥幸逃过一劫,但她底下几个实习生就没那么幸运了。


    季烟的电话来得很是及时,她离席时顺便把几个实习生带走,分别叫好车送回去,这才开开车前往季烟发过来的地址。


    想着刚才那副场景,恐怕季烟此刻很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缓缓,但江容冶还是放心不下,她担忧地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季烟淡淡笑着:“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时间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本来晚上就突然把你叫来,再耽误你明天工作就是我的罪过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容冶作罢,去她卧室找衣服洗澡。


    盥洗室水声哗哗流着,季烟听了一会,心里的难受越来越重,随时要把她吞噬一般。


    她打开吹风机,想转移注意力,可是电吹风低声呜咽着,很像受伤无助的小动物在哀鸣,越发衬得她苦楚。


    季烟听得心烦,调了最大一档,胡乱吹了几下,摸了摸,差不多干了,她放下吹风机。


    心很乱,或者说,从见到王隽的那一刻起,就不曾平静过。


    他的到来就像一颗石子投到池子里,荡起片刻涟漪又恢复往日的平静,从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动静,但池底下,在看不见的地方,却是惊涛骇浪。


    季烟在落地窗前坐了一会,从包里拿出手机。


    天意偏偏要跟她作对,刚解锁屏幕,跳出来的都是和王隽有关。


    有微信,有短信,有来电。


    跟木马病毒一样,无孔不入。


    季烟看也没看,一一删掉,然后再一一拉黑,总算清净。


    如果说过去分开的十个多月,她还抱着一点什么期盼,那么在刚刚那阵对峙过后,她对他已经万念俱灰。


    她太可笑了。


    在听到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结婚的言论后,在分别的十个多月后,就因为他几次找过来,她竟然觉得,他也是不舍的,或许他改变主意了呢?


    着实荒谬。


    身后吱呀一声,她收回思绪转过身。


    江容冶穿着她的睡衣走过来,问:“头发吹好了?”


    “嗯,吹风机在那里,要不要我帮你吹?”


    “不用,我自己来。”


    江容冶吹头发,季烟低头看手机的群消息。


    两人各做各的,互不干扰。


    准备上床睡觉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两人各占一半的位置,双双靠在床头,随后又双双叹气。


    对视一眼,彼此无奈地微笑。


    季烟挪了下位置,身体往下滑,然后贴靠在江容冶的腹部,问:“什么时候放假?”


    江容冶摸着她的头发:“后天,你呢?”


    “一样,到时一起回去,我送你到家再回去。”


    “好。”


    沉静了会,江容冶问:“关灯吗?”


    季烟嗯了声:“关吧。”


    夜已深,电动窗帘合上后,卧室黑沉沉的一片。


    黑暗中,季烟窝在江容冶的怀里,说出憋了一路的疑惑:“我是不是太不争气了?”


    江容冶回答她:“敢爱敢恨,说不回头就不回头,你是我见过最干脆利落的人。”


    “可是,我还是觉得好难过,我都把自己毫不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他连看也不看一眼。”


    江容冶安慰她:“这有什么,男人都是一个样,上赶的他们不在乎。我以前就告诉你,不要太当真,你就是不听一头扎进去,现在这样也好,以后你不要再想他了。”


    以后,你不要再想他了。


    她的怀抱实在温暖,暖烘烘的,季烟又把她抱得紧了些,泪水无声在流,她咬紧唇瓣。


    江容冶手搭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良久,季烟低声说:“容容,今晚谢谢你。”


    江容冶笑了笑:“真谢谢我以后就不要再搭理他了,往前看才是真的。”


    季烟好长时间没回答,只是动了动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她抱住。


    江容冶没再吭声,手依旧搭在她腰间,就像她们以前读书时代同挤一个被窝一样,紧密相贴。


    就在江容冶昏昏欲睡之际,沉静无声的卧室响起一道轻轻的“好”。


    -


    深浓夜色下,车子亮着尾灯,逐渐驶离视野,直至彻底消失。


    王隽在门口站了许久,盯着前方定定看着,眸子微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还是前方一辆车子开进来,车灯亮着,越来越近,越照越亮,似乎要照到他心里去,把他照个明白。


