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八十七回 水寇
    却说王十八昨日从酒楼与金家同回客栈后, 并不放弃劝说金家父子随他南下,缘由多是都中不好置产、维持生计艰难等。


    但他被尤氏口中的人脉震慑,金家父子又何尝不因如此人脉吃了定心丸, 且亲不隔疏,他一个外人之言如何比得尤氏。


    当日夜里, 他便寻了留守渡口的兄弟前去打听情况, 得知贾氏子所乘,竟是奇珍阁的商船, 王□□惊。


    奇珍阁, 顾名思义,所货者皆是奇珍异玩,商铺分布大兴半数大府城, 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其商船护卫精良,与官府往来密切, 在水道上, 出了名的不能惹。


    可王十八从未听说过奇珍阁与贾家有关, 且贾琛?他亦未在贾家玉字辈中听说过此人名号, 打哪儿冒出来的?


    渡口的兄弟还传来消息说,奇珍阁商船吃水极深,想是运了不少好东西, 但相应的, 船上走动之人亦不少, 粗略一数就两百往上,尚不知船舱里有多少。


    而他们全帮,将散落在各地江面的兄弟拢在一处,也不过四百余人, 如何与人抗衡。


    打听消息之人便劝王十八放弃,另寻人家。


    王十八却犹豫,像金家父子这样家资颇丰的蠢货冤大头可不好遇,一旦错过,就再难寻了。


    他来回踱步思虑好一会儿子后,还是打算与金家父子同行,毕竟,金家不可能永远与贾琛与奇珍阁在一处,他只等下了船,两家分手,再慢慢谋取便是。


    再者,那可是奇珍阁的商船,哪个水寇不眼馋,便是动不得,上去涨涨见识、摸摸底儿也好,若有机会,顺上一两件也是几年不愁吃喝的大“生意”。


    于是,王十八便叫渡口的兄弟们远远跟着,等他去瞧瞧有无动手机会。


    因而金家父子上门致歉时,他提出同行,跟上了船。


    不愧是能载二百人的大型商船,内室陈设之精美,叫他一个不懂行的人瞧了也觉芳丽讲究,王十八贪婪之心又起。


    从贾琛处叙话出门,王十八邀了金大用到船板上赏江景,顺便四处走走,探探船上情况。


    只金大用这傻子,真当他是来看风景的了,不停打断他的正事儿,一会儿引他看飞鸟渡江、芦苇飘絮……一会儿又赋诗一首,邀他点评,叫王十八一大字不识几个之人,搜刮脑汁方挤出几句附和之词,后实在不行,只能不停拍手叫绝。


    眼见金大用被他夸得心花怒放,王十八心中更想立即将这傻子挤到江里去。


    可惜,船上人多,人落水立马就能救起,除了会暴露自己,好处全无,王十八只得一面笑,一面忍。


    直至金大用吹了大半日江风,觉头入了风,方回舱休息去了,王十八才算松了口气,到处走动游逛,与船工护卫们闲聊套话。


    但船上走动的船工多不理人,只其中一人指了指一道舱门,叫他进去。


    王十八不解其意,靠近一听,只闻舱内人声嘈聒,他推门入,见里面挤了不少船工、护卫,正在赌牌消遣。


    见他突入内,皆是一愣,手上动作停住,声音顿消。


    王十八也是在市井中打滚之人,怎不知这些人所想,立即换了笑脸,拿出钱袋,直言他无聊的很,也想参与一把。


    众人见有人送钱,自然高兴,吵闹声再起,当即人挤人,挪了挪,给他让出个位置。


    王十八就坐,一壁摸骨牌,一壁与船夫们闲聊。


    这才知船上规矩极严,不能闲话耽误上值,那船工因将他引到此,叫他有话寻这些不当值、有空的说。


    他出手大方,几圈下来,故意散了不少钱给船工们,船工们愈发喜他,说话行事也似没了顾及,只王十八问,往往都能得答案。


    王十八轻而易举得知船上的轮值、布防情况,甚至将船上运是甚好东西也套了出来。


    他惊喜自得的同时,又觉不可思议,这些人嘴也太松了,与船上森严的规矩完全相悖,王十八心生疑虑,开玩笑试探道,“你们如此将船上秘密诉与我一外人,就不怕主家怪罪?”


