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千帆过
    同样的淡烟细雨夜,华山之巅,窗外烟水一色,华山剑的掌门人高泽民心里有些复杂,亢奋,忧虑,还有一丝淡得不易查觉的惆怅。

    作为一个江湖掌门,他这月竟同时接待了肃王和承王属下的拜访。天下将乱了吗?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原本不相干的人与事,竟要搅合在一处了。

    他从十五年前联姻青城山,接管华山派,苦心经营,将父辈创下的基业壮大发展,成为江湖最大门派,他是安于现状,还是向前一步?

    往前是一条不归路,肃王,承王或其他皇子,他若跟着,赌输,身败名裂,赌赢,加官进爵,江湖庙堂两相荣。

    荣华富贵,总要以相应的付出去换取,高泽民暗里叹息,为了在江湖中出人头地,他付出的代价,只有自己才明白。

    雨意凄清,迷离着他的心:假若十五年前选择不做掌门人,那么故事当是别样,红烛花下,与那人夜阑共语。

    眼前的灯烛孤零零地冒出火苗,仿佛中,他看见,那一双纤纤素手,在为他添香,递剑,磨墨,与他,诗词相和。

    他长叹口气,事情已经做了,无论如何不能挽回,他不应再去思忆,要成非常业,须做非常事。

    然华山剑的掌门是文武双全的,一个只会拚命的武夫,怎能担当起振兴门户的重任,如果只是粗鲁武人,大概就不会有这雨夜无法控制地伤情。

    “门外有一自称姓秋的小娘子求见,说有要事相商。”他正解衣就寝时,弟子进来报告。

    他微微吃惊,这样的雨夜,他常是什么心绪亦没有的,弟子们知趣,从来不会打扰,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事?

    未等他发问,弟子递上一个丝囊,“秋娘子说出我门暗语,并让我将此物转交。”他打开,绾臂双金环,衬着杏红绞丝,灯光下醒目的艳丽和凄凉。

    高泽民全身微震,压下心中激荡,吩咐弟子:“快请她进来。”下意识地整理衣饰,挺直背脊,看进来的女子欠身行礼:“秋水伊见过高掌门。”

    掌门人尽力维持着一派之首应有的镇定,却难掩语中一丝急切:“请问秋娘子,从何处得来此环?”

    秋水伊收起笑意,冷声道:“总算有点良心,还记得这臂环。”她的冷讽让男子的脸色刹那苍白:“你,你从何处知晓?”

    女子目中冷风凄雨:“江湖豪门的郎君和寄宿家里的表妹相好,郎君欲承家业,须娶门当户对的妻,他成亲那日,伤心的表妹带着三月的身孕跳了崖。”

    高泽民沉默不语,额上却有微汗渗出,眼中有忆念旧情的伤痛,亦有背信弃义后被人揭穿的慌乱。

    终于可以站在高处,看这些道貌岸然之人的狼狈与痛苦,秋水伊心中快意,语音更冷:“如愿以偿,名利兼收,但夜深人静,还是免不了良心不安,高掌门,我说得,对是不对?”

    高泽民震惊得无法言语: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子,是如何知道他的过往?

    早已愈合的伤口被再次绷开,专心的痛,就象他的洞房夜,被弟弟揪到华山绝顶,崖上风寒潇潇,突兀的岩石上只挂着条水色丝巾,他当然认得,那丝巾,是他亲手为表妹带上。

    后来他一病几月,他本是打算让她先住进别院再做安排的,但她的个性如沸水般的烈,宁为玉碎不要瓦全,连她腹中的骨血,她亦是顾不上了。

    秋水伊眼光冷厉,如浮冰被敲打得支离破碎:“若欲见她与你的亲儿,请到洛京四海坊范记面店。”

    女子不等答案便转身离去,留下这个江湖赫赫有名的剑客,因羞愧,内疚和激动,浑身颤抖如风中之叶。

    沉舟侧畔千帆过,有人追悔过去,也有人在追求将来。

    胡赫格非走在“斗金”拥挤的人群,连续打了十余个呵欠,太累了,他这几日马不停蹄地从洛京赶到青州,昼夜不息,终于追上少女,并跟着她的背影进入这家赌场。

    琪娜娜,自从那次路边茶室偶遇,他四处打听,才知晓她是高句马佳氏的格格,千里马场的小主人。

    说不清楚为什么,初次相见就喜欢她,那感觉就象是看到开满野花的田园,听到童年清脆无忧的呼喊和欢笑。

    围追堵截,数次拦她于道上,讨她好,逗她笑,激她发怒,每当被那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每当她的鞭子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心就火辣辣地烫。

    这次青州会猎本来轮不到他来,可他听说杞木长老被邀,琪娜娜也要随行时,就窜通阿娘装病向阿爹告假,一路打马狂追,跟着她进到这家赌场。

    真困!他再次长长地打两个呵欠,偏偏此处极为嘈杂,从来没有过地,人类的声音如蜜蜂嗡嗡一般让他厌恶。

    会猎即将开始,赌场的牌九骰子全部换成了各位皇子公子的彩票,买肃王和靖北王为头彩的人最多。

    来来往往皆为利,赌徒们个个手中拿揣着赌资,脸上的兴奋和狂热,与怀中的金银一般发出异光。

    琪娜娜一头冲进人群,吉泰大山等侍卫急跟在后,有汉子被撞得两个趔趄,忍耐不住地破口大骂:“过娘们赶丧去呢。”

    话音未落,即被后面的高大少年一把拧住:“敢骂我看中的女人?老子让你当人鸽。”

    斥责声里,汉子已被干净利落地扯下裤带,反手缚住并抛挂在房梁,杀猪般的叫声伴着白花花的大腿在空中摇晃,偌大的赌场瞬间沉寂。

    沉默中一个清亮的女音奇道:“胡作非为,怎么又是你?”胡赫格非嘻笑着作答:“琪娜娜,你是天上的彩鸦,我是金龟在地上爬,你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

    众人哄笑声中,琪娜娜下气得跳脚,一个清秀瘦弱的男子背手踱到她身边,粗声粗气地说:“我的小娘子岂能让你跟着?纳什,把这登徒子打出去。”

    话音未落,身形矫健的武士一掌击向胡赫格非,逼他急退,人群跟着退散到墙角,两人你来我往,战成一团。

    “小若”琪娜娜惊喜大叫,扑过去把苏容若紧紧地抱住,随及又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落在众人眼中,自然是情人别后重逢的欢喜。

    胡赫格非瞟见搂成一团的两人,只觉得心里针扎般地痛,掌风脚下越发不留情,偏偏对方功夫比他厉害,不仅封得他喘不过气,还渐渐地将圈子越引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