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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第22章

    雨越下越大。

    天色一点点阴沉下去, 烟雨笼罩的灰色城市亮起一盏盏朦胧的灯。

    山吹律理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身体向后倚着沙发,手里浅蓝封皮的诗集读了大半。

    她一只手放松地搭在腿上, 另一只手翻过书页, 韵律独特的文字仿佛要从纸上跃出来。

    我心口有一朵开满谎言的花,

    你要我赤诚剖露心脏赠你,

    便也一并吞了苦涩的果,

    与我惶惶终日,与我厮杀磋磨。

    “与我惶惶终日, 与我厮杀磋磨。”她轻轻念了两遍,放了一片粉白月季的花瓣做书签,合上诗集。

    晚间八点, 太宰治仍然没有回来。

    “他今天加班?”山吹律理走到落地窗边俯瞰仅有零星车辆驶过的街道, 标志性的五座大楼是灰暗城市中唯一灯火通明的建筑物。

    “还是说……他知道奥吉尔白兰地死了?”

    怎么想也是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如果只是单纯加班,太宰治早就打电话给她一边批示文件一边疯狂抱怨,非要她同仇敌忾狠狠骂森鸥外一通才高兴。

    奥吉尔白兰地之死、泄露的消息、不见人影的太宰治和他可怕的疑心病……山吹律理在脑中大致过了一遍太宰治的心理活动。

    “还以为他会带着一群黑西装上门堵我,一脸大义灭亲地把我押送到审讯室去呢。”她伸了个懒腰, “真可惜。”

    可惜什么,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从阳台搬到室内的月季舒展吸饱水分,一盆花中有三两株花苞,唯独最左边那盆只剩一枚孤孤单单的花骨朵,被人辣手摧花摘了她的姐妹走。

    最后看了眼客厅的石英钟,山吹律理走到玄关弯腰换鞋。

    公寓内的灯熄了, 防盗门被打开, 踩在台阶上的步子轻如猫爪, 声控灯巍然不动。

    一片漆黑之中, 窗外的雨还在下。

    雨滴打在地面上, 溅起一阵白茫茫的水雾。

    昏黄路灯清晰照出丝丝雨线划过的印迹,浑身湿透的野猫长长喵了一声,窜进垃圾桶后的暗巷。

    Lupin酒吧的灯牌在雨中若隐若现,织田作之助听见下楼梯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

    不认识的人。

    是个五官漂亮得近乎锋利的少女,暗金色的瞳孔像猫,黑色束腰裙勾勒极美的腰线,望过来的眸子平静宁和,像极今晚寂静的雨夜。

    “晚上好。太宰不在?”山吹律理停在吧台前,伸手挠了挠盘坐在椅子上的三花猫毛绒绒的下巴。

    猫咪情不自禁地晃了晃细长的尾巴,喉咙呼噜作响,腮帮子搁在她的掌心里胡须翘翘。

    是在和他说话吗?织田作之助想了想,这里除了老板只有他,应该是在和他说话吧?

    直接用“太宰”来称呼太宰治、没有加上“先生”“大人”甚至“长官”为后缀的人在横滨总是少有,能从太宰治口中得知Lupin,他们之间大概存在着某种意义上极亲密的关系。

    也就是说,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之前在。”织田作之助喝了口酒,回答道,“半个小时前刚走。”

    他们不是每天都会到Lupin喝酒,坂口安吾忙一些不常在,太宰治属于闲的时候天天来、忙的时候影子都踩不着的极端派,织田作之助最稳定,定点完成工作后下班来这里喝两杯。

    就在先前,当织田作之助走下Lupin长长的木制楼梯,看见独自一人喝酒的太宰治时还有些惊讶。

    他点了一杯加冰球的威士忌,坐到太宰治身边。

    “晚上好,织田作。”

    太宰治举了举酒杯,黑色西装上带着明显的氲湿痕迹,衣角滴落的水在地板上印出一道弧形的水痕。

    水珠从太宰治的额发落下,像一只打湿皮毛的黑猫,鸢眸中水雾欲滴,沾水后颜色渐深的绷带贴在他的皮肤上,湿润的冷意一阵阵上涌。

    离太宰治有一个座位的距离,织田作之助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晚上好。”织田作之助抿了口酒,“太宰,你没有拿伞吗?”

    雨一天都没有停,太宰治淋雨从港口Mafia总部走到Lupin,在门口慢吞吞拧干袖子才进来。

    织田作之助到的时候,他身上的水分缓慢地被人的体温蒸发一部分,留下又阴又湿的寒冷。

    “总部没有多余的伞啦。”太宰治趴在吧台上戳酒杯中的冰球,“淋感冒说不定可以要到带薪假,不是挺划算的么?免得森先生又压榨劳动力。”

    他虽然是笑着说话,却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身上那股厌世的苍凉感几乎压不住,丝丝缕缕属于Mafia的血腥气味漫上来,让人几欲窒息。

    哪怕刻意学了女子高中生欢快可爱的语气,也不能使与他聊天的人放松分毫。

    “出了什么事吗?”织田作之助平静地问,他是少有的不畏惧太宰治的人,是太宰治为数不多认可的友人。

    “没有哦。”

    太宰治晃了晃酒杯,杯中的冰球在灯下反射剔透的光芒,晃过他看不清神色的眼眸:“什么都没有。”

    “哦,是这样。”织田作之助没有追问,相信了这个答案,他平平喝了口酒,“下次记得要带伞。”

    “没有下次了。”太宰治仰头喝干杯中的酒液,语带笑意地说,“下雨天的鹤见川,湍急的打着暗旋的河水,人一沾到水里眨眼就不见踪影——你说,最迟多久能找到我的尸体?”

    不等织田作之助回答,太宰治轻轻把酒杯放回吧台上,杯底与木制吧台磕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开个玩笑。”他单手插兜站起身,向后挥了挥手,“我回家啦,你慢慢喝。”

    太宰治的背影消失在阴影中,门被关上,屋外沙沙的雨声与脚步声一齐隔绝。

    “他说他回家了。”织田作之助回答山吹律理的问题,“会不会和你正巧错过?”

    他猜出眼前的黑发少女正是太宰治口中一见面就说出“请你以死亡为前提与我交往”的可怕女友。

    “太宰走的时候有带伞吗?”

    山吹律理拧了拧湿透的裙角,雨水顺着她的指缝向下淌,黑色的布料紧紧贴着皮肤,飘逸的裙角因沾水褶皱,黏在腿边。

    她同样是一路淋着雨走过来的。

    “没有。”织田作之助养了五个孩子,言语间不免带上老父亲的关心,“老板这里有伞可以借,如果你要去找太宰,不如拿一把?”

    “已经淋湿了,再打伞也没有意义。”山吹律理缓慢地抚开黏在肩膀上的黑发,乌黑的长发划过白皙的肌肤,水痕淋淋。

    “我知道他去哪儿了,不打扰你,你慢慢喝。”少女摆摆手,最后撸了把猫头,转身离开。

    地面上太宰治留下的水痕才要干涸,又被另一道水痕的覆盖。

    同时被两个人叮嘱“慢慢喝”的织田作之助拿起酒杯,在酒吧老板波澜不惊的目光下推过去:“再来一杯。”

    下了一整天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天像破了个口,一盆盆水泼向人间,满目皆是氤氲的白茫雨雾。

    发尾滴落的水与雨不分彼此,用作保暖的衣衫在雨中化为湿冷的利器,紧紧贴在皮肤上,将人体最后一丝暖意吸走。

    暴雨之中,山吹律理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

    越走越偏,路灯从一步一盏变为三五米才有一道黯淡的光,泛滥的河水冲击堤坝,往常安静的水域升起一个个起旋的暗流,卷入漩涡的枯叶眨眼被撕得粉碎。

    她停在一根孤零零的路灯下,遥遥看见河堤边坐着的人影。

    太宰治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手里揪着一朵花瓣嫩黄的小花。

    雨水顺着他尖尖的下颌淌下来,滑进西装领口。太宰治揪下一片花瓣扔进水里,嫩黄色的花瓣连挣扎都不曾有,瞬息间被河水吞没。

    “是她……不是她……是她……不是她……”

    是她背叛、是她泄密、是她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吗?

    太宰治揪着花瓣一点点地数,像是固执地非要得出一个答案不可。

    港口Mafia不是讲证据的组织,哪怕有一点怀疑,太宰治都可以直接把人拎到审讯室。由他亲自去审,没有问不出来的话。

    这次偏偏不成。

    世上大抵总有些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人,一切规则面对他们统统都要绕道,不讲道理,没有理由。

    山吹律理是最典型的代表,何止是需要证据,哪怕抓到现场太宰治也要掂量掂量打不打得赢,值不值得因为一些事和她翻脸。

    太宰治有证据怀疑山吹律理是卧底吗?

    没有。

    全是他一厢情愿的猜忌,她在夜间坊市分明一步未曾离开过他。

    有证据证明她是蓄意接近太宰治、故意借机加入港口Mafia的么?

    没有。

    白嫖的人是太宰治,主动开口邀约的人是森鸥外,以约会为名义带她加入与琴酒的商谈这点她事先根本不知情。

    太宰治的怀疑在大多数人、甚至森鸥外眼里都非常牵强,哪怕是他自己仔细回想,也觉得十有八九是他疑心太重。

    可这一分异样,始终耿耿于怀。

    太宰治想不通,心情愈发地差。

    雨水打湿眼睫,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耳畔剧烈的雨声与昨晚震耳欲聋的烟火炸响何其相似?

    勾住指节的手指冰冰凉凉的,水袋中的金鱼在交握的掌心下快活地吐泡泡,她脸颊边挂着一枚赤红鎏金的狐狸面具,烟火开始前还躲在面具后逗猫似的吻他。

    夏日拉长暧.昧的气息,暖玉生香的氛围流动在夜市的红灯笼中,一脉安宁美好。

    美好得让人几乎遗忘手染鲜血的事实,遗忘月色绝非仅是情人间的爱语,更是暴徒们的狂欢。

    我在不高兴些什么?太宰治问自己。

    他明确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不高兴”,不是警惕、畏惧、如临大敌。

    他在意的根本不是港口Mafia与黑衣组织合作破裂。

    “……沉溺于暧.昧的只有我。真是,太逊了。”太宰治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以为山吹律理是个恋爱脑,以为她陷在浴衣、苹果糖和捞金鱼的陷阱里出不来,以为她真心实意想和他一起看烟花,为第一次约会雀跃不已。

    很多时候,是太宰治故意引诱山吹律理往绵云似的陷阱中走。

    他隔着一道朦胧的门帘教她系浴衣的腰带,耐心地排队替她买一份甜甜的玉子烧,烟花绽开的那一秒,勾住她的尾指轻轻缠绕,十指交错而握。

    对付强大而不守规矩的敌人,要用计谋与细节一点点蚕食,攻心为上。

    太宰治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

    他一手主导了这场完美的约会,即使稍有波折也依然达到了他预想中的效果。

    系不好腰带的少女第一次表现出难为情的一面,吃到新奇小吃后开心又依赖地跟着他的脚步走,蹲下身捞金鱼时抬起的眸中全是太宰治的模样。

    她会在一次次引诱下将信任交付于他,山吹律理极致强大的力量会变为他手里的刀,他将如愿以偿利用她直到价值耗尽——耗尽的那天,他会漠然把她丢开,往昔一切甜蜜皆是谎言包装的苦果。

    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太宰治本来就不是个好人。

    所以,即便他看错了人,即便他被反将一军,也是应得的报应。

    太宰治手中的花瓣揪的只剩最后两瓣。

    “不是她。”扔掉一瓣。

    最后一瓣花颤颤巍巍地坠在枝干上。

    雨打得花瓣蔫蔫的,嫩黄色的小花像极了月白色浴衣上点缀的图案。

    再怎样欺骗自己,太宰治也不能否认——某个瞬间,所有复杂晦涩的念头都散去了,他看着烟火下眼睛明亮的少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真好看。

    那么漂亮,那么……不可信。

    太宰治拿花的那只手缓缓向内收紧,花瓣即将在重压下碾碎成泥。

    照亮河堤的路灯灯光忽然暗了一片。

    修长的影子从身后映来,笼罩太宰治的身影。

    “不回家吗?”

    山吹律理站在太宰治身后,浑身湿透的少女立在暴雨之中,暗金色的眸子在群星隐没的雨夜熠熠生辉。

    太宰治向后仰头看她,额发黏湿在脸颊边,孤零零像在街边流浪很久的猫,驻足在暖光的橱窗外,将冷冰冰的肉垫贴在玻璃上,似乎这样就能汲取橱窗内虚假的温暖。

    玻璃是冷的,她的手也是冷的。

    没有遮雨的伞,只有另一只流浪的猫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路灯静默地照亮四周,河堤边死寂般坐了很久的少年站起身,他脱下湿透的黑风衣举在头顶,撑开手臂让身边的少女躲进来。

    白茫茫的雨雾遮住他们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城市中又亮起一盏灯。

    第一卷 第23章

    两个浑身湿透淋成落汤鸡的人总算走到了家门口。

    束腰裙的裙角和西装袖口连绵不断向下滴水, 门口“不欢迎光临”的地毯被迫洗了个不包售后的冷水澡,满心盼望自己的两位主人麻溜点赶紧进屋,不要再继续祸祸它。

    “你带钥匙了吗?”山吹律理拧了拧吸水后颇有些沉重的裙子。

    “没带。”太宰治掏掏口袋, 摸出一枚浅粉色的发卡晃了晃, “我有这个。”

    连自己家的门锁都要靠撬,真有你的,横滨开锁小王子。

    山吹律理让到旁边给太宰治腾出位子, 他蹲下身去看门锁的构造,额发上滴落的水珠迷了眼, 太宰治不舒服地眨了两下眼睛,额发忽然被人拔到一边。

    “把额头露出来不是挺好看的么?”山吹律理勾了勾他眼睛上半缠不缠散落的绷带,“戴个发卡, 粉色就挺好。”

    你的品味真的是女子高中生, 既然喜欢娇娇俏俏可可爱爱那款,为什么要欺负他小猫咪?

    太宰治三两下撬开门锁,打开门让山吹律理先进去。

    “你先去洗。”山吹律理推了推太宰治,“热水泡够半个小时再出来。”

    太宰治想说什么, 没关紧的门缝吹进一阵风, 他打了个喷嚏,后知后觉浑身发冷。

    山吹律理从冰箱里拿出一杯冰可乐,单手拉开拉环灌了一口,疑惑地问:“还不去?第二天ICU病房见?”