    谁知,他此言一出,船工们一愣后,哄堂大笑,似他说了多大一荒诞之语般。


    待众人笑过,其中一豪爽之人方与王十八道,“先不说王相公乃主家客人,非歹人也,便是真贼人来了,我等将这些事儿诉与他,但凡他是做水上‘生意’的,见了奇珍阁的商号还敢妄动,我等都敬他是条汉子!”


    此人言毕,其他人又附和大笑,纷纷说起以前敢来犯商船的水匪都是何下场。


    王十八听着众人吹嘘,面上带笑,心中却暗嘲,这些人真是安逸惯了,才如此松懈大意,这般行事,奇珍阁的商船竟多年未被抢,也是奇事。


    而水上往来的同道,竟也被这么一群人吓住,从不来犯,也是一笑话。


    后王十八再与船工赌牌,与其闲话,又得了许多船上消息,比如舱底,哪些东西最稀奇,哪几个箱笼最值钱等等,众人各自说着,各又有看重,谁也不服谁,竟一一举例,呛起声来。


    王十八只听着船工口中这一件件稀罕物儿,馋得直咽口水,脑海中已在想象若他得了这些好东西要怎花怎用了。


    只忽的,自鸣钟声响,惊得他回神,船工们亦急忙停了吵闹,放下骨牌,整衣收拾,准备换值。


    王十八见状也欲走,那豪爽船工却按住他,劝道,“相公如未尽兴,只管安坐,待我等换了人来,再陪相公赌上几盘。”


    王十八求之不得,只等人鱼贯而出,方起身在舱内看了看,见角落里有一大缸子清水,盖上又有喝水的水瓢,想此是船工日常饮水之处,心中欣喜。


    不一会儿子,舱门大开,王十八将坐回原位,便见有人甩着疲累的膀子进来,其中,便有推他到此的船工。


    时便见人笑容满面,连与他赔罪,王十八忙摆手,今日他收获颇丰,还要感谢此人!


    后心生一计,问道,“不知船上可有好酒,我买来请诸位兄弟共饮。”


    哪知,王十八想的好事儿,被船工们急忙摇头拒绝,直言船上有规矩,不管当不当值,都不得饮酒,若被发现,可是要直接赶下船的,这份工只出一趟船,便可赚来一家老小一年的嚼用,人人珍惜的很,谁都不会轻易犯错的。


    王十八闻言,心感遗憾,原想叫这些人习惯同他喝酒,以便日后动手时,好灌醉一部分人的,没想到,此计不成,只面上歉意笑笑,立马换成鸡鸭牛肉等下酒菜,虽没酒,但也搏了船工好感,众人连连赞他大方。


    后王十八故技重施,多次输牌,散了些钱出去,又将前一批船工之言一一佐证,方才告辞回了自个儿船舱。


    一路思量着今日所得信息,心中惊喜躁动不已。


    只他不知,他离去后,兆利从旁边一小门摇头咂嘴,拊掌而出。


    船工中有几个年长的,见得他这副作怪模样,呼了把他的头,因笑道,“怎样,鬼灵精,叔伯兄弟们忽悠起来人来,不比你差吧?”


    “那是!”兆利忙狗腿围着几位老船工,给这个捏捏肩,又给那个捶捶腿,口中谄媚道,“叔叔伯伯哥哥弟弟们都是走南闯北,有大见识之人,岂能被一小小水寇蒙了去!”