    他心突然慌张。


    下一秒,车子从眼前开过去,没有作停,进入小区,拐过路口,没一会消失在另一方的夜色中。


    就像刚才载着季烟离开的车。


    他留意了下那辆车的车牌,不是季烟乘坐离开的那辆。


    而且车子也不是一个牌子。


    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他有点希望是季烟的车子去而复返,但不是那么强烈,所以,也不算得上是希望落空。


    可无论如何,多少是有点奇怪的。


    这种情绪,远比他上次在公司的停车场被她突然告知结束,还要来得莫名其妙。


    他慢慢往回走,慢慢地说服自己。


    季烟是他意义上第一个亲密了两年的女人,虽然两人没有确认关系,更多的是身体上的交流,但他第一次接触感情,他想,这种莫名、无处排解的情绪是在理的,正常的。


    回到家,他把钥匙扔进玄关的盒子,换好拖鞋,余光瞥见那双淡粉色的绒毛拖鞋,歪歪地杵在那里。


    他状作没看见,走到餐桌倒了杯水,喝了两口,转身视线一落。


    那双淡粉色绒毛拖鞋又出现在视野内。


    沉默数秒,他放下水杯,走过去,弯腰拿起拖鞋,毫不犹豫地放进鞋柜。


    还是放的最上面一层。


    季烟说过,放上面她拿得顺手方便。


    回到卧室,王隽放眼望过去,到处是季烟的东西,衣服、摆饰、挂件、书籍……


    他来来回回看了两圈,转到衣帽间,这里属于她的东西更为密集些。


    她刚才怎么说来着,扔掉。


    王隽揉揉额头,很是愁闷地想,这套房子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念头刚下,他随手取了一套西装换好,片刻不停地离开房子。


    走得特别匆忙,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他开着车在空旷寂寥的街上转了许久,心里烦闷不已,他撤掉西装外套,继续开车转悠,转来晃去的,最后车子停在季烟所在的小区。


    他依稀记得,季烟所在的小区进出管理严格,但之前方便他进出,她把他常用的几辆车在物业系统那边登记过。


    像是为了印证,他把车往前挪了下,过了几秒,识别系统屏幕上闪着他的车牌号,门口门闸也随之缓慢升起,他一边开进去,一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季烟对他,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在意。


    他转到她的那栋楼,停好,打开车门下车,仰头看着。


    这个点了,她应该是睡了。印象里,除非必要的工作加班,她从不熬夜,她说,这是养精蓄锐,以应付随时突发的工作,同时也是爱惜自己的身体。


    看了好一会,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聊天界面上还是他刚才出门前发过去的消息,静静地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同样被漠视的,还有短信和电话。


    思索片刻,他点下对话框,发出去一段话。


    下一秒,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出现在他的那段话左边,硬生生地提醒他。


    他被季烟删除好友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季烟删除,可却是最不一样的一次。


    这次,季烟是认真的。


    寒冷的夜风拂来,王隽身上只有一件单衣,是冷的,可肉/体的寒冷,怎么也比不过此刻内心的荒凉。


    这一晚,他是坐在季烟楼下度过的。


    他毫无睡意,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往何处,思来想去,留在这里最是合适。


    次日天光大明,他醒醒神,驱车离开。


    离去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季烟所在的楼层的窗户。


    那一眼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王隽不知道。


    上午,谈完工作的事情,车子再一次经过金融街。


    “等一下。”


    孟以安及时停住车,朝后车座看去。


    王隽神情肃冷,眉间拢聚,似在沉思,又像在做什么棘手的决定。


    他悄然静候。


    两分钟过去。


    王隽再次出声,同时拉开车门:“你先回酒店,我有点私事处理。”


