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众学子修缮宝仪殿
    却说宫中行坐起卧皆有规矩,比在书院胜过十倍。学子们大多出自官宦、豪绅、能人之家,个有傲骨。虽没十分倚财仗势,出头拔尖,表现挣能,但都在明暗里相互较劲,谁也不愿落下风,唯恐被小人看轻耻笑。

    女子匠使这旁还好些,只按部就班各司其职,遇难处就说出来大家商议,夜里昼间劲儿往一处使,还算一团和气。

    男学子那边就没那么风平浪静。个个恃才傲物,都视自己的图纸方案最好。争论时意见不一就针锋相对据理力驳,稍有不懂就被指桑骂槐冷嘲热讽。各抒己见时场面更加好看,众学子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图样计算,寸步不让。

    往往大半夜还要争讨个不休,恨不得把图纸拍对方脸上!

    这时候,必定有陶宥行出来主持公义,若实在劝不住各位才子,只能搬出宫杖来震慑,他们方才讪讪罢休。

    旁边帐篷里的华英日日听到这样的动静,窃笑道:“又不是做官,吵的凶有什么用。”

    小笙伏案制图,道:“我听说官家的大庆殿每日朝会,文武百官横纵列位,遇到意见不一,他们也能吵得面红耳赤,更有甚至。”小笙捂着嘴低声道:“说御史台的言官和谏院的谏官,还能驳斥官家,官家再生气也不能罚他们。”

    华英悻悻道:“果然有这样的事,我听了都胃胆发寒,咱们这位官家的脾气也太好了。要我说这些胡子叽喳的文官们就该拉出去,借他们的嘴,把燕云十六州叼回来。何不食肉糜呢。”

    小笙道:“可别说这样的话。”

    华英恨恨叹气道:“我爹就是被这么个言官治死的,我恨他们。”

    小笙也不好多言了。

    三更天了,外头又开始下雪。北风呼啸,吹得帐帘斯拉作响,她们还不能回耳房休息呢。

    然而天气寒冷,墨水坚硬,须得在墨盘底下温烤小火,否则是蘸不动墨的。小笙想着把碟子里的墨用完再走。

    华英搁下曲尺,抬抬发酸的胳膊,顺便替小笙挪走墨碟底下的炭。

    道:“明儿再画吧。”她笑着说:“你的工笔果然是极好的,不用尺也能绘得这般规准,没有天分和三五年功夫,是做不到的。唉,其实画画这样的事啊跟算术一样,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你知道我祖父有一本藏书叫《周髀》,这本算经,市面上也不多见的。我八九岁上有一天偶然见了,吵着要学,祖父拧不过,教了我三天。”

    小笙笑道:“然后呢。”

    华英摊手:“教到现在我也没学会,不然我早盖房子去了,还能来做雕工匠。”

    其实华英是自谦,她的算学并非不好,只是在算学骄子扎堆的营缮科里比起来,不算拔尖。人生事大多是这样充满遗憾和不公,再加上她是女儿家,盖楼修房的事又忌讳颇多。她后来常说,等攒够了钱,非得要汴梁郊外买上一块有山有水有良田的好地,自己绘制图纸,亲自指挥都料,盖个自己满意的房子住不可!

    一夜就这样过去。

    越日醒来,又周而复始赶工。

    小笙和画匠约定,复原宝仪殿的期限是十日。她一共要绘制宝仪殿三个方向的视角:正面,侧面,和俯视面。这样无疑增加她的作业难度。白天就看到她在树上,墙头和殿顶几个地方来回呆着。

    小笙头戴斗笠,穿着斗篷,在寒风中坚持作画。旁边炉子上搭个小棚,里面温着的也不是热茶热汤,而是墨水。

    在此期间,华英就去翻阅古籍文献,在浩如烟海的书册典籍里,寻找“百灵灯”的线索。她前五日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个已经失传的灯,至少图样子要先复原绘制出来。