    这些老船工也是贾家家奴之后,是大爷幼时从代仪太爷手上讨来的,与兆利家也相熟,他这副模样,又惹得众人一顿指点笑谑。


    原来,王十八的一举一动早在胤礽意料之中,他一上船,胤礽便开始了布置,船上所有管事都知了情,且做了这局,轮值布防事事告知于王十八,又将价值不菲的好东西说出来引诱,就看这鱼儿咬不咬钩了。


    兆利与船工护卫们嬉笑一番,速回了主舱房报两位主子。


    吴熳听了,便想去与王官儿商量布置厉鬼之事,可胤礽却阻了她,“大奶奶别急,还不知道鱼上钩没有呢。”


    吴熳不懂,也不愿费这个脑子,只安坐着,等男人指挥她。


    这一等便是一夜,次日两人正梳洗,便闻监视的护院来报,昨日且远远缀着的两小船,今日天色未亮,便有一船超了泊船休息的他们。


    而王十八,昨夜未眠,在船上走了一夜,今早,又在船舱外挂了件儿“不小心”被茶水泼湿的青衫。


    胤礽着兆利去询船上管事,可听过或见过挂青衫这种发信方式,兆利片刻便来回,几位管事都言不知。


    胤礽因而略思索了会儿,命船工划小船,在起航前,大张旗鼓送两护院上岸。


    若有人问,便说前路有水匪,令他们走陆路,提前赶至下一处水师驻扎地,请水师南下护航,两商船则放缓行进速度候着。


    实则,他请的水师在后方,因不知王十八到底多少同伙儿,欲引蛇出洞,一网打尽,所以,特请水师放慢脚步。


    只如今不知王十八如何动作,他等不得,水师亦等不得,只能使点儿小伎俩,催他动手了。


    果然,王十八从船员处听得胤礽已派人前去请水师,因着前头确实有水匪水寇,他们帮派亦有一据点在此,他倒没多想。


    只掐指算了算,水师从北顺流而下,最多两日半时间便可与商队相遇,若是风大些,时间更短,因此,他们若决定要干这一票,需得快些下手了。


    王十八只一想起船工口中那些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心就静不下来,不停在房中踱步,瞧得妻子唐氏眼花心慌。


    她看了看窗外的青衫,心中隐有猜测,王十八怕是又不行好事了,可这船上如此多人,他怎敢动手,不要命了?一想到此,唐氏隐有些兴奋,若叫这豺子就此死了或伏法就好了!


    王十八思考了一早上,终是将青衫剥了下来,只留里头白色里衣飘荡风中。


    此乃出发前,他与渡口兄弟的约定,每日清晨与午时,两艘小船会与奇珍阁的商船交错而过,若有机会,便飘青衫,当日动手,便飘白色里衣。


    王十八用过午饭,眼瞧小船超过大商船,久久才将白色里衣收回,揣了包药粉,带上钱袋,又往船工舱房中斗牌去了。


    唐氏见他出门,捏了捏手中帕子,深吸一口气,亦若无其事去了金太太与尤庚娘处,温婉依旧,与婆媳两个闲话说笑。


    这一日,似除了船行速度慢了些,别的皆风平浪静。


    吴熳与胤礽也一切如常,陪林雅茹夫妇聊天叙话,只用过晚饭后,吴熳叮嘱夫妻二人及其家下,夜间不论听见任何声响,都只堵好舱门,安心睡觉便是。


    林雅茹一听,便知这夫妻俩又遇麻烦事了,正欲说教两句,却被夫君揽住,见人还偷偷招手,叫弟弟弟媳快走,瞬间来了气,转揪住夫君不放。


    胤礽与吴熳趁机躲了出来,胤礽布置好本船上的护卫,又与妻子再三嘱咐“不要逞强,以己为先”,方到另一船上坐镇。


    如此,亦是为了给足厉鬼能自如行动的空间,而吴熳与男人分别后,方去寻了王官儿。


    薄暮时分,晚霞本就映得满江红彩,再加上吴熳的异能,粼光更加刺眼,小幺作为能见者之一,慌忙用小手挡住眼睛,仿佛这般就瞧不见一样,模样可爱。


    吴熳见状,动了动嘴角,眼中划过笑意,待天色再暗下些,才叫王官儿放出林潦。


    这位族叔时隔一月有余重见天日,似还有些愣怔,那表情似在问:他真的出来了?