    她淋雨的程度和太宰治不相上下,但人家就能回家后衣服都不换先来一瓶冰可乐舒服一下, 太宰治只能乖乖抱着睡衣到浴缸里把自己泡晕, 睡前至少灌一杯板蓝根灌一杯姜汤。

    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 他只是一朵柔弱的娇花, 经不起风吹雨打。

    太宰治老老实实在浴缸里吐泡泡, 山吹律理轻巧地将可乐罐子抛进垃圾桶,换了新买的睡衣。

    是一件下摆长到可以遮住大腿的白色棉衣,衣服上泼墨似的书法写了“一日一杀”四个大字,运笔淋漓尽致,她一眼心动。

    她给太宰治买了同款,同色系,只把“一日一杀”改成了“日行一善”,太宰治收到后对着衣服沉默了很久。

    他可能有点昧良心。

    客厅只开了一盏暖光灯,山吹律理吹干长发,正巧看到头顶湿毛巾的太宰治从云雾蒸腾的浴室里走出来。

    他苍白的皮肤被热气熏成浅浅的红,步伐迟钝,温吞地向她走来。

    山吹律理看了看手里的吹风机,她拍拍沙发:“过来,我给你吹。”

    太宰治没有坐到沙发上,他走到山吹律理面前,手掌撑着地毯背对她坐下来,修长的腿乖乖盘起,沾满水汽的脑袋垂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湿毛巾遮住太宰治的表情,发梢一粒粒滴落的水珠晕湿浅色调的地毯,留下一圈圈晕染渐变的水痕。

    山吹律理推开吹风机的启动键,热风呜呜响起。

    太宰治的脑袋很好rua,软软的黑发乖顺地贴着手,宛如主动凑过来贡献猫猫头给人撸小黑猫,任你如何蹂/躏都逆来顺受,像颗甜滋滋的小软糖。

    山吹律理给他吹头发,目光下敛,暗金色的瞳孔里印着一抹白。

    战斗直觉出色的人,总会不自觉地注意致死点,或是手腕青色的脉络,或是发尾与皮肤交界的脖颈,像这样毫无遮拦露出来的后颈只要稍稍用力……

    缺氧,窒息,无能为力地挣扎过后只剩断断续续的哀吟,水雾从鸢色的眼眸间漫出,在临死前他必然是欢愉与痛苦交织着的,雾气之下藏匿清醒的冷静。

    他将冷眼看着自己被杀死。

    “律理酱。”太宰治仰起头,额发垂下倒着看山吹律理,脸上难得没有缠绕绷带,他有点苦恼地说,“视线,太过了。”

    在想象什么可怕的事情?像要把他剥皮吞骨,吃得残渣不剩。

    “头低下来。”山吹律理轻轻踢了踢他的腰,她捏着太宰治的后颈重新把他压回吹头发的姿势,“家里有没有感冒药?”

    “医药箱里有。”太宰治老老实实地被压回去,他有心让山吹律理和他一起喝又烫又辣的姜汤,余光瞥到垃圾桶中冒着水汽的可乐罐子,蔫蔫丧气。

    可恶,明明同是作死淋雨人,可恶。

    “姜汤对女孩子很好哦。”太宰治依然不愿意放弃,“特别是体寒的人,睡前喝一碗暖暖乎乎。”

    山吹律理踩在地毯上的时候不穿鞋,裸足挨在太宰治腿边,他握了握少女纤细的脚踝。

    冷的像冰一样。

    “我习惯了,不冷。”山吹律理很轻地挣了挣,没挣开,任由太宰治握着她的脚踝不松手。

    真不冷,甚至还想再来一杯加冰可乐。

    “改天带你去俄罗斯看冬天的星星。”山吹律理关掉吹风机,回忆着说,“躺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漫天星子像要落下来一样近,雪比棉被更软。”

    美丽冻人。

    是真的会冻死人。

    “律理酱在俄罗斯生活过很长时间吗?”太宰治把脑袋搁在她腿上,眨巴眨巴眼,猫猫好奇。

    “很久哦。”山吹律理回忆,“冬天是少有的可以正大光明喝烈酒的日子,活动室里壁炉烧得很旺,可以在圣诞树下跳整夜整夜的舞。”

    “跳舞……吗?”太宰治突然兴致勃勃地一拍手,“太好了,律理酱来教我跳舞吧!”

    “后天有一个招待外宾的舞会,森先生又要我加班。”太宰治可怜兮兮地说,“光是安排安保和座次都累死人,还要带舞伴跳开场舞真的好过分,再多工作一会儿就要死掉了,律理酱帮帮我。”

    “你不会跳舞?”山吹律理不解,她完全没想到,“以前的年终舞会怎么办?”

    “港口Mafia的年终舞会保留项目是黑漆漆的小矮人唱歌。”太宰治非常淡定地说,“只要把中也灌醉,整个舞会除了戏腔之外什么音乐都听不到,完全不用跳舞。”

    “帮帮我嘛。”太宰治可可爱爱地双手合十,“如果律理酱不肯做我的舞伴,我只能去拜托红叶大姐了,大姐头一定会像提溜陀螺一样把我撵得满场乱逃,超级丢脸的。”

    “更何况,”太宰治勾住山吹律理的尾指,放在唇边吻了吻,鸢眸专注地望着她,“我们不是恋人吗?真的忍心把我丢下么?”

    美人计老套但有用。

    “你总有道理……维也纳华尔兹?”山吹律理摊开掌心。

    她是惯于引领步调的人,牵着太宰治的手一步步向后退,少年的脚尖擦着她的,在极近的距离里永不相触。

    朦胧的月色透过窗户洒入室内,在地板上印出梦幻的月痕。

    山吹律理踩在月痕上,让太宰治扶住她的腰。

    隔着一层布料,他触到指尖浅浅的凹陷。

    她居然有腰窝。

    腰窝被称为人体性感之眼,世界上只有3%的女性拥有,是完美身材的凭证,与男性追求的个位数体脂率一样属于传说级别。

    太宰治低头看她,黑发金眸的少女将长发拂到耳后,手臂攀上他的肩膀,她瞥了太宰治一眼:“不要低头看脚。”

    初学者因为害怕踩到舞伴会频繁低头,而以浪漫著称的维也纳华尔兹不仅要求舞步的协调,更注重舞者眼神与呼吸的沟通。

    “你只需要看着我。”她不容置喙地说。

    没有配乐,唯一的伴奏是窗外沙沙的雨声,雨夜月光似雾笼罩,如万众瞩目下的聚光灯照亮室内的黑。

    幽深鱼缸中摆尾的金红色小鱼凑近透明玻璃,吐出一串小小的泡泡,泡泡中印出地面上交缠的影子。

    衣角像旋开的矢车菊绽放,在只有月光洒在地毯上的夜晚,窗边的人跳一支无声亲昵的舞。

    结束一个超高难度的旋转动作,山吹律理向前一步,轻轻倚靠在太宰治胸前。

    “你心跳好快。”她笑起来,“累了吗?”

    “不用担心,跳得很好。”山吹律理安慰道。她自己学舞的时候很快,就以为别人和她一样天赋异禀,能在第一尝试中完成一支复杂的舞曲。

    太宰治怎么可能不会跳舞。

    他说过很多心血来潮的谎言,可能是一时兴味,可能是随口为之的敷衍,也可能是出于习惯的掩饰。

    正如这一次,他借口自己不会跳舞,要山吹律理手把手来教。

    说动她比想象中更容易,教导过程更是异常轻松。

    太宰治什么都不用做,他只需要握住她的手,扶住她的腰,望着她暗金色的眼眸,剩余的一切皆不需要他来掌握。

    他的步伐跟着她的节奏向前向后,身体每一处发力每一处变化她如指臂使。

    按理说,这样失去掌控感的动作会让人恍惚间以为自己是一具操线木偶,就像被小女孩拽着手臂跳舞的熊娃娃,被动承受一切。

    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都没有。

    少女贴近的动作亲昵又不失分寸,她会放慢步子带他沉浸于红丝绒般顺滑的默契中,也会从容展示繁复得让人眼花缭乱的高难度舞步,亲手带他拔高一个层次,体会顶尖舞者的轻灵与自由。

    更让太宰治滋味复杂的是,山吹律理明显是跟着他学习的程度一点点加深技巧,如果换成别人、一个真正的没有基础的初学者,今夜的舞曲会是截然不同的一支。

    没有比独家定制量身定做更能让人满足了。

    “我是特别的”,人从出生到死去都在追求自我的独一无二与无可代替。

    旁人有的他要有,旁人没有的她给他。

    共舞是暧.昧的代名词,说谎的刹那间太宰治就想到了。

    今夜是暧.昧亦是试探,怀疑的种子一经种下便要发芽,山吹律理一天没有完全洗脱嫌疑,太宰治就会怀疑她一天,将试探的刀锋藏在暧.昧的蜜糖上,割伤她或者自己,哪怕鲜血淋漓。

    即便如此,偶尔、只是偶尔,在柔和无声的月光下,稍稍放纵自己的沉溺其中,也情有可原吧?

    是月色太美的错,怎奈能怪人?

    “怎么不说话?”山吹律理双手捧起太宰治的脸看了看,“真累了?”

    小伙子体力不行,心跳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平稳。

    “累了。”太宰治握住她的手,脸贴在掌心蹭了蹭。

    “感觉你今天好爱撒娇。”山吹律理笑他,“不摆出那副‘都是你强迫人家,人家根本没有答应和你交往’的怨念脸了?”

    “我哪有。”太宰治不满地鼓了鼓脸,“我明明超喜欢律理酱。”

    说谎。

    山吹律理觉得有趣,她知道太宰治压根没有放弃过对她的怀疑,只是奥吉尔白兰地之死太干脆太干净,与她的联系也没有紧密到值得让太宰治高度警惕的程度。

    所以,他才换了个方式,徐徐图之。

    假装看不到就好了,稍微拖延一下时间再安分一段日子,或是干脆找个人出来顶锅。

    如果换成别的人,换成一个害怕暴露自己小心翼翼缩起来的人,自然是能苟则苟休要惹事。

    山吹律理是一般人吗?

    她会因为太宰治的怀疑收敛自己吗?

    想得美。

    多可爱啊,因为想不通任务失误在哪儿坐在河边淋雨的猫猫,阴郁鸢眸中刻骨的怀疑让人头皮发麻,漂亮得不可思议。

    山吹律理就喜欢太宰治那副怀疑她试探她的警惕神色与隐藏在暧.昧举止中的危险气息。

    随随便便将信任交付于人的恋爱对象多么无趣。

    唯有在荆棘与谎言中刺破咽喉也要说出来的血腥爱语刻骨铭心。

    更多地、更多地怀疑她吧。

    ——如同站在逐渐沉没的孤岛之上,一点点溺亡。

    第一卷 第24章

    精于谎言的人不撒圆不上的谎, 太宰治说有舞会,肯定就有舞会。

    现在从事Mafia这一行怪不容易的。

    文能精通十八国语言,伪造学历后去联合国做个秘书长都绰绰有余;武能徒手接子弹, 毁天灭地不在话下, 动不动上天下地遨游四海。

    德艺双馨不仅能在年终晚会献唱戏腔,舞场上也要是迪斯科灯球下最帅的崽。

    如果不是为了生活,谁又愿意出来工作呢?

    “您要再试试那套珍珠白收腰露背礼裙吗?”

    抱着一本样刊的妆容师殷切地问山吹律理:“那套和太宰先生的西服很搭配。”

    “一黑一白, 上演黑白双煞?”山吹律理不赞同地说,“虽然是Mafia组织, 但也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

    本意是“天使与恶魔绝配老夫的少女心dokidoki”的妆容师:“……”

    如果她没记错,您才是组织头号好战分子吧?您对自己的认知到底出了多少差错,才会说出这么昧良心的鬼话?

    妆容师惋惜地指挥助理把落选的礼服抱走, 只留下山吹律理看中的那套暗红色小礼裙。

    她摩拳擦掌, 誓要用自己比PS更强大的化妆技术涂涂抹抹,惊艳全场。

    “我要近距离看一下您的皮肤,好选遮容。”她事先说明,很怕自己靠近的时候被可怕的武斗派条件反射从楼上丢下去。

    “你看。”山吹律理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妆容师小心翼翼地靠近, 在化妆灯过度曝光的光晕下, 她拿着美妆蛋的手微微颤抖。

    完全、完全没有她发挥的余地!

    噫呜呜,在这样的脸上下手完全是亵渎!她卑微她不配,让她拍个十七八张存手机相册当今晚的做梦素材!

    现在的Mafia都是怎么回事?有这颜值,出道成为国民偶像不比留在给员工买意外身亡险却把受益人填成自己的黑心老板手下打工划算?

    妆容师犹豫了又犹豫,选了一支适合冷白皮的唇釉, 在山吹律理唇上稍微抹了一层。

    混着细闪金粉的正红色在饱满的唇瓣上抹开, 晶亮的色泽格外可口。

    她的唇色偏寡淡, 唇釉提亮, 中和了过于冷清的气质。

    姐姐的颜值真的绝了!除了让她受到职业生涯以来最严峻的挑战和质疑自己存在必要的惶恐之外, 她无比幸福!

    山吹律理任凭莫名兴奋的妆容师在她头上这样那样一通操作猛如虎,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和太宰治约好的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

    他原本预留的时间是三小时,据说源自尾崎红叶“连女孩子化妆的时间都不愿意等待的男人还是去死更好,奴家很愿意成全你”的恐怖威胁。

    结果山吹律理这边半个小时弄完了所有工作,她给太宰治发消息:“我好了,你人呢?”