    如此没别的办法,只能大量查阅古籍文献,在只言片语里索引蛛丝马迹。

    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有了进展。

    在一本五代十国记录地方志的灯彩文化残卷里,倒是提到了这种灯,但不是这个名字,地方人称之为“安魂滚地笼”——记载曰:极北之美玉,名曰蓝珑,色如琥珀,錾之虫鱼鸟兽,置掌飞转百天。东海之珠,拳指大小,经纬珠帘以装饰山河体。漆夜悬之清盆,亮如白昼,冥冥回音亲之足声,飞魂升天矣。(注:作者杜撰的)

    以华英的理解,这段话大概是说:在极西北的地方盛产一种漂亮的宝玉名叫“蓝珑”,它晶莹剔透如同琥珀一般,用来錾刻稀禽珍兽,放在掌心能如滚珠,转上一百天不停止。东珠,有拳头大小的,有指尖大小的,取上千百颗按巧思,珠串作横纬,丝线成经纵,编织成一幅圆形的“珠帘山河图”。再将宝玉镶嵌到圆形珠帘山河图的中心,二者可以相互借光,照得亮如白昼。头七之时,悬置在一盆清水上,能听见冥冥中亡魂走路的声音,那样就说明,先魂是要准备去飞升了。

    经过多日研究,华英已经将玉器的图纸起草出来,按她所认为的样子,画了四个视角。

    她的理解是,这个灯,其实由两个部分组成。

    一个是用一块蓝珑玉錾刻奇珍异兽,成圆球体,能放在掌心自己旋转起来。

    二个就是用数以千计的东珠编织成“山河图珠帘”,最后能裹起来,裹成圆球,山河在球内,球表面则光滑能滚。再将蓝珑玉塞进山河珠帘内,二者互相影响发光。

    如此寓意山河在天地的中心,而内藏乾坤!

    头七之时,将整个灯放在清水盆上,能悬浮起来,还能满室滚走,发出“听嘡”的冥冥回音,所以叫安魂滚地笼。

    华英蓬头垢面,只憾气绝。

    难怪制作这个宝物的手艺能失传,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古人简直就是夸大其词嘛!

    她从一堆书里“噌”地站起来,面容枯槁,双手撑在书案上,连连摇头叹气。

    小笙挑开帐篷帘子进来,立刻裹挟进许多风雪,她连忙闭拢毡帘。一手将墨笔等物放好,一手将抱在怀里的卷轴好生放在案上,再脱下身上的斗篷挂在架子上,见状笑道:“华英,你怎么了?”

    华英苦笑道:“苁笙,怕是不中用了,我们是必挨罚的。”

    小笙注意到大大的桌案上,堆满了古籍书册,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乱中有序,数十张宣纸摆在上头,她仔细一看,原来是已经绘制成型的百灵灯草图。

    赞道:“复刻得极好,你心细如发,画的这些图,我一看就懂了。”

    华英倒了杯热茶塞到她手中,面上并无半分喜色:“我们是做不出来的。”

    小笙手脚冰冷,忙喝热茶,肠胃这才暖和了一些,闻言道:“为何?”

    华英摇摇头,不肯再多言。

    小笙走到炉子边烤火,边搓手边道:“你别着急,等我明日画完宝仪殿,就来与你一起想办法。这头一等就是造器原材料,蓝珑玉和东珠,弥足珍贵不易得,就算向陶掌事和吴都料申请,他们也应答不了我们。”

    华英冷笑:“岂止不能答应,工部抠搜成这样,怕是还要反过来骂我们一顿。”

    小笙笑道:“倒也不至于,是他们让我们复刻的嘛。”

    华英:“东珠,皇室贡品,一年才得几盒?还有什么蓝珑玉,我听都没听过,到时候咱们把这番说词往上回,他们还以为咱们痴人说梦诓骗他们好耍呢。”

    小笙道:“东珠也就罢了,蓝珑玉,我倒是听人提起过,说是西北边境极寒之地,一种从深层岩石里养出来的宝石,成片大块,坚不可摧,白日里和雪一个颜色,夜里却能借月华发光。有俗语‘听听嘡嘡,冥七之殇,昆仑脚下,仙鹤成行’的说法,传闻此玉美观无比,能引吉祥如意白鹤在上面起舞,接引亡灵。”

    华英闻如此说,脸色巨变:“完了完了,我们必死无疑了,上哪儿去找这种宝物啊,神仙也找不到啊。”她说完,又生气,将手中的书狠狠一撇,愤懑道:“这都是那些吃饱了没事消遣的读书人疯魔了杜撰出来骗鬼的!”