    吴熳可没时间同他浪费,直接将任务分与他,“今日不管来多少水寇,都是族叔的事儿,不过,族叔也别太心急,将人吓跑了,就得不偿失了。”


    林潦不情不愿点头,他懂这毒妇的意思,一网打尽嘛,不过……“我怎知哪些是水匪,哪些不是?”


    吴熳只道她在自己人身上都留了一簇火苗,厉鬼一看便知。


    厉鬼一听又是火,不禁又生恐惧,往外一瞧,不光天上有罩子,水下也隐隐浮着一层,与天上的连成一圈,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林潦咬牙,悄声咒了句,“毒妇!”如此费尽心机对付他,怎不见用这手段去对付那些匪寇,外强中干!


    吴熳耳聪目明,早听到了他的声音,只提醒道,“族叔若想立即火化,只管说。”


    林潦吓得缩了缩脖颈,后强装镇定,仗着普通人瞧不见,大摇大摆在船上飘荡起来。


    吴熳复又想起厉鬼曾经的行事作派,忙将他叫住,“族叔,我家船上库房里好东西可不少,若是少了坏了,不是您不出力,叫水寇摸了或弄坏了去,就是您自个儿藏起来了,您仔细着点儿。


    完事儿之后,我可要算这笔账的,或少或坏一件儿,就减您一日,若是您这一月不够用,我立刻送您火化。”


    林潦闻言,怒火直冲天灵盖,气得发抖,有这般求鬼的吗!


    他回头阴狠狠盯着那毒妇,但见人毫不在意,身上漫出浓烈的火光,比鬼还黑的眼神淡淡回望着他,一副不应就送你“超生”的模样。


    林潦吓得不轻,慌忙转身,默默前行。


    而吴熳身后,王官儿与那高人只默默听着看着,不敢发一言,今儿又是见识大奶奶全新一面的一日。


    见人转身,王官儿脸上堆笑,问她,“大奶奶,不知我能做些甚?”


    吴熳看了这大小三人,虽都是高人,但对上穷凶极恶的贼寇,难免力有不逮,只请他们三位安心回房,锁好门窗,不要出来就好,若有需要,她也可如金家那般,分两个护卫守着他们。


    王官儿忙摆手拒绝,“我等帮不上忙就算了,不能再添麻烦。”两个壮年男子护一孩子,绰绰有余。


    吴熳遂请他们进船舱,自己带着兆利,轻轻躲进了王十八旁边那间舱房。


    三更正,自鸣钟响前,王十八动了。


    舱门微响,他往船板上走去,路遇轮班的船工打着哈欠与他问好,“王相公今儿又睡不着啊?”


    王十八点头,笑说欲到船头吹吹风,几人忙着换值休息,也不多聊。


    王十八见这些人较昨日,疲色明显,便知他投进水里的迷药起效了。


    因着不敢将人完全迷晕,露出破绽,他投的量少,不过也是沾枕即睡,今夜他便是动作稍大些也无妨。


    到了船板上,王十八抬头望了会儿皎月高悬,忽听见鱼跃水面的哗啦声,循声过去,将批在身上的外套扯下,飘在船沿外,从容引着避在船底的东西,跟着他到了轮值时巡逻的死角。


    衣物不移动后,只见水中飞出一麻绳,王十八迅速接住,系在腰间,将下面的人拖了上来。


    后一个接一个,动作熟练,直至拉上来十人,方才止。


    又见王十八将外衣扔在船板上,随意裹了一道这些人身上淌下来的水,便谨慎四顾,引着人往船舱内走去。


    林潦飘在半空,与轻盈翻上船桅的吴熳抱怨,“就这点儿人,也值得叫我出手?”


    不想,话音未落,远远便见闪着火光的水面上,又冒出来好些人头,脖间如挂一条条发光的水线,缓缓朝商船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