    山吹律理真的很有效率,无论杀人还是化妆,放在学校大概是会在暑假第一周把作业全部写完笑看开学前一天“一个人一支笔一个晚上创奇迹”苦逼同学的自律人。

    “我在宴会现场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太宰治回复,“让人开车带你过来,我到门口接你。”

    山吹律理回了一个“猫猫了解.jpg”的表情包。

    发表情包的习惯是太宰治传染给她的。

    太宰治最爱用“小猫咪最厉害的眼神攻击”、“生活不易,猫猫叹气”、“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毕竟我只是一只小猫咪”、“太坏了猫猫准备拿眼睛去瞪”的表情包。

    这个人坏得很,仗着山吹律理停在3G时代,用自己的5G网速疯狂斗图。

    山吹律理:你的表情包fine,下一秒mine。

    港口Mafia的黑色轿车停在一道缠满蔷薇花的铁门前,门后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广的庄园,主别墅夕阳照耀下金碧辉煌。

    太宰治等在门口,大门在他面前徐徐打开。

    他今天依旧穿着黑色西装,唯独换了一条暗红色的领带,是山吹律理打电话过来叮嘱的成果,和她今天选的礼服配套。

    “欢迎。”太宰治拉开车门,一手扶住车框,一手递向车内。

    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山吹律理低头牵着裙摆走下车,盘起的发顶在太宰治扶住门框的手背上蹭过。

    “我来早了?”她自然地抚平裙角,暗红色的礼裙尾摆别出心裁用刺绣的针法绣出大朵大朵的烈火蔷薇,比蔷薇园盛绽的花朵更瑰丽。

    妆容师无法在妆效上下更大功夫,只能可劲折腾造型。少女黑色长发盘起,发间白珍珠点缀星罗棋布,曲线优雅的脖颈上戴着一颗圆润的黑珍珠,恰恰卡在两边锁骨中间的位置。

    “不进去吗?”山吹律理往太宰治眼前凑了凑,张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还是说,你闲到可以在花园和我幽会?”

    “全部的安保监控、人员接待、后勤总指挥都是我,你觉得呢?”太宰治挪开视线,“主客还没来,律理酱要随便逛逛吗?”

    “哪家外宾要你亲自来请?”山吹律理只从太宰治嘴里听说港口Mafia要宴请一位来自英国客人,别的一概不知。

    不是很明显,但太宰治确实在防着她。

    “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但森先生要和他做生意。”太宰治也不喜欢应酬,他叫来一位侍者,对山吹律理说,“先随便逛逛,天黑之后再进场也没关系。”

    “花园里有观景喷泉。”侍者微微鞠躬,“您想去看看吗?”

    这座庄园的蔷薇开得极好,园中花团锦簇,侍者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山吹律理,一副认真等候客人命令的敬业模样。

    就像他没有接到太宰治的命令看住她一样。

    不远处,园丁拿着大大的园艺剪刀在草丛上咔擦咔擦,草腥味甚至遮住了蔷薇花香。

    “抱歉,前方不太方便,我带您换一条路。”侍者立刻说。

    不是园丁的错,山吹律理来的实在是早,园丁要赶在宴会正式开始前打理完草丛。

    “是我的问题,不打扰人家工作了。”山吹律理对沉默望过来的园丁点头示意,一点也不留恋地跟着侍者走上另一条道。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园丁才重新拿起园艺剪,继续干活。

    他放在工作围裙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沉迷卧底无法自拔的BOSS:给我一个解释,朋友,你在这里干嘛?安德烈把你解雇了,这是再就业的新工作?(小兔宰治震惊的眼神.jpg)】

    【莫得感情的枪兵25号:我在执行任务啊老大,你不知道吗?】

    山吹律理知道个锤子!

    猝不及防看到自己人,震惊之下她连表情包都发错了!

    幸好【莫得感情的枪兵25号】嘴很紧,不然被安德烈·纪德知道她不仅被太宰治带坏迷上了表情包还拍了太宰治做表情包,操心的啰嗦监护人一定会从英国远渡重洋跑来给她上思想教育与防狼指南课。

    Mimic的琐事虽然是安德烈·纪德在管,但该知道山吹律理都知道,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情报,最后在角落旯旮翻出一件事。

    一位与Mimic在军-火交易与珠宝买卖上有着密切交易的合伙人在三天前忽然失去了消息,英国港口走私偷渡的蛇头中有买山吹律理面子的人,说是在远离政府掌控的港口看到了疑似人影。

    她当时给的命令是:去追,留半口气。

    留半口气是为了审问他一言不合反水的原因,山吹律理拎着礼服的裙摆,环视周围港口Mafia来来去去的黑西装们。

    行,没必要审了,这位合伙人混得还真不错,背叛她之后反手成了港口Mafia的座上宾。

    也是赶巧,如果港口Mafia与黑衣组织的合作顺利,森鸥外不会重视他。正是山吹律理让人搅黄了合作,才给这人趁机冒头的机会。

    很幸运,也很不幸。

    以为逃离了Mimic的势力范围,却没想到一头撞进她怀里。

    “客人来了?”山吹律理站在紫罗兰编织的长廊里,远远看见一个被保镖层层围住的人影。

    侍者抬起手腕看表:“是的,律理小姐,到您准备进场的时间了。”

    “我很期待开场舞。”她极浅地勾了下唇。

    太宰治在舞厅的前厅等她,应邀而来的客人们鱼贯而入,余光悄悄打量这位年轻英俊的Mafia高层。

    “他的舞伴是谁?”港口Mafia旗下公司的董事长千金悄悄问陪她一起来的女伴。

    “尾崎红叶大人、某个女性下属,或者是独身前来的客人。”女伴说,“太宰先生没有恋人,开场舞邀请谁都有可能。”

    “你说,我有机会吗?”千金脸颊微红地理了理金色的卷发,“我今天的妆容看起来怎么样?”

    “棒极了。”女伴赶紧夸奖她精心准备了一整天的造型,“你递一个眼神过去,太宰先生会明白的。”

    他多么善察人心,从来不会给身为合作伙伴的女性难堪。

    即使他的目光从不因任何一份美貌而动容,被那双温柔多情的眸子注视着,谁又能硬下心肠违心说自己不喜欢?

    董事长千金还记得去年港口Mafia一次大型舞会上,她多喝了两杯香槟被酒气熏得不舒服,悄悄躲到红丝绒帘布后头的阳台上。

    夜风冷清地吹过露天阳台,站在围栏边望着下方黑黢黢草坪的少年回过头,冷淡的鸢眸看到她时弯了弯,叫出她的名字。

    “您认识我吗?”千金因月色下好看得不似真人的美貌羞红了脸,她低下头吭哧了半天,小声问太宰治为什么不去跳舞。

    “大概是因为我没有遇见如小姐一样美丽的女士。”千金没有看见太宰治眼中的不耐,他随手将手中的酒杯放在露台上,如她所愿邀请一支舞蹈。

    其实是很温柔的,即使不耐烦也不感兴趣,在女孩子充满期待的眼神里也依然圆了她的愿望。

    “律理酱~”看见走来的身影,太宰治主动向前迎了一步,手臂向外曲起。

    山吹律理挽住太宰治的手,目光习惯性地在舞厅环视一圈。

    “很多人在看我,”她小声问太宰治,“为什么?”

    “可能是羡慕我有超级漂亮的女朋友。”太宰治笑眯眯地说。

    “那对面看着我的几个女生是怎么回事?”山吹律理不上当。

    “当然是羡慕律理酱有超级帅气的男朋友。”太宰治理所当然地回答。

    山吹律理瞥了他一眼,到底说不出太宰治不要脸的话。

    虽然听起来真的很不要脸,但的的确确是事实。

    舞会最重要的客人已经进场,富态的男人谨慎小心地站在保镖包围圈中,苟字刻入骨髓。

    港口Mafia派来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害怕,只有男人自己知道,追杀他的人必然已经逼近!

    “我必须、必须得到港口Mafia的庇佑。”他无声自语,“安德烈不会放过我!他效忠的主人也不会放过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富商强自镇定,他挤出笑容和太宰治打招呼,看似气硬实则心慌地说:“贵组织要负责保护我的安全,只有在绝对安全的地方我才会和你们谈生意。”

    “这是当然的事。”太宰治淡淡地说,“如果你好好呆在我们的保护圈内,自然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怎么,有人在追杀你吗?”

    他冷不丁问。

    “当然没有!”富商断然否认,“我是清白的生意人。”

    “再清白的人涉黑就不清白了吧?”山吹律理偷偷和太宰治咬耳朵。

    “律理酱怎么能这么说?”太宰治大为震撼,“我怎么不清不白了?”

    你怎么能污蔑人家的清白!

    山吹律理大无语:“你多少还是小心一点,这家伙肯定是惹事跑到横滨来的。怕死怕成这样指不定得罪了什么厉害的仇家,你真要保他?”

    “吓破胆子不是很好么?”太宰治无所谓地说,“怕才听话。”

    听到他的话,山吹律理心中一动。

    港口Mafia对富商的态度似乎……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他们的确需要这么一位熟悉海外市场的合伙人,但却不打算把远渡重洋几乎逃命而来的富商放在同等地位上。

    他们要他祈求港口Mafia、依附港口Mafia,得到一位狡猾贪婪商人忠诚的最好方式不是利诱。

    是恐惧。

    要他惶惶终日,要他声嘶力竭,要他眼中血丝弥漫,跪在地上恳求一份庇佑。

    这才是Mafia的作风。

    太宰治真的没有发现庄园内混进来的陌生人吗?

    那位侍者带山吹律理走上那条偶遇园丁的路真的是巧合么?

    他放任他们在庄园内活动是为了什么?

    冷静,山吹律理冰冷地对自己说,冷静。

    侍者带她遇见园丁很可能真的是巧合,因为太宰治对她隐瞒了舞会的时间地点,而她比预定到来的时间提前了近两个半小时!

    假如今天不是太宰治给她设的局,他或许对潜入的敌人身份并不知情。

    太宰治只是发现了有人在追杀富商,他顺势将人安排进舞会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

    一是让富商在意外频出、生命受到威胁之际不得不放弃一切后路,如溺水之人抱着水中沉木般依附港口Mafia。

    二是抓敌人活口回去审问,在敌人自以为自己得手、放松警惕的瞬间带人围捕,大获丰收。

    真是——漂亮。

    小提琴手缓缓拉出第一个音节,山吹律理抬手攀住太宰治的肩膀。

    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行了,冷眼看着下属冲入陷阱为他人做嫁衣,她甚至可以借此机会把奥吉尔白兰地之死的嫌疑一起洗刷。

    Mimic里净是些对死亡无所畏惧之人,他们永远不会出卖山吹律理。

    太宰治也在等她的选择吗?他是会相信她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是信她从未背叛、一切只是他的多疑?

    不管他信哪个,放任接下来的发展都是好选择。

    “我答应过安德烈。”山吹律理望进太宰治水色的鸢眸,安静地想,“我会替他、替他的兄弟们找到正确的死亡。”

    死在港口Mafia的利用之中、死在她与太宰治的猜疑游戏之中,是正确的死亡?

    她不承认。

    趣味越多越好,太宰治写好了剧本,照着演只能走向他定义的结局。

    那多没意思啊。

    山吹律理微微抬起头,舞厅中央眩目的水晶灯照亮整个大厅,一对对相拥的男女站在灯下,乐队里的小提琴手拉开第一个音节。

    富商在舒缓的音乐中放松下来,身体微微前倾想仔细观赏华丽的舞姿,他身边的保镖分散开来,一人守着一个方位。

    侍者推着盛满香槟酒杯的手推车从角门走进来,他穿着统一的制式马甲,戴着干净的白手套,平稳地推着小车一步步走在红地毯上。

    侍者走到高高垒起的香槟塔前,将推车上的香槟一杯一杯垒放在桌上。

    小提琴声响起的音节在他耳畔回响,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向前,碰倒了一杯香槟。

    “啪!”

    连锁反应,香槟一杯杯从高塔上掉落,噼里啪啦透明的碎片溅了满地!整个舞厅都能嗅到浓郁的酒香!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舞池中迈出脚步的人,小提琴声戛然而止,戴红色领结的领班一脸大祸临头地匆匆赶向香槟塔前呆立的侍者。

    “非常抱歉。”侍者微微鞠躬,黑色的枪支悄然从袖中滑落到白手套上。

    刹那间他举起枪,赫然扣动扳机!

    “砰!”

    人们头顶的水晶灯应声而碎。

    巨大的灯架轰然砸在地上,灯泡碎片如溅落的雨滴向四面八方飞射,粒粒如流星曳尾光芒闪现。

    与此同时,别墅内的电闸燃起烧糊的轻烟,整座庄园骤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太宰治的呼吸轻了两度,他扶在山吹律理腰间的手向内收紧,又一下放开。

    “我去处理一点事情。”他低声说,“能等我一会儿吗?”

    “刚刚替你挡玻璃碎片的人是谁?用不着担心我。”山吹律理有些好笑地说,“小心脚下,不是怕疼?别磕着碰着。”

    隔着黑暗,太宰治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亲昵的叮嘱声。

    那么多被碎片划伤的人,独独没有大厅正中央的他。

    太宰治被山吹律理牢牢地护着。

    他缓缓松开手,倒退着一步两步,凭着记忆走向富商的方向。

    身后的人依然站在那里,只是客人太惊慌,声音太吵,太宰治听不见她的呼吸声。

    “看住她。”太宰治声音极轻地对下属说,耳麦中一片静默。

    “有任何异动,都最快通知我。”

    第一卷 第25章

    泥潭似的黑暗, 比雾霾更刺鼻的雾气,明明周围有那么多人,却只看得到自己。

    山吹律理站在舞厅正中央, 她身边跑过脚步匆匆的侍者和扶着舞伴手臂满脸惊慌的千金小姐, 人来人往。

    拎着裙摆走来的淑女看不清路,和端着托盘的侍者撞在一起,跌坐在她脚边。

    “你没事吧?”山吹律理弯下腰, 递自己的手给她。

    “好痛,站不稳。”淑女抱着她的手站起来, 撒娇似的呢喃声在靠近的瞬间平静异常。

    “我是23号,BOSS,后面有人在看着你。”

    太宰治留下来监视她的人。

    一旁低头捡起托盘的侍者站起身, 他的身形格外高大, 站起时将身后的人遮得头发丝都不外露一根。

    在监视的人看来,山吹律理好端端站在原地,摸黑走路的客人与侍者撞在一起跌倒,在她把客人好生扶起来之后, 两位不速之客似乎因相撞的问题争执了几句, 一个走在前面一个去追。

    监视者看了一眼依然站在原地的“山吹律理”,按住耳麦轻轻敲了一下。

    意思是无事。

    山吹律理从口袋里摸出23号塞进来的耳麦,她撩开耳边的碎发,将耳麦轻轻送进耳蜗。

    侍者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像是一位被撞到的任性客人与拼命道歉的侍者组合。

    “这里是12号。”侍者调试内线, 嘴唇蠕动, “BOSS已代替23号加入频道。”

    “我知道你们的任务, 今晚的安排全是陷阱。”山吹律理按住耳麦, “不用再管目标, 全部撤退,我来解决敌方指挥。”

    Mimic里没有怕死的人,不是由山吹律理亲自命令放弃,即使冒着被港口Mafia抓住的风险他们也会执拗地完成任务,在被抓住的时候咬开牙臼中的毒/药自尽。

    “任务移交给我。”山吹律理停在餐具储物柜前,目光中印着一排雪白的餐刀。

    “按备用计划行事。”

    港口Mafia的指挥,除了太宰治不作他想。

    解决他等于解决90%的问题。

    假扮园丁的“莫得感情的枪兵25号”悄然出现在角门,他咬开金属拉环,将一枚圆滚滚的弹丸轻轻抛进舞厅。

    “嗤。”

    滚烟的白雾如喷泉般冒出,短短数秒内整座舞厅如坠仙宫,烟雾缭绕。

    黑暗、迷雾,一层层蒙住人的眼睛。

    在视野接近全盲的状态下,身边人的尖叫与怒吼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除了脚下此刻站着的位置,哪里都不安全。

    零星的枪响震住了一部分要往外逃的客人,一颗颗金属弹壳落地,滚落在红地毯上。

    山吹律理四下望了望,灯灭前整座舞厅的布局在她脑海内纤毫毕现,一道道脚步声掠过她的耳畔。

    太重,太沉,太拖沓——直到听见一道轻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她才侧了侧头,隔着浓雾锁住太宰治的身影。

    在那里。

    “把换气窗打开。”太宰治站在舞厅边缘靠近墙壁的位置。

    他皱眉望着厅内完全致盲的环境,凭借恐怖的记忆力点出几个守在出口位置的下属名字,就要布下天罗地网把人困死在陷阱里。

    黑暗悄无声息破开间隙,太宰治按住耳麦的手一顿,袖子里的匕首滑到掌心。

    “噌!”