    或许,本就没有那么神奇东西,那些编书的偏偏要编出来夺人眼球,唉!

    小笙见她要气哭了,忙安慰道:“当今世上谁也没见过这个灯器,这些片牍残卷不是史书,前人着墨时多有夸大其词,我们尽力而为就是。不过倒是要早早将难处整理成文,呈报上去,以免到时候真的做不出来,上头怪罪你我。”

    华英听了,忙擦眼泪,点头道:“你说得极对,那些人,最是不干正事爱邀功推责的,看我不写个清楚,免得他们赖账!”

    说罢,她将墨盘烘了烘火,提笔沾墨。

    她们所在的帐篷,是临时在宝仪殿院里搭建起来的,脚下是草坪,外面是冬风,隔壁是负责拆殿造台的男学子的帐篷。眼下他们正吵得厉害呢,动静极大,小笙仔细一听,不是别人,正是一山的声音。

    帐篷内,大家已经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

    尤其邱一山,虽不是娇生惯养但也对生活十分挑剔。被老爹绑进营缮书院锻造至今,他也算认命听话,可哪里吃过这些天的苦,宫里的日子真不是好熬过的!吃的不好,睡也睡不踏实。

    自从被分派到在宝仪殿侧殿搭建戏台的工程,他就连轴转。这图纸本是他主持,偏偏许多学子并不服他。

    萧邵衡眼下乌青,不修边幅,拿着矩(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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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度的直角尺),啪啪将案架敲得动天响:“我说什么,我说的什么,三尺的过道,你就是再劈半丈出来,从这边儿矗上去,那屋顶的橼子,也得抵死西墙,到时候你都用不着等下雨沟渠堵,早晚再给你抵塌!”(注:宋一尺约=31.68厘米)

    邱一山:“我没说前提吗?啊!整个宝仪殿坐北朝南开,戏台要建在西边,面朝也西,后头延伸出去,它不相干正殿,抵不着!”

    萧邵衡:“那你还是没改啊,你还是想把戏台朝西?令修兄,西面是殿院墙门,你不懂风水难道还没听堪舆师的话?都说了那方位大门对大门,亡灵不得进!”

    邱一山:“破局之法就是再劈开一个花洞小门,涡峰回旋可解煞。这样一来既能最合理地运用西墙,布局上还美观,西面的院坝,正是看戏辽阔之处,三处有益!”

    陆淮生笑道:“令修兄,宝仪殿的戏台不是给活人看的,用不着摆凳子,宽阔有什么用。”

    萧邵衡冷笑:“再劈一个花洞小门,说得轻巧,钱哪儿来,令修兄别当这是自家账房。”

    邱一山亦冷笑:“西墙地基已经垮掉一方,矮了整个大殿六寸,如要朝向齐平,就得再去申请大理石和汉白玉,再起再造,方不突兀。不知这笔开支和我的一洞花门比起如何?届时是邵衡兄去呈递批文,还是淮生兄去要钱?”

    众人道:“这不是大家商议吗。”

    邱一山:“是商议,可偏偏有人浑水摸鱼,横生枝节!戏台朝向向西,是三天前就定下的。今夜就因我来迟一刻,有人就平波起浪,非要翻出来再浪费诸位时间,是何道理?”

    萧邵衡:“是,我就是不服气,我大半个月因地制宜绘制出来的图纸却被你几句话就比下去你凭什么,邱一山,就因为你初来乍到跟中贵人搞好关系,他跟吴都料被你三言两语说服了?还不是你攀龙附凤,巧舌如簧。真才实学真本事,你没有!”

    邱一山面容冷峻,因一连几天不曾好好睡过,脸色愈加冷白,他闻言不怒,反而笑道:“萧兄,这种时候就别拿时间来衡量质量了。我虽用时短,但三两句就能说到点子上。你的草图设计华而不实,就算磨上十