    没一会,车门轻轻从外面合上,卡住了孟以安要说出口的话。


    他转个身,朝驾驶座的窗外看去。


    王隽去往的方向是之前就职的证券公司——广华证券。


    今天是他们这趟出差的最后一天,晚上就要回北城,他实在想不通,王隽有什么私事要处理的。


    随即又想到昨晚,王隽去酒店见完十一部的赵总后,下楼接了季烟。


    他和季烟是同年进的公司,不过两个人不同部门,业务上又没有交集,是以并不熟悉。


    可他怎么也不能把王隽和季烟想到一块去。


    他跟王隽三年多了,从实习生做到助理,按理说他是离王隽最近的,对王隽熟知一二。王隽一向把工作看得最重要,感情或者说男女之情,他是一点都没有沾。


    公司里或者外面来往的客户不乏对他上心的,他从来视而不见,或者用最巧妙不得罪人的方式一次性拒绝。


    回回利索磊落。


    孟以安很佩服他。


    周围人乱成那样,把男女之情当作家常便饭,他八风不动,心如止水。


    万万没想到,他私底下竟然和季烟有来往。


    而自己作为最接近王隽的人,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收到,更没有发觉。


    孟以安再一次佩服他。


    不论工作和还是生活、感情,能做到这般滴水不漏,实属能人。


    到了广华证券所在的大厦,王隽仰头看了下,半晌,走进楼里,搭乘电梯到了6楼的咖啡厅。


    这是季烟常光顾的一家。


    他也是偶然发现的。


    券商投行部分前中后台,最忙碌赚钱的是前台,是以,常年加班出差在所难免。


    有好几次,他下来休憩喝咖啡,经常能遇见回来取资料的季烟简单地在咖啡吃一份简餐应付,然后又奔赴工作地点。


    他知道她忙,从来不上前打扰,她一次也没有发现他就坐在边上看她。


    马上就要回北城了,兴许是心血来潮,兴许他是想碰碰运气,还要半个小时下班,他不知道季烟中午会不会来这家咖啡厅。


    但等着总没有错。


    是的,他还是想看看她。


    如她所说,两人都忙,她在深城,他在北城,一南一北,如若不是一方刻意,要想偶遇,实在是天方夜谭。


    王隽点了一份季烟常吃的简餐,坐在老位置等候。


    许是他运气好,12点左右,季烟在咖啡厅现身,她一边接电话一边站在吧台和服务员点单。


    她今天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同事。


    两人点完餐,找了个位置坐下,王隽恰好能看见她们。


    季烟还在讲电话,多半时间是那边在讲,她这边在应。


    午餐和咖啡送上来时,电话也正好结束。


    “季烟,先吃饭,吃完才有力气干活。”她同事说。


    “好,我先记几点,”她一边打字,一边吐槽,“温老大下午两点就要资料,他怎么要得这么急。”


    “所以人家能当老大,我们只能当老大的下属。”


    两人相似一笑。


    季烟打完字,把手机倒扣放在一边。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


    聊的都是工作上很细小的事。


    王隽一边听,一边不急不徐地吃着季烟同款简餐。


    十五分钟后,季烟和同事起身匆匆离开咖啡厅,随着身影远去,王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依稀能听到季烟和同事的对话。


    季烟苦闷:“今年过年怎么这么忙,我很怀疑我明天能回去吗?”


    同事也是一副忧愁的口吻:“还有好多资料要写,我可能要留在公司过年了。”


    ……


    走出金融大厦,他一边注意路况,一边笑着摇头。


    他的担心纯属多余,饶是昨晚两人不欢而散,季烟的情绪格外低落,仿若天塌一般。可新的一天,她随即进入饱满的工作状态,一点也瞧不出异样。


    等待红绿灯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数十秒后,他裹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过马路,朝对面走去。


    他一直往前走,毫不思索,身后是愈来愈远的大厦,而他,再没有回过一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