    太宰治反手挡住刺向他心口的餐刀。

    平平无奇、从自助餐区拿的餐刀,银白的刀柄修长,钝齿刀锋闪耀危险的寒芒。

    握刀的人在迷雾中似乎也无比肯定太宰治的身份,被挡住后毫不迟疑地刀尖一旋,金属相碰刮出刺耳的响声。

    “你是谁?”他冷声问。

    凶手没有回答,反握住餐刀狠狠一贯,逼得太宰治来不及思考,只能依靠本能迎敌。

    那人看起来对太宰治杀意不浓,除去握餐刀的一只手外没有其他动作。

    可若是太宰治放轻抵抗的力道,又刀刀直刺致死处,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

    刀法极好,像惯用武器的人,脚步踩在地面没有半点响声,从容地利用黑暗与浓雾掩盖踪影,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暴露出来给他看。

    这让太宰治一时间无从猜测。

    他想要怀疑到山吹律理身上,但他非常清楚的知道,那个身体素质逆天的怪力女不喜欢用武器,唯爱赤手空拳搏杀。

    以她的实力,太宰治连周旋的必要都无,第一秒就会被拧断脖子。

    凶手的脚步落地无声,而太宰治记得山吹律理今天穿了一双暗色丝绒点缀碎钻的高跟鞋,鞋根敲在地上极清脆,侧边挂着一条银链子,随着走动的起伏碰撞出哗哗的响声。

    如果不是她,又能是谁?

    未知令人恼怒,在下一轮拼刀结束的那秒,太宰治扔掉手里的匕首,手掌牢牢握住来人的手腕,身体前撞,一同向地面仰倒。

    山吹律理挑了挑眉。

    她提起膝盖,一下把太宰治撞到墙壁上,膝盖骨紧紧抵着他的小腹。

    山吹律理被握住的、拿刀的手高高举起,餐刀嗤的一声没入墙壁中,正正好擦着太宰治的脸颊,划破一道血线。

    她不紧不慢地挣开太宰治的手,冰凉的手指扣住他的脉搏,指尖在血管上敲了敲。

    【老实点。】

    浓雾遮住人的视野也遮住其他感官,如果让太宰治和她近身肉搏,缠绕着在红地毯上滚一圈,山吹律理的身份瞒不住。

    她特意拿了刀,就是为了防这一招。

    真是一点都不能小觑他。

    山吹律理的异能不仅是纯粹的武力强化,她的听觉、嗅觉、视觉、味觉、直觉皆远超常人。

    比如此刻的距离,太宰治看不见她,她看太宰治却无遮无拦。

    好狼狈啊,打斗中额发凌乱,袖口割开,脸颊边的细痕缓缓向下渗血,像被狠狠蹂/躏的流浪猫,冷厉的眼睛望着看不见的敌人,随时准备撕咬一块肉,砸骨吮髓。

    山吹律理的手悬在半空,隔着雾气描摹血迹。

    真可惜,抹掉会被发现。

    烟雾差不多要散了,山吹律理松开手,膝盖抵住太宰治小腹一处麻穴碾了碾。

    太宰治猝不及防,半个身体麻到动不了。

    他跪倒在地,手肘撑着地毯,背脊隆起一道脆弱如乳燕的弧。

    山吹律理最后看了他一眼,无声退入黑暗之中。

    直到十几秒过去,太宰治的手脚才勉强恢复知觉。

    耳麦中一直有下属报告请求指示的声音,他顾不上回复,打开某个下属的单线频道。

    “她还在不在原地?”

    全程只被太宰治交代一个命令“看住山吹律理”的下属一边眯着眼在迷雾中找路一边老老实实地说:

    “雾起之前律理小姐一直在原地没有移动,现在……”

    他凭着记忆走到舞厅中央,脚尖被人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律理小姐?”下属急忙抬头,在雾气渐稀的环境下看到熟悉的面容。

    他急忙掩饰地问:“您没有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山吹律理自然地挥了挥眼前的烟雾,“冰淇淋区是不是在香槟塔旁边,那里还能去吗?”

    她的声音通过耳麦完整地传到太宰治耳边,百无聊赖,像是等着无聊了。

    “可以。”太宰治按住耳麦,“带她去。”

    下属连忙点头,领着山吹律理往冷冻区走。

    太宰治缓了口气,他要先去解决扰人的麻烦,再去找她。

    舞厅最大的倒霉鬼富商吓破了胆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见到太宰治就抱住他的腿嘶哑地说要去安全的地方。

    “你们想要我让利多少都可以!我不要呆在这里!”他苦苦哀求,再无先前气硬的模样。

    “我的人会在舞会结束后带你走。”太宰治冷漠地说,头也不回地吩咐下属,“去看看乐团,让他们在恢复供电后继续演奏。”

    “都发生袭击了,舞会还要继续?!”富商一脸天塌了的绝望,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可以提前离场吗?”

    “专门为你举办的舞会,怎么能连开场舞都不跳?”

    太宰治淡淡地说:“一个人都没死,你怕什么?”

    富商看着周围理所当然赞同的太宰治下属,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在与虎谋皮。

    这就是港口Mafia,连死亡也要畏惧三分的组织。

    破碎的水晶灯被人抬起移走,地面打扫干净,灯光照耀在红地毯上,遍地满是枪孔弹痕。

    小提琴手再次拉响乐曲,应邀前来的客人聚在舞厅边缘,谁也不敢做领舞的人。

    太宰治穿过残存酒气的香槟塔,在堆放冰淇淋的冰山边找到山吹律理。

    冰冷的雾气萦绕她的发梢,她端着一杯香草冰淇淋吃得很香。

    “好悠闲啊,律理酱。”太宰治一边折起被割开的袖口一边走过去,“我刚刚可是差一点死掉呢。”

    “那可真是不幸,我看看,伤在哪里?”

    山吹律理放下吃冰淇淋的勺子,端详他的脸。

    她诧异地问:“你指你脸上像指甲划开的伤口叫致命伤?”

    “流血了,很痛的。”

    太宰治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餐刀,对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银光反射在他的面容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明明没有戴手套却找不到指纹,我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了。”

    “来帮帮我吧。”他看着山吹律理的眼睛,慢慢地说。

    “你觉得这里的谁,想要我的命?”

    “看来你和凶手交手过,”山吹律理若有所思地问,“线索呢?一条都没有?”

    “唔,有一条。”太宰治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他向前倾了倾身体,鸢眸波澜不惊,“那个人的手很凉。”

    “和你一模一样。”

    他话里的意思谁都听得懂,山吹律理慢条斯理地放下冰淇淋杯,抿了抿唇。

    她抬起沾着水汽湿漉漉的手指在太宰治脸上抹了一道,留下一道水痕,恰恰是伤口的位置。

    冰凉的指腹掠过刺痛的伤痕,正如黑暗中扣住脉搏的温感。

    山吹律理钳住太宰治的下巴,望进他眼底。

    “找不到罪魁祸首,来我这里发脾气?”

    她漫不经心地问:“要我哄哄你吗?”

    太宰治看着她。

    她非人的暗金色眼眸敛着冷漠,强势冷酷的与他对视。哪有一点儿嫌疑人的心虚,倒显得他无理取闹故意找事。

    询问的口吻染着点说不出的轻佻,像没耐心与情人讲道理似的,只想用一个吻打发他,乖乖吃了甜头不要闹。

    冰淇淋液沾了一点儿在她唇角边,涂着细闪金粉的正红色唇釉的唇瓣尤为水润可口。

    她说要哄人,却不肯自己动。

    慢吞吞地挠了挠太宰治的下巴,让他自己低头。

    很淡的甜味,要很努力才能尝到一点儿。

    唇釉在水声中渐渐晕开,又被舌尖一点点抿走,直到少女寡淡的唇色显出一种过度吮吸后的红,交缠的呼吸才错开。

    “高兴了?”

    山吹律理敛目,唇瓣水淋淋一片:“还是要接着审我?”

    “当然不。”太宰治沉默了片刻,他弯了弯唇,轻笑着说。

    “亲爱的,我怎么会怀疑你。”

    他唇边沾染着晕开的浅红唇釉,从那张嘴中吐露的任何语言都无比动人,沾满蜜糖和樱桃的甜。

    “是吗?”山吹律理似有似无地笑了笑,“那么走吧,所有人都在等我们的开场舞。”

    悠扬的乐曲已经换了第二首,红地毯空空荡荡,舞池边聚集的人不约而同地等待着,等待有资格跳第一支舞的人到来。

    高跟鞋踩过满是弹孔的红毯,裙摆波浪般旋开,金色的烛火耀跃在暗红色蔷薇瓣间,如同洒下一把碎金箔纸。

    静默着的众目睽睽之下,年轻俊美的Mafia高层拥住他美丽的女伴,于千疮百孔的舞厅中央旋舞。

    风将小提琴的音符从琴弓吹到半空中,悠悠然然落在脚尖相抵的舞步间、落在安静对视的眼眸中、落在扶托腰线的指节上。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山吹律理靠在太宰治怀里,手臂搂住他的脖颈,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肩膀上。

    聚光灯从头顶照下,正对山吹律理。她仿佛被镀上一层柔光,看得人目眩神迷,全场唯一的焦点牢牢钉死在她身上,旁人分不走半点注意。

    太宰治背对着她,光与影分割交界线,在他脸上投下大片阴影,遮住太宰治垂下的眼睫。

    也一并遮住他眼底难懂的晦涩。

    有人轻轻鼓掌,掌声连成暴雨似的一片。低低的赞美声夹杂在雨声中,赞美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赞美他们多么相配、多么相爱。

    山吹律理搭在太宰治肩头的指尖动了动,目光在他颈动脉上一扫而过。

    第一卷 第26章

    开场舞终结了宴会凝滞的气氛, 站在一旁观望的人们一对对滑进舞池,宴会该有的热闹氛围终于出现在人们微笑的脸庞上。

    系着绸带的足尖旋过印满弹痕的红地毯,觥筹交错间酒气与暧.昧并存, 遮住了危机四伏的空气。

    山吹律理只跳了一曲,她对自助餐区的兴趣远大于舞池, 也对除太宰治外别人的邀约毫无兴趣,自顾自拿着餐盘在自助餐区认真挑选,无视了诸多蠢蠢欲动想来邀舞的视线。

    太宰治礼貌地拒绝了开场舞结束后向他围拢过来的女孩们,他微微扯松领带透气,退到大厅边缘。

    “那位先生执意要离开。”下属悄无声息出现, 低声汇报,“是否先把他送到安全屋去?”

    富商是真的吓破了胆子,他都不敢自己找上太宰治, 只能反复向身边的人强调自己患有高血压高血脂心脏病小儿麻痹症等一系列再不离开就要嗝屁的疾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您大发慈悲饶了他吧!

    恐吓的效果不是一般般的好。

    “他现在要走, 死了算谁的?”太宰治解开向上挽起的袖子,袖口被餐刀划开的长痕露出来。

    宴会准备的餐刀与西餐厅是同一种,钝齿连切割牛排都要废一些力气,划在衣服上最多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像这般一刀划开流水似的口, 几乎不可能。

    “让他离开也可以。”盯着刀痕看了两眼,太宰治突然改了主意,“开三辆一样的车分别去三个安全屋,由他自己挑一辆上。”

    “好的,太宰先生。”下属立刻去安排。

    用餐区, 山吹律理握着餐刀, 切开一块鹅肝。

    她执刀的手势极优雅, 刀锋不会划到餐盘发出刺耳的声音,钝齿的刀具在她手上竟如匕首锋利,切割面没有半丝拖泥带水的痕迹。

    慢吞吞吃了个半饱,山吹律理无意间抬起头,透过落地窗,黑夜中有三辆车的尾灯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如逐渐熄灭的烟蒂。

    她偏了偏头,宴会中果然没有了富商的踪影。

    山吹律理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急,她尝了新鲜的鱼子酱,端着一盘牛奶味的绵绵冰走到太宰治身边,喂了他一口。

    “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山吹律理指了指时间,“我可没有答应陪你通宵。”

    “好过分哦。”太宰治被绵绵冰冻得牙齿打颤,他不开心地说,“律理酱是想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度过冰冷的夜晚吗?”

    可恶,简直像女朋友半夜发短信说“我好冷”,钢铁直男回一句“我不冷我要睡了”一样可恶!

    “是啊。”山吹律理欣然点头,“我就是要把你丢下,一个人回家睡觉。”

    说出来了,你这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女人!居然真的说出来了!

    “不可以留下来陪陪我吗?”太宰治可怜兮兮地撒娇。

    山吹律理喜欢他撒娇,很耐心地陪太宰治周旋了几回合,玩腻之后渣女无情地说:“搞快点,我自己开车回去也行。”

    她有合法驾照,比太宰治这种无证驾驶的违法分子有底气多了。

    山吹律理顶着太宰治怨念的目光拿走了车钥匙,她不要人送,晚礼裙配高跟鞋飙车飙到飞起。

    从车窗中灌进来的风吹散精致盘起的长发,山吹律理打开车载音响,握住方向盘的手指一下下敲击节奏。

    深夜飙车就是爽啦,公寓周围全是港口Mafia的地盘没有红绿灯更是嗨到上天。

    “滴,滴。”

    屏幕上的小红点飞速远离别墅,定位显示山吹律理规规矩矩开在回公寓的路上,离另外三辆车相差几条街区的距离。

    过了十几分钟,太宰治的手机屏幕亮起。

    【杀人越货请私信:鱼喂了。】

    随短信发来的是一张聚焦鱼缸的照片,金红色小鱼啊呜啊呜吃鱼食,幽蓝色的玻璃反射出鱼缸前举着手机拍照的人影。

    “好喔。”太宰治点开语音,靠近话筒,“姐姐早点睡,晚安。”

    【杀人越货请私信:晚安。】

    “太宰先生,三辆车都到了安全屋,我们安排的人也住进去了。”下属站在旁边汇报。

    太宰治按熄手机,抬起头,语调轻松地说:“那么,让我们和合伙人先生聊聊吧。”

    别墅一楼是舞厅,二楼修建成围廊的模样,既方便主人站在二楼欣赏舞池中起舞的舞者,也让大厅上空显得尤为高阔。

    在之上才是完全封闭的三楼,主卧、客卧、活动室、阳光房、琴房都在这一层,太宰治沿着楼梯走到三楼,脚下的地板正是舞厅的顶端。

    主卧门前两位全副武装的黑西装对太宰微微鞠躬,替他敲响房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一张苍白富态的脸。

    “太宰先生。”富商搓了搓手,再也提不起倚老卖老的架势,老老实实向比他小十几岁少年低头,“这里……真的是安全的地方吗?”

    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这栋别墅!

    太宰治让人把他从舞厅中带出来,转眼就把他塞进了三楼!连外面的铁门都没出!

    “假扮你的三个人分别在横滨三处安全屋入住,灯下黑,这里当然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宰治淡淡地说。

    万无一失——如果想杀你的人不是他脑海中那位。

    “我很好奇,你到底得罪了哪方组织?”太宰治问。

    “您在说什么呢?”富商眼神闪烁,“我只是个生意人,做生意多多少少有得罪人的时候,非要说……”

    他的念头在脑内转了几圈:“我和钟塔侍从有些龃龉。”

    他是英国人,钟塔侍从是英国最大的官方组织,完全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要远渡重洋来横滨。

    “钟塔侍从……”太宰治念了一遍,他抬眼瞥过富商,“在你决定好和港口Mafia合作的方式后,让人联系我。”

    “好的好的。”富商立刻答应下来,“您慢走。”

    等门关上,他才呼出一口气。

    本以为港口Mafia派一个小鬼来应该很好忽悠,结果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我都有点后悔来横滨了。”他在屋内转圈圈,脑海中的念头起伏不定,“才出虎穴又入狼窝,Mimic还在追杀我!”

    安德烈·纪德怎么是个那么记仇的人?富商无法理解。

    是,是他的背叛在先,他手里的军火生意和珠宝生意也确实赚钱,但这点损失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伤筋动骨,最多伤了一点皮毛,何苦纠缠不休?

    Mimic和别的Mafia组织不同,他们对脸面没有那么看重,不会因为一点儿颜面大动干戈,报复肯定会报复,没有很丧心病狂。

    富商原本以为自己逃出英国就好了,他自认没资格让人家大费周章跨国追杀,除非……

    除非他手上的生意很特别,很重要,他的背叛激怒了那群游荡的鬼魂。

    “说不通啊!”富商纳闷,“和他们做军火生意和珠宝生意又不只有我,哪特别哪特殊了,我最多昧了几颗安德烈要我收购的宝石。”

    宝石。

    富商突然一个激灵。

    传言那位Mimic的新首领,似乎格外钟爱宝石。

    有没有可能……安德烈他们插足整个欧洲的珠宝生意,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讨新主人的欢心?

    他毁掉了安德烈要拿去给新主人的礼物,所以,他们才非要他的命不可。

    “如果是真的,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除了港口Mafia没人能救我!”富商立刻想通了一切,他冲向房门,对门外喊:

    “我愿意给出我全部的诚意!请让太宰先生来和我谈!”

    “太宰先生已经回总部了。”门口守着的黑西装说,“稍等一会儿,我们去联络。”

    听到门口有条不紊的吩咐声,富商松懈下来,冷汗打湿后背。

    应该……没问题了吧?

    他走到餐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氤氲的酒香放松他绷紧的神经,注视着暗红色的酒液,他难免想到今晚太宰治的舞伴。

    真漂亮,暗红色的礼裙像开在她肌肤上的花,全场所有人的视线跟着她走,像是天生活在聚光灯下的人,习惯于人们追捧流连的目光。

    这样的美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很显眼吧,富商思维发散地想,她肯定不适合暗杀,因为只要她出现,没人会看不见她。

    富商走到窗边,对玻璃中自己的影像举起酒杯。

    “庆祝我脱离险境,即将开始新的人生。”

    他仰头喝干红酒,遗憾地说:“如果有美人相伴,酒的滋味会更好。”

    “和你品酒,可有点倒胃口。”

    冷淡的女声擦着男人的耳垂,犹如冬日提前到来,霜雪冰封蔚蓝天地。

    富商僵直着身体,在玻璃反射的影像中,他看到黑发金眸的少女像在思考的模样:

    “我的品味是纤细柔弱性格忧郁的美少年,眼睛漂亮加分,喜欢撒娇叫姐姐加分,疑心重血腥味浓加分。”

    “虽然乖乖巧巧不惹事的很省心,但是果然……”山吹律理抬起手,指上缠绕的透明细线向后一扯,血线飞溅。

    “果然,我还是喜欢让人惊吓的类型。”她轻轻巧巧接住倒下的尸体。

    门外昏迷的黑西装倒在地上,他前去联络太宰治的同伴还有20秒回来。

    25秒后这栋别墅将进入全员戒备状态,30秒后整座庄园会被封锁。

    “就这么倒在地上不太好看。”山吹律理想了想,将手中的鱼线重叠拧成几股,拧成能承担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

    卡在第一目击者走过拐角的瞬间,沉重的尸体上吊挂在门后悬梁上,脚尖垂下,在空中轻轻摇晃。

    山吹律理单手砸开厚厚的防弹玻璃,在碎片飞溅的巨响中向后仰倒,如海燕投入黑色林海中,了无踪迹。

    树叶在夜风中哗啦啦伏倒,伴随一声惊叫,灯火辉煌的别墅响起如临大敌的警报声。

    第一卷 第27章

    咔哒。

    黑暗中唯有电脑光源莹莹照亮眼前一片, 白色的鼠标光标点开一封匿名邮件,屏幕上跳出一张像是从证件照上抠出的图片。

    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面无表情地望着电脑屏幕外的太宰治。

    她黑发垂肩,发间别着一朵浅黄色的棣棠花, 暗金色的瞳孔哪怕隔着照片也让人升起一股与非人类对视的寒意。

    是个非常孤僻的孩子, 在单调的日子里日复一日, 全然看不出长大后面相冷淡实则离谱的性格。

    像雪娃娃一样的女孩, 居然长大后会说出“做我男朋友或者去死”、“请你以死亡为前提与我交往”这种话, 完全不晓得她的教育在哪环出了错, 一路拐到未曾设想的路上。

    只看照片, 病号服很新有熨烫过的痕迹,发间的棣棠花开得正艳, 发尾柔顺没有枯黄,是被精心照顾的小孩。

    正如棣棠花的花语所说的那般——尊贵。

    被小心翼翼栽培,严格剪掉枝桠, 在模具中培养的尊贵。

    太宰治放大图片,直到画面近乎模糊的程度,小女孩的胳膊上、手腕上深浅不一的针孔映入他眼中。

    “就算有异能力在, 常年被抽血的身体怎么可能不冷?”太宰治喃喃自语。

    现在可是盛夏。

    “只有一张照片?”太宰治发消息给发送邮件的人。

    【甘乐:要求真多,这已经是最难搞的情报了,关于她的一切资料都少得可怜。】

    【甘乐:实验室再被摧毁后所有纸质都被焚毁,这张照片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拿到手,知足吧你。】

    折原临也毫不客气地下线装死,太宰治在他眼里没有信誉, 不一次性付全款别想做生意。

    匆匆把舞会的事情收尾,赶回港口Mafia总部的太宰治呼出一口气。

    他从第一天和山吹律理同居时委托折原临也调查她, 直到今天才拿到一张她小时候的照片。

    瘦瘦小小的, 那么小的年纪就不会笑了, 看什么都冷冰冰不感兴趣的样子。哪怕拍照的人给她戴上与她名字一样的花,也哄不出一个笑模样。

    有些大人很坏,他以为施舍你好看的衣服优越的待遇,你就该感激他笑给他看。

    尤其是这种场面化的时候,冷着张脸是不给他面子,非要孩子在镜头前僵硬地笑起来才满意。

    太宰治看过孤儿院的合影,每个孩子笑得再假再僵硬也要扯开嘴角,一副融入甜甜蜜蜜大家庭的架势。

    山吹律理就不,她不乐意笑,怎么哄都没用。

    想来也没人强迫她,实验室的博士说不定就喜欢她这个样子,像杀人机器一样没有多余的感情、不做多余的事情,好用趁手的不得了。

    “她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呢?”太宰治望着屏幕,女孩子冷漠的目光和他对视。

    一个什么都不感兴趣的人,不可能突然改变自己的作风,挣脱一切离开原本的轨道。

    她的过去,还有很多太宰治不知道的人参与。

    说到底,除了山吹律理喜欢的类型可能是他之外,太宰治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是要先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和喜好才能分析出她喜欢的人的类型吗?我这边为什么反过来了?”太宰治揉乱头发,向后仰倒在椅子上。

    他记得黑暗迷雾中扣住脉搏的冰冷触感,记得刀刀致命的致命威胁,记得水晶灯破碎时有人替他挡下锋利的碎片。

    太难懂了真的,永远不要以为自己了解女人。

    “太宰先生。”留在别墅的下属打来电话,“客人说会以最大的诚意与我们谈生意,但非要您亲自来一趟不可。”

    太宰治已经有点不想管富商了,这人无非有两个结局:

    一是山吹律理不想杀他,他和港口Mafia合作,后续是过安生日子还是被利用干净后一脚踢掉看他的价值。

    二是山吹律理想杀他,他死了,GG,Game Over。

    三辆车三个安全屋的把戏瞒得过别人,瞒不住她。

    没有为什么,太宰治直觉是这样。

    一个能被灯下黑和障眼法瞒住的人,哪值得他费这么大心思?

    别墅内的安保是太宰治亲自设计的,能闯入富商屋内杀人的时间仅有他要求守在门口的其中一位下属去联络太宰治的20秒。

    20秒内打晕或杀死门口的守卫,进屋杀人,逃离庄园。

    太宰治坐在座位上没动,看着屏幕上小女孩的照片等了20秒。

    电话铃声骤然划破安静的空气,太宰治接通电话,不等下属开口直接问:“人死了?”

    “啊、是!”下属结巴两句,“是的,太宰先生。”

    你怎么会知道!他都是刚刚才知道!

    太宰治叹了口气:“怎么死的?凶手又是怎么逃的?”

    “被类似鱼线的细线割破喉管而死,尸体整个被拧成几股的鱼线吊在房梁上做成上吊自杀的样子。”下属描述道,“血还是热的,应该刚死……刚死不到十秒钟。”

    说着说着,他沉默了,接下来的话不敢说出口。

    “我们没有在别墅内和庄园内找到凶手,非常抱歉,我们一定会加紧搜查!”

    搜个屁,人家不仅杀了人还饶有兴趣地把人挂在房梁上,像是没有余力逃出去的样子吗?

    太宰治敷衍地下了几道命令,他挂断电话,身体向后靠在座椅上,仰望灰黑色的天花板。

    电脑莹光映出空气中轻盈下落的灰尘,极安静的寂静中,太宰治拨通一个号码。

    “滴——”

    单调的提示音响了几秒,手机从等待界面跳到通话界面。

    “喂?”少女迷迷糊糊的声音透过听筒在房间内响起,震开空气中悬浮的细尘。

    她像是睡着后被铃声吵醒,困倦地咕哝:“太宰?”

    悉悉簌簌一阵动静,太宰治几乎能想象到山吹律理眯着眼按开床头灯,把身上盖着的被子团吧团吧裹成一个球搂进怀里,下巴搁在被团上听电话的样子。

    昏暗的暖光照亮她微微眯起眼的模样,眼睫沾着泪花睁不开,困倦地小鸡啄米式点头,敷衍到喉咙里只肯冒两个无关紧要的音节给他。

    叫你大半夜做贼,困成狗了吧?

    太宰治有点不合时宜地幸灾乐祸。

    他暂时不能把山吹律理怎么样,但这不妨碍他苦中作乐,把自己被迫加班的痛苦转移到罪魁祸首身上。

    “太宰?”许久没有人出声,山吹律理喊了他一句,“怎么了?”

    还不到摊牌的时候,她能带给港口Mafia的价值远大于他们的损失,现在将一切挑明不过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

    真以为山吹律理会在意港口Mafia的通缉令?

    人家随便换个城市又是都市传说的一员。

    “没什么。”太宰治用肩膀夹着手机,右手握着鼠标将屏幕上的照片打印出来,又一键粉碎文件。

    “睡吧,我马上就回去了。”

    他声音轻轻的,宛如拂过水面的夜风。

    电话挂断,山吹律理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冷漠地在心里痛骂太宰治。

    没事就不要大半夜打电话扰人清梦!把人吵醒只为了说一句“睡吧”是不是有病!

    “他肯定是自己加班心里不爽,要报复社会报复我。”她笃定地想。

    困劲一下过了,要她立刻睡着根本不可能,山吹律理抱着被子挪到客厅沙发上,从茶几下翻出太宰治新买的游戏。

    “冒险、对抗、手残党哭着说我不可以……”山吹律理读了读游戏光碟上的简介,起了兴趣。

    对抗游戏好,她最喜欢对抗。

    山吹律理抖开被子把自己裹成雪怪,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屏幕。

    Game Start!

    她握住手柄,身后燃起熊熊战火。

    第一关是教学关,白胡子村长悲天悯人地说:“正义的勇者!请打败怪物,解救村庄内最美丽的公主吧!”

    勇者律理:“交给我吧,我会剥开巨龙的皮做婚房的地毯,拿它的眼睛做照明的明珠,它的牙齿和唇舌是我与公主的婚床,它的背脊与尾巴是我孩子童年的滑梯。”

    “物尽其用,环保主义,正是我辈勇者的美德!”

    “这游戏过场台词还蛮有意思。”山吹律理操控屏幕上的小人二段跳,biubiubiu小枪狂射,成功射死了发布任务的NPC村长。

    山吹律理:“……意外,意外。”

    她没有气馁,先去村长身上摸尸,摸到一个发黄的假牙套和一本《NPC的自我修养——如何抵御刁民勇者》。

    山吹·刁民勇者·律理:“就这?初始基金一枚金币都不给我?”

    她无法理解,但战斗既然开始,没有回头路可走!

    区区教学关,看她三分钟把你斩落马下!

    Two Hours Later ……

    凌晨四点半,太宰治拧开公寓的房门。

    一进门,漆黑的客厅、幽蓝的反光、动感的BGM和沙发上心如止水的少女让太宰治脚步顿了顿。

    他奇异地问:“你还没睡?”

    “你把我吵醒了。”山吹律理专注地打游戏,“我本来以为你很快会回。”

    第一次体验到半夜有人等他回家待遇的太宰治嘴里的话在喉咙里绕了一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余光看见屏幕上第不知道多少次死于巨龙爪下的勇者律理。

    游戏提示:对不起!您没有通关教学关,请您再接再厉!

    教学关……还有不通过这一说?

    “你玩了多久?”太宰治神色微妙地问。

    “大概两个多小时。”山吹律理非常平和地说,“还差一点,天亮之前肯定能过。”

    太宰治从没那么佩服过谁的心态,波澜不惊心如止水不足以形容山吹律理,她离立地成佛只差甩掉一个男朋友的距离。

    见过手残,没见过这么菜鸡的手残。

    短短几句对话内山吹律理又死了一次,太宰治看不下去:“手柄给我。”

    山吹律理把手柄给太宰治,顺便把逐渐滑落在地上的空调被拽起来,低头团吧团吧搂进怀里。

    她刚刚给自己找到一个最舒服的角度,太宰治把手柄递还给她:“过了,你还玩下一关吗?”

    山吹律理抬头,总被她开局枪杀的村长、死了无数次的勇者和她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公主站在一起,脚下踩着杀了她无数次的巨龙尸体。

    困扰她两个小时的教学关,太宰治30秒秒杀通关。

    怎么会这样呢!教学关真的这么简单吗?

    太宰治比她更无法理解:教学关能有多难?它只是个熟练操作的教学而已啊!

    “还玩吗?”太宰治被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吓到,谨慎地说,“或者我给你找个更简单的,连连看和大家来找茬怎么样?”

    “我为什么老被龙拍死?”山吹律理执拗地问,“村长老头怎么肯给你金币?我摸尸都没摸到金币。”

    你开局把发任务的NPC杀了哪有金币奖励!在说话之前先反省一下自己!

    “看着,首先不要开局杀友军……”太宰治认命地拿起手柄,进入第一关。

    玩游戏很差的人往往有一颗看别人玩游戏的心,山吹律理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往太宰治那边挪了挪,一边看他的手柄操作一边看屏幕。

    小小勇者举着狂射小枪一路高歌,村长握着小旗子拼命挥舞应援,凶猛的巨龙嗷呜一声吐出巨焰,公主捏着手帕羞答答地绕手指。

    就这么一个剧情无聊的游戏,太宰治通宵推到了尾声。

    “结束了。”屏幕中一行行制作人员名单滑过,太宰治放下手柄活动僵直的双臂。

    他想伸个懒腰,脊背却触到与沙发截然不同的触感。

    太宰治保持伸懒腰伸到一半的投降姿势慢慢扭身,看到把脑袋埋进他后背与沙发间空隙睡得正沉的山吹律理。

    哇哦,他把杀神当靠枕靠了大半夜,少女脸上明晃晃的红印睡痕铁证如山。

    快逃,赶在她醒之前逃回房间就能装作一切无事发生。

    客厅到房间短短的一段路,困意上头的太宰治忽然觉得好长好长,像自动延伸的长廊般没有尽头。

    他的脑袋昏沉沉喊着“月亮睡了你不睡,你是秃头小宝贝”,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沉,把人往沙发柔软的泥沼中拖。

    沙发那么大,分他一点怎么了?

    这是他的合法男友权。

    “你往里面去一点。”太宰治困得睁不开眼,他倒在沙发上,手指勾着少女怀里的空调被往自己的方向扯。

    太宰治费劲地扯了扯,山吹律理不松手。敌不过她的力气,抢不来被子他一下就生气了,狠狠把山吹律理连同她抱着的空调被一起拽进怀里。

    “小气鬼。”睡梦到来的前一秒,太宰治哼哼唧唧地说。

    “全是我的。”

    第一卷 第28章

    晨起的第一件事不是睁眼。

    意识清醒不代表身体清醒, 往往要像电脑开机一样卡上十几秒,人的活力系统才能启动。

    开机速度超过全国99.9%的用户是元气满满的一天的开始,山吹律理的网速一向很快, 唯独今天像是中了棉被病毒, 开机屏幕上哗啦啦一片雪花屏。

    她习惯性地闭着眼, 脑袋向下埋, 身体弓起一个完满的弧再松弛落下, 伸个大大的懒腰把浑身的懈怠抖落一空。

    她的手伸到一半被男生的闷哼声挡住。

    “……好痛。”太宰治咕哝一声, 抱怨地把脸埋在山吹律理发间, 不清醒地问,“为什么要打我?”

    温热的呼吸从发间一路蔓延到脖颈, 身后伸来的手臂紧紧箍住腰肢,小腿肚被压在下面,发麻的疼。

    山吹律理睁开眼看见乱糟糟踢下沙发的空调被,和被挤在沙发与太宰治身体间隙中无处安放的自己。

    那么大个沙发, 两个人非要挤在一头叠罗汉睡, 她还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

    不打你打谁?

    不用看时间,这个点起床本月全勤百分百无了你知道吗?

    山吹律理用迷糊的脑袋想了想,左右她也不领港口Mafia发的全勤奖, 太宰治奖金无了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通了,把自己的小腿从被太宰治压着的地方抽出来搁在他腿上,手握成拳蜷在胸口, 闭着眼继续睡。

    熬夜会让人脑子不清醒,严重一点甚至会降智,debuff笼罩下太宰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怀里的人又睡熟了, 发间萦绕着桃沏乌龙的香气, 是上个星期超市买一送一带回来的洗发水味道, 其中一瓶太宰治也在用。

    很淡却很甜的白桃香,像一杯放了冰块和桃肉的果茶,让人口舌生津,想痛快饮一口抵抗炎炎夏日。

    不喝入喉,只用手贴着也行,冰冰凉凉的柔软触感比空调房里的竹席更舒服,想拥着她度过一个个蔚蓝无云的白天。

    她睡姿好乖,太宰治漫无目的地想,抱住之后就不动了,和平日里表现的任意随性完全不同,乖的要命。

    还以为醒来之后会闹……也是哦,先决定情侣关系的人是她,在她眼里亲密行为会不会像游戏解锁图鉴一样,是一件很正常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那他呢?她用来刷成就的工具人?

    太宰治低下头,嗅了嗅少女发间清甜的白桃香。

    真是适合睡觉的味道,让人眼皮直坠,任何麻烦事都等美梦觉醒后再说。

    太宰治把自己往桃香中更深的埋了埋,沙发陷落,风从未关紧的窗户里溜进来,扬起灰蓝色窗帘的一角。

    阳光轻柔地吻过少女裸露在外的小腿,一寸寸上攀,最终隐没在少年蜷曲的指尖。

    一觉睡到中午,热风隔着玻璃不客气地往屋里灌,两个摸鱼怠惰人在阳台叽叽喳喳啄窗户的麻雀声中醒来。

    山吹律理醒的早一些,她弯腰从太宰治的臂弯下钻出来,一边梳理凌乱的长发一边趴在沙发边捞被子。

    捞到一半,山吹律理后知后觉听到麻雀啄窗的声音在阳台边响起,想到她养的几盆月季还在阳台上晒太阳。

    “我去看看我的花。”山吹律理急匆匆把被子团起往太宰治身上一砸,跳下沙发去阳台看她的粉白月季有没有被麻雀祸害。

    团起的空调被砸了满脸,太宰治慢吞吞把散落的被子叠好,打着呵欠半跪在茶几旁找不知被踢到哪里去的拖鞋。

    他们用一模一样的黑色猫猫头拖鞋,只有码数区别。

    太宰治先找到一只试了试,有点小,就放到一边给山吹律理。

    最后,他一共找到两只小了的拖鞋,一只都不是他的。

    “律理酱,你穿错拖鞋了。”太宰治赤脚拎着猫猫鞋赤脚走到阳台边,对玻璃门后给月季浇水的山吹律理努努嘴。

    “快,和我交换人质。”

    山吹律理低头看了一眼穿上后露不出脚跟的拖鞋,脱了一只踢给太宰治。

    太宰治踩住踢过来的拖鞋,脚尖探进去,里头被体温烘的暖暖,他晃了晃手上的“鞋质”。

    “另一只呢?”

    “说好是交换人质,‘交换’在那里?”她反问。

    露天阳台有灰,山吹律理不大乐意赤脚踩在脏脏的地板上,裸露的足踩在另一只脚的拖鞋背上,独脚维持平衡。

    “律理酱,你要认清形势。”太宰治露出恶毒的嘴脸,小人发言,“我这边有三只人质,你只有一只,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好恶毒,好幼稚,好欠打一男的。

    “你过来。”山吹律理挑眉,“我保证不打你。”

    才不信哩,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你骗不了他聪明小猫咪。

    太宰治谨慎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带人质冒险。

    他把属于山吹律理的猫猫鞋放在室内与阳台的交界口,在踩着灰尘走进阳台和很傻的单脚跳过去之间选择了后者。

    精致男孩,傻点算得了什么,白白净净最重要。

    现在战况焦灼,阳台对持的两方一人拥有一只属于太宰治的猫猫鞋并且都不愿意赤脚踩在阳台上行走。

    正方辩友山吹律理发言:“一报还一报,我给了你一只,你理应还我一只。”

    反方辩友太宰治质疑:“两只都是我的拖鞋,物归原主才是正理。”

    谁都说服不了谁,直接来到赛点!

    “想和我比持久力就试试看好了。”纯粹的武斗派嗤笑一声,山吹律理挑衅地看了眼太宰治微微打颤的腿,“不用想,你必输。”

    谁还不是个幼稚人了,她今天要斤斤计较到底。

    可恶,敌方有他没有的优势!太宰治,用用你无敌的脑子想想办法!

    “和平年代,我们选择双赢不好吗?”太宰治诚恳地说,仿佛率先搞事的人不是他自己。

    “怎么双赢?”山吹律理睨他,眼中明晃晃全是威胁,“你再蹦回去把我的拖鞋拿进来?”

    “那多麻烦。”

    太宰治双手圈住山吹律理的腰,一下把她高高抱起,抬头望她:“这不就行了?”

    他笑了下:“鞋给我,我抱你回去。”

    “没得商量,”他很坏地说,“你打我我就松手,我们一起在阳台上滚灰。”

    山吹律理手肘撑在太宰治的肩膀上,在午间格外盛灿的阳光中低头看他。

    一肚子坏水,幼稚又英俊的家伙。

    她没意识到自己也笑了,指腹点了点太宰治的鼻尖:“嚣张鬼,小心我秋后算账。”

    阳台的麻雀惊起飞走,掠过阳台上重合为一的影子。

    一来一去闹了半晌,月季浇完了水,刚走进干净铺满地毯的室内,山吹律理和太宰治就脚上功夫打了一架。

    她踩着太宰治大了一号的拖鞋胜利走人,太宰治委曲求全地把脚塞进窄窄的拖鞋里,踮着脚跟好可怜地走路,全然忘记了鞋柜里还有十七八双合脚的拖鞋备用。

    鱼缸里的小鱼吐了个泡泡,像在嘲笑主人们的幼稚。

    鱼吃鱼食,人却没有那么方便的食物可以吃。

    屋里两个人,一个人的代表菜的活力清炖鸡,另一个是洗涤剂鸡尾酒,都是吃过喝过下一秒远离人世的危险料理,他们只能将填报肚子的希望寄托在太宰治全能的下属身上。

    下属来送任务资料和与资料一起的早午饭。

    早午饭:早饭和午饭的结合体,适用于已经过了早饭时间但却依然倔强地认为自己还在吃今日第一餐的赖床选手,是自欺欺人的象征。

    山吹律理舀了一勺甜豌豆送进嘴里,看太宰治一边喝玉米粥一边翻看资料,满脸社畜模样。

    太惨了太惨了又要加班,果然自由职业才是永远的神!没有人可以用出勤率和扣工资威胁她增加工作时长!

    “律理酱。”太宰治放下资料双手合十,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今天要不要约会?”

    不要骗人了,你满脸写着“我要现场抓一个倒霉蛋去做免费劳动力”,真的以为她会上当吗?

    山吹律理一边腹诽一边问:“去哪?”

    “昨天我们跳舞的地方。”太宰治坦坦荡荡,一点也没有把工作美化成约会的羞愧,“有人死在那里,我们今天的工作是查案。”

    “是‘你’的工作,”山吹律理咬住重音,“不是‘我们’。”

    哇,太宰治脸上笑眯眯心里mmp:听着就像凶手不是你一样。

    这位姐姐,你理不直气也壮的本事他好佩服。

    “我一个干杀手勾当的,干嘛要和侦探抢活干?”山吹律理懒洋洋地说,提不起兴趣,“给个理由。”

    “就当是陪我,也不行吗?”

    太宰治从玻璃碗里捞了一颗洗干净的还在滴水的草莓,他一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向前探,捏着草莓尖尖碰了碰少女的唇角。

    山吹律理瞥他一眼,张嘴咬住。

    占住了嘴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草莓又大又甜,水灵灵的汁水蔓延在舌尖。

    山吹律理朝草莓碗抬了抬下巴,太宰治笑眯眯又喂了她一颗。

    吃人嘴短,加班也情愿。

    下午的工作如太宰治所愿变成了两个人的活计。

    庄园今日的蔷薇比昨天开得更烈,红的粉的白的连成一片,在微风中舒展娇嫩的花瓣。

    没有多余的人,山吹律理和太宰治在门口下车,沿着精心打理的蔷薇园往里走,浓荫遮住阳光,投下大片清凉的阴影。

    “昨晚宴会的敌人有人假扮侍者,有人假扮厨师,也有人假扮园丁。”

    太宰治走在被阳光晒得滚烫的鹅卵石上:“听说假扮园丁的那个人打理草丛的本事不错,整座花园都是他精心照料的成果。”

    山吹律理知道他在说“莫得感情的枪兵25号”。那人擅长养花,曾在冬日的俄罗斯为她养了一温室的棣棠。

    “这说明现在杀手行业内卷很严重。”山吹律理随口说。

    “只会打架是没有前途的,博多的杀手进修班开展了心理学、药理学、女装学和语言的艺术四门学科,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替你联系好的辅导老师,报我名字打对折。”

    前面两个还行,女装学和语言的艺术是什么又有病又谜之有用的学科?

    太宰治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说好是查案,不能真当成约会在花园鬼混,屋内富商的尸体在房梁上挂了一天,还等着他们去看。

    港口Mafia也是有点缺德,检查完尸体后居然又给人家自挂东南枝地挂了上去,晃晃悠悠像个失灵许久的电风扇,简直是让惊悚片导演狂喜的绝佳素材。

    “很精彩哦,凶手的杀人手法。”太宰治蹲在地下仰望尸体看了半天,忽然问,“律理酱做得到相同的事么?”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说能和不能都有很多问题。

    太宰治心中对事实很笃定,他单纯想提出来为难一下她。

    “当然能。”山吹律理浑不在意地答,“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把你和他吊在一起排排坐吃果果,要试试吗?”

    她口吻随意,听着却不像是玩笑话。

    风吹过悬梁上的尸体,给这场不伦不类、能让任何恋爱大师咆哮着质问“怎么会有人在案发现场谈恋爱”的约会增添几分俏皮的恐怖色彩。

    太宰治的作死雷达滴溜滴溜响,提醒他:今天的作死份额满啦!明天再来!再继续作死下去真的要死啦死啦!

    小兔宰治在死亡边缘大鹏展翅的脚尖缩回来,露出小猫咪惊恐的眼神,委屈巴巴地糊弄过去。

    好可恶,这种又能打心态又稳的类型真的很难搞。

    既不能说抓就抓拎去审讯室煎炒煮炸闷,也不能用语言陷阱推她下水陷入囹圄。

    他要再换个策略,徐徐图之。

    第一卷 第29章

    山吹律理有个梳妆盒, 摆在书桌上,一本俄罗斯民谣旁边。

    巴掌大小的梳妆盒,能展开三层, 鹅蛋形的镜子擦拭得一尘不染,阶梯状排列的盒内垫着黑丝绒布, 镶嵌一对对耳钉。

    耳钉是她少有会佩戴的首饰, 梳妆盒里款式很多, 绝大多数是很亮的钻。

    水滴形的很好, 菱形的小巧漂亮, 三角形的边缘尤其锋利耀眼, 山吹律理犹豫地撑着下巴在梳妆台前挑挑拣拣,做不了决定。

    “律理酱?”门框边猫猫祟祟探出一个脑袋,太宰治扒在门边问, “我可以进来吗?”

    “门又没有关。”山吹律理侧身朝他招手, “来得正好, 替我选一对?”

    梳妆台里极亮的钻石直晃眼睛, 仿佛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叫人只能眯着眼看, 细碎的光斑印进虹膜, 照映灼眼的错觉。

    她的品味是龙, 喜欢亮晶晶。

    太宰治走到山吹律理身后, 仔仔细细地挑,他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没有像个钢铁直男一样问不都是钻石吗有什么区别,直接拿起其中一只递过去:“戴一只好看。”

    耳钉是成对的, 也可以单独戴一只。太宰治挑了一只极简约的碎钻耳钉, 嵌在黑丝绒上像星星的碎片。

    镜中, 山吹律理拂开垂到胸口的长发,捏着耳钉在耳垂上比了比。

    “是我看错了?”太宰治依然站在山吹律理身后,他透过镜子看背对着他的少女,“你是不是没有耳洞?”

    “有过。”山吹律理挑开打火机的盖子,火苗在耳钉的针上撩过,亮起赤红一点。

    没等余温散去,她望着镜子,银针对准耳垂,指腹用力按下去。

    血珠一下渗出来。

    太宰治这才听懂她的意思:她身体自愈能力太好,耳钉一摘下来耳洞跟着消失,干脆不要耳洞,直接钉进肉里。

    原理近似于拿回形针烧红了自己戳耳洞,很疼。

    她感觉不到疼,所以无所谓。

    “很漂亮哦,好适合姐姐。”太宰治弯下腰,从山吹律理背后拥抱过来。

    他的呼吸掠过发梢,耳边贴上温热湿润的触感。

    星点的血迹被薄唇抿走,他舌尖拨弄碎钻耳钉,浅浅的吻覆在她耳垂后。

    山吹律理很久未曾感触到痛觉的神经颤了颤。

    陌生的感觉让死寂的神经末梢不知所措地冒出一串电信号,一路窜到大脑皮层,像电花炸开噼里啪啦的碎响,火星落回身体的每一处。

    她第一次意识到,耳垂是个那么敏感的部位。

    “我要去做任务了。”山吹律理不自觉捻了捻湿润的软肉,“否则会来不及。”

    其实时间还早,不然她也不会有闲心慢慢挑耳钉。

    她只是本能的,想逃离过于陌生的氛围。

    “好。”太宰治在山吹律理耳边缓声说,“路上小心。”

    轻咬的尾音一直萦绕在耳蜗,踏进嘈杂的酒吧也依旧清晰。

    山吹律理推开坠着风铃的木门,不自觉揉了揉耳垂。

    横滨是Mafia的城市,而烈酒、机车与暴力是Mafia的象征。

    这座城市的酒吧数量超乎想象的多,任何一栋或破旧古老或时髦新潮的大楼中都有他们的身影,身影后隐没着不计其数的势力。

    身着酒保服安静擦拭酒杯的侍者放下干净的酒杯,他换了一块纯白棉布,在伸手拿下个酒杯时听到门口风铃的声音。

    侍者抬起眼,碎钻晃过微光,高挑纤瘦的少女推开门进来,暗金色眼眸习惯性环视全场。

    他喉咙滚了滚,被驯服的谦卑与温顺压下急切的问候。

    山吹律理看见侍者,向他走来。

    卡座内的客人不约而同举起酒杯向她示意,侍者前倾身体:“您……”

    “——还有位子吗?”

    张扬的声线和风铃声一起响起,橘发少年摘下头顶的黑帽,看见山吹律理,神色惊讶:“哦,是你,你也来喝酒?”

    山吹律理看了一眼侍者,穿着酒保服的男人低下头,继续擦拭酒杯。

    卡座内的客人放下酒杯,若无其事地与同伴搭话交谈,酒吧热闹如往昔,正常得看不出丝毫不妥。

    “我来喝酒不稀奇。”她回答中原中也,“毕竟我成年了。”

    中原中也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我是Mafia,不讲这些规则。”

    就算这么说也不能改变你和太宰治两个人辍学儿童混黑的事实,森鸥外真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男人,为了让自己东大毕业的学历站在组织顶端竟出此下策!不择手段!

    虽然但是,港口Mafia旗下的酒吧不是很多吗?中原中也为什么不去可以记账报销的店,要来她的地盘?

    ——这家酒吧连人带地皮都属于山吹律理,是Mimic在横滨的据点之一。

    中原中也可能也没想到他随便找了家陌生酒吧喝酒也能遇见熟人,正好一个人无聊,他打了个响指:“我请你喝酒,要一杯什么?”

    山吹律理坐在吧台上,单手支头:“一杯奥吉尔白兰地。”

    “我以为你会喝更吉利的酒。”中原中也古怪地说,显然是知道前日那起意外。

    他其实很不适应酒厂用酒名做代号的习惯,自从接触黑衣组织后,中原中也再也没有喝过琴酒。

    怪怪的,又色情又猎奇,鸡皮疙瘩起一身。

    “Mafia还搞迷信那一套吗?”山吹律理把他的话原封不动还过去,“我等下有个任务,希望任务目标能继承奥吉尔白兰地的‘好运’。”

    中原中也:这不就是让人家自己去死的意思吗?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冷笑话天才。

    酒保将两杯酒推过来,安静地站在旁边擦他永远擦不完的酒杯。

    中原中也灌了一口冰酒,爽快地呼出一口气。

    “青花鱼混蛋怎么不和你在一起?”中原中也的酒量不太行,随便喝喝就上头,忍不住抱怨,“我前几天想找你切磋,硬是被他阴阳怪气地怼回来。”

    阴阳怪气,中原中也绝对没有用错形容词。

    用他幼稚园未毕业的学历发誓,绝对没有。

    太宰治一口一句“你没有女朋友的吗为什么要约别人女朋友?”、“好可怜,约女孩子居然是要和人家打架难怪你没有女朋友”、“不会是因为身高没超过人家蓄意报复吧可怕可怕”,气得中原中也七窍生烟,拳头梆硬。

    更可恨的是,太宰治面对他的毒打还不知悔改,一副柔柔弱弱茶艺大师的嘴脸:“好可怜哦中也,我被打有姐姐疼,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哦。”

    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找到女朋友的啊!中原中也不能理解!

    “不是挺可爱的吗?”听到他的抱怨,山吹律理托腮坦然地说,“我的审美是柔弱纤细的美少年,太宰每个字都踩中我的点。”

    中原中也匪夷所思地望过来,钴蓝色的眼里满是震惊,几乎要化身呐喊表情包的震惊。

    “纤细”和“美少年”姑且算与事实相符,但“柔弱”是几个意思?

    太宰治,柔弱?

    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说出这种罔顾人伦天打雷劈的鬼话!

    整个港口Mafia,上到首领森鸥外下到厕所扫地阿姨和门口保安大叔,哪个没有见识过太宰治的难搞和可怕?

    纵观全日本混黑的朋友们,哪个没有听说过横滨最恶二人组“双黑”的名号?就连琴酒!连琴酒那种铁血酷哥都对太宰治避退三舍。

    “你,”中原中也略艰难地问,“你是不是被太宰治骗了?”

    他也是经常被太宰治骗被太宰治坑的可怜人,稍不注意黑卡被各种蟹肉罐头刷爆,肇事者还一副“都是你自己没有注意才不是我的错”的可恨嘴脸。

    此时此刻,中原中也忽然有些同情山吹律理。

    他被骗的只是钱,她却被无情渣男欺骗了一腔真情!

    可恨的青花鱼,仗着一张小白脸扭扭捏捏欲语还羞,把自己包装成不谙世事的柔弱小白花,故意让人家以为找到了理想型,实则切开之后是一朵黑漆漆的食人花。

    货不对板!严重差评!

    “既然你的品味是‘柔弱纤细的美少年’,”中原中也像吞了苍蝇一样重复,费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在港口Mafia找男朋友?”

    这起情感诈骗案你起码要付一半的责任。

    “柔弱纤细和美少年是对外在的要求。”山吹律理喝了一口白兰地,一本正经地说,“我比较喜欢刺激。”

    中原中也:“???”

    山吹律理:“谈恋爱谈到一半跑去殉情,他死我活的那种——刺激。”

    懂了,中原中也举杯:“你的眼光和品味真不错,葬礼费用我愿意替你出一半。”

    山吹律理欣然举杯,两只酒杯在空中清脆砰响。

    中原中也仰头,一口干杯。

    他把酒杯推给酒保,用手扇了扇风:“酒不错,真烈!”

    人菜还瘾大说的就是他,脸快红的和头发一个色了,固执地要求续杯,一副我能喝给我满上的架势。

    酒杯看了山吹律理一眼,她举起酒杯遮住唇语:“给他,拿我珍藏的那瓶。”

    来自俄罗斯的烈酒,好喝不好喝不重要,只要醉后能徒手撕熊,都是好酒。

    中原中也不负众望地喝醉了。

    醉后,他开始狂骂太宰治。

    口蜜腹剑!

    两面三刀!

    阴险狡诈!

    不是个人!

    “我跟你说。”中原中也抓住山吹律理的肩膀拼命地摇,像是想把她脑子里的水摇出来。

    “太宰治就是个渣男!他一定是在欺骗你的感情!是兄弟就拿刀去砍他!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中原中也打了个酒嗝:“最近、最近组织在欧洲的生意不顺利,那家伙肯定又在暗戳戳嘲笑我!我得在他向BOSS添油加醋地告状前摆平这些,不能被他抓住把柄!”

    “欧洲那边的事是中也君在管吗?”山吹律理握着酒杯,酒水只略沾了沾唇。

    “珠宝生意是我在负责。”这些事不算机密,中原中也很大方地说,“之前的负责人是太宰,所以说啊,如果解决不了麻烦岂不是说我不如那条青花鱼?唯独这一点我绝对不承认!”

    “我很喜欢宝石。”山吹律理勾起一缕发丝在指尖绕了绕,她像是来了兴趣,抚开长发给中原中也看自己的耳钉。

    “好看吗?太宰给我挑的。”

    太宰治的品味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即使是喝醉酒后的中原中也也必须承认那个混蛋的眼光很不错。

    黑发间的耳钉如夜幕上北极星闪烁,无声展示清冷孤高的优雅品味。

    “不要信任那家伙献的殷勤。”中原中也撇撇嘴,“他最会在细枝末节的地方给人安陷阱,信任他与自杀没什么两样。”

    “中也君认为恋爱是信任的交换吗?”山吹律理指尖抵着下颌。

    “我倒觉得,恋爱更像是欺骗的游戏。”

    “输掉游戏的人变成恋心的奴隶,或者,打出双输的结局,一起在遍地狼藉中举起白旗。”

    “但是呢。”山吹律理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蛋,指腹陷在柔软的脸颊里,下一秒随着回弹力升起。

    “在游戏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必然是赢家。”

    “我也不例外。”

    少女轻柔的声音透过沙沙的电磁音,像老电影中人物的对白,只凭语调的轻重与口吻的变化便能想象说话人的表情、神色、动作。

    太宰治坐在办公桌前,金属制的钢笔尖在指尖一旋而过,划出冰冷锋利的弧。

    镶嵌在耳钉内的、比米粒更小的窃听器闪烁微不可见的光点,跨越大半个横滨,将嘈杂酒吧中的对话中收录,传到它主人的耳朵里。

    “赢家……吗?”

    他掀了掀唇,轻轻笑起来。

    第一卷 第30章

    中原中也醉得不省人事。

    山吹律理不是很想收到港口Mafia发过来的索赔律师函, 质问她的酒吧居然不制止未成年人喝酒;也不想因为中原中也醉后砸场子造成的损失,反手给港口Mafia寄律师函。

    同为法律边缘大鹏展翅鸟,为彼此保留最后一份体面是她仅存的善良。

    “烦劳, 把他送到附近的酒店, 我记得有一家港口Mafia入股的店, 应该不至于把人弄丢。”山吹律理放下酒杯, 嘱托道。

    她的语气自然疏离, 没有因为中原中也喝醉放下警惕, 暴露自己与侍者相识的事实。

    虽然中原中也酒醒后大概率什么都不记得, 否则太宰治哪有机会年年坑他在年终舞会献唱?

    “您需要续杯吗?”侍者温声问。

    “不了。”山吹律理算了算时间,“今天还有事。”

    森鸥外给的任务得在今天交差, 她的职业素养不允许拖延症存在。

    任务资料出自森鸥外秘书的手笔,无比详细,详细到山吹律理完全不想看。

    她就喜欢太宰治那种“时间、地点、人物”给齐, 一句废话都没有的性冷淡风格。

    “理解是另外的价钱。”山吹律理嘀嘀咕咕, 用手机导航目标所在地。

    横滨的地图导航比博多详细太多,不会发生GPS与纸质地图双双失效,只能依靠路边清洁阿姨指路的窘状。

    感谢现代科技, 让杀手们的工作无比便捷。

    “井下株式会社社长……”山吹律理收起手机,身影消失在横滨弯弯绕绕的暗巷中。

    幽闭恐惧症患者视黑暗密闭的空间为死神的掌心, 而对另一些人来说, 这里是救命的方舟。

    井下隆一坐在木板床上, 他努力扶稳打颤的大腿,在西装裤上蹭掉掌心的汗水。

    狭窄的地下船舱内满是腐烂木头和死鱼烂虾的气味, 他仿佛嗅觉失灵闻不到, 催促地问自己的助理:“船怎么还不开?”

    “蛇头说还有一位乘客没来。”助理撸起袖子看自己的机械表, “一群贪婪的吸血虫!非多赚一个人头费不可!”

    井下隆一气的头疼, 想他在商场叱咤风云的时候没有人敢和他讨价还价,要不是该死的港口Mafia——

    他打了个寒颤,满心的怨恨与恐惧一起涌上心头,堵住喉咙里的骂词。

    “您请。”蛇头殷切赔着小心的声音伴随两个人的脚步声一起传来,“我们这儿只有一座船舱,保管是那儿。”

    最后一个乘客来了?井下隆一心下一松,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床头放置的方型仪器,红色的小点激烈闪烁,如同一只被熊孩子玩坏的激光笔头。

    这是他以防万一带上船的信号干扰器,有屏蔽信号和检索窃听器的两种功能。

    红点闪烁代表仪器检索到具有窃听功能的仪器。

    “幸好信号干扰范围是整座船。”助理心想,“谁带窃听器上偷渡船?便衣警察还是被追杀的倒霉鬼?”

    他是好奇,井下隆一心中升起浓浓的警惕。

    男人把手伸进衣内,握住被体温捂热的枪柄。

    蛇头叮叮当当掏出钥匙,不敲门直接打开船舱的大门。

    “砰!”

    井下隆一在神经高度紧绷的警惕中下意识扣动扳机,子弹出膛直直打在门框上,溅起碎片似的木屑。

    “妈的,这是老子的船!”

    见惯火拼的蛇头一边骂一边卧倒在地打了个滚,熟练地躲进船舱的缝隙间,露出被他挡在身后的黑发少女。

    第一枪是无意,井下隆一缓了下神,枪口指向门口站着的人。

    方才有蛇头挡住,他并未看清来客的模样。

    年轻高挑的女性,冷白皮,双腿笔直修长,束腰裙勾勒出的腰线好看得不可思议,暗金色猫瞳冷淡地望过来。

    即使在漆黑一片的狭窄船舱,她耳垂上的碎钻也亮得晃眼。

    与她对视、在她眼里看见自己的那一瞬间,井下隆一陡然失神。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耳畔唯有她一步步走近的脚步声,声声敲在他空茫的心原之上,血淋淋的心脏鼓动着升腾白雾,蒸汽从喉管冲出天灵盖。

    他忘记了害怕,忘记了尖叫,忘记了挣扎。

    他忘记了一切,怔怔地凝望逐渐走近的人。

    微凉的手触上男人的脖颈,触感柔软舒适,井下隆一看见她不解地歪歪头,像是疑惑他的不挣扎。

    生了一张好看到太宰治偶尔都会晃神的脸,偏偏无知无觉。

    山吹律理徒手拧断井下隆一的脖子,迟来的尖叫声在喉管被掐断。

    她因目标配合的态度愉快地眯了眯眼,像只吃掉小鱼干后尾巴一甩一甩的快乐猫猫。

    猫啊,是那种蹲在钓鱼的人脚边,舔一舔爪子矜持地喵呜一声,能让两脚兽心甘情愿把自己钓了一天才钓到的几只小鱼苗统统献给她,还羞愧自己给的不够多的上位者物种。

    凭借美貌的外表掠夺资源,也用锋利的尖爪了结猎物,这就是猫的作风。

    让人又爱又恨的作风。

    山吹律理把目光转向跌坐在地瑟瑟发抖的助理。

    森鸥外给的任务目标只有井下隆一,他的助理不在山吹律理的工作范围内。

    杀了他也没有“另外的价钱”可拿,她对森鸥外的抠门知道得门清。

    要不,久违的开展一次买一送一促销活动?山吹律理犹疑地想。

    她不是很想给森鸥外折扣,黑心资本家根本不配拥有折扣。

    “我我我……”助理敏锐地嗅到了生存的机会,“我和那家伙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连最后一个月薪水都没给我!”

    一句话,山吹律理瞬间共情。

    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

    “不杀你。”山吹律理搜了搜井下隆一的身,把他的钱夹扔给助理,“让蛇头带你走,永远别再来横滨。”

    慌慌张张捧住死鬼老板的钱夹,助理没想到自己能死里逃生。

    他望着转过身离开的山吹律理,神差鬼使地说:“那个!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你身上有窃听器?”

    山吹律理即将消失在转角的身影停滞在原地,她抬起的脚尖轻轻点地,侧身望过来,半张脸隐在阴影中。

    被那双非人冷漠的瞳孔注视,助理结结巴巴地捧起信号干扰仪:“喏,红点在闪——你不用担心!这里的信号一直被屏蔽,我连手机欠费短信都收不到,窃听你的人什么也听不见。”

    他感觉自己撞破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拜托了求求!助理在心里默念,你们神仙打架不要波及凡人!他只是一个不小心知道太多的打工人而已啊!

    “窃听器?”

    山吹律理抬起手,轻轻捻了捻耳垂上的碎钻。

    她若无其事地说:“我知道了,多谢你。”

    她不再停留,离开闷热狭小的船舱。阳光照亮波光粼粼的海面,仿若大片大片的碎银洒入海中,流光熠熠。

    山吹律理搭在沿海栏杆边,手肘撑着银白的金属杆,任海风扬起她黑色的长发,露出发间星芒似的碎钻。

    她只佩戴了一件首饰——太宰治亲手替她选的耳钉。

    “难怪……”少女唇边泄出的声音被海风卷走,如情人私语的呢喃。

    无事献殷勤。

    星点血液被唇舌舔净,湿润温热的触感依然残留在耳边,少年咬着缱绻的尾音对她说:路上小心。

    好一个“路上小心”。

    山吹律理低垂眼帘,懒怠地勾了下唇。

    风卷走一声轻之又轻的嗤笑,和浪花一起在礁石上撞得粉碎。

    酒吧木门在今天第二次被同一个人推开,擦拭酒杯的侍者抬起头,口中的问候被少女抬起的手制止。

    他微微鞠躬,保持静默地推来一杯马丁尼。

    独自喝的年轻女孩在酒吧总引人注目,坐在卡座上注意吧台许久的青年小声问同伴:“你觉得我上去搭讪,她会理我吗?”

    言辞谦卑,语调却是矜傲的,为他年轻英俊的面容和优渥大方的家世。

    “试试?”同伴偏偏头,灌了口酒,“我可不敢,她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冬。”

    青年捏住手里的高脚杯,向吧台走去。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全场近乎一半的视线若有似无的萦绕在他脖颈上、眼睛中、心脏处。

    “一个人?”他友好地微笑,“介意我坐这里吗?这是我的名片。”

    后一句话是他不自觉加上的。

    近看青年才意识到同伴口中“西伯利亚的寒冬”评价有多形象,冷白的肌肤、暗金的眼眸,她的冷漠几乎化为实质,如刀锋般割来。

    青年下意识掏出自己的名片,上面每一个印刷字都是他傲人的资本。

    山吹律理看到名片,恍然大悟:

    是来找她谈生意的金主!

    虽然答应了森鸥外的邀约,她可没说不做私活,有生意上门只要价格合适都可以商量。

    山吹律理不太爱搭理自己不感兴趣的人,雇主除外,在有限条件内她会尽力给雇主留下好的交易体验,这是她职业道德素养的一部分。

    “不介意。”山吹律理很好说话地回答,“请坐吧,名片我收下了。”

    看名片似乎是生意人,是要让竞争对手意外身亡,还是暗地里打压合作伙伴?她大致猜测委托内容,八九不离十。

    青年受宠若惊地坐下:他居然没有被冷冰冰的拒绝!

    简直是超乎想象的良好开端!

    他喝了口酒压压惊,试探性地交谈起来。

    很好说话,和表现出的冷酷不同,她真的很好说话,耐心又温和,会接梗会打趣,脑回路怪了一点但奇奇怪怪也可可爱爱。

    青年不自觉地露出迷蒙的微笑,聊天聊得飘飘然。

    金主一直没说委托内容反而在东扯西扯聊一些非常无聊的话题,山吹律理对此并不介意。

    她曾经经历过聊天三小时把莫得感情的鲨手当心理医生知心妈妈的雇主、经历过试图拉她进传-销一起赚钱的雇主、经历过哭哭滴滴一边流泪一边唱歌抱着招待所浴室的花洒当话筒不肯松手的雇主……等等等等,还有很多。

    眼前的人,只是他们中平平无奇的一个罢辽。

    山吹律理不爱和人聊天不是因为她话少。一是敢和她闲聊的人不多,博多池袋的居民基本对她持“闻风丧胆”的态度,压根聊不起来。

    二是敢和她聊的人很无趣,她不乐意搭理。比如安德烈·纪德,啰嗦,好啰嗦一男的,自诩监护人啰嗦如老妈子;再比如折原临也,过于不怀好意一男的,聊着聊着逐渐欠打,不得安宁。

    既不害怕,能和她地位平等地聊起来,又不让她感到无趣话题冷场的人,数来数去,居然只有一个太宰治。

    小兔宰治的作死雷达跟成精了一样,回回卡在警报线,又刺激又不踩底线。明明和折原临也同为搞事精,偏偏只有他让山吹律理觉得可爱。

    她对可爱总是很宽容的,就像被猫咪挠手的人,颇有几分大度的妥协。

    山吹律理一边神游一边应和废话还没说完的雇主。

    “……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吗?”青年讲完一段落,期待地问,“我的号码在名片上。”

    “当然。”没有联系方式怎么接生意,山吹律理不在意地报了串数字,“验证问题填‘博多’。”

    “你是博多人?”青年一边添加好友一边念,“是这个‘杀人越货请私信’吗?昵称好有趣。”

    哪里有趣?山吹律理不懂,她的昵称和“游泳健身了解一下”不是一个风格么?你对人家的工作号也感兴趣?

    “我,下次还可以约你出来吗?”青年含蓄地暗示。

    这个雇主好喜欢面谈,其实她更喜欢在网络上聊完然后直接去干活,不然真的很浪费时间,杀手是个讲究效率的工作。

    “挑一个晚上的时间。”山吹律理想了想,“好办事。”

    什、什么!进展这么快的吗?!青年震惊到手足无措,一瞬间脑补了诸多无法过审的剧情。

    雇主整个人脸红的快要蒸发,山吹律理不能理解,也不耐烦等他找回理智。

    左右生意今天做不成,何苦和无趣的家伙浪费时间,家里还有格外好玩的猫等着她回去算账呢。

    山吹律理拉开凳子站起来,手指夹着名片晃了晃:“我收下了,有事再联系。”

    她随手把名片塞进口袋夹缝,头也不回地离开。

    现在还不到太宰治下班的时候,港口Mafia的工作时长一向是“以996为基础,向007奋进”,森鸥外老资本家了,压榨员工一把好手。

    因此,山吹律理没想到她会在家里看见太宰治。

    ——还是特意在家里等着她回来的太宰治。

    很稀奇,很ssr。

    “你翘班了?”山吹律理被太宰治堵在玄关连鞋都不能换。

    她一面向后靠在门背上给自己留出呼吸的空间,一面好奇地问:“怎么,要搜我的身?”

    太宰治不由分说地抱过来。

    他消瘦的下颌搁在山吹律理裸露的肩膀上,紧贴着她的皮肤,披在肩头的黑风衣几乎要把两个人完全裹住,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探进她的裙子口袋。

    山吹律理看不见太宰治的表情,只感觉他似乎很生气,冷冰冰又气鼓鼓的怒火燃得正旺,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让山吹律理不明所以,又觉得可爱。

    她放弃抵抗,任那只虎口缠满绷带的手伸入口袋,来搜她的身。

    太宰治用两根手指精准地夹出一张带着淡淡男士香水味的名片。

    “这是什么?”他一脸你居然背着我在外面养了别的野男人的幽怨神色,又震惊又生气,不甘心不服气的劲快从骨子里冒出来了。

    太宰治难以置信:

    “他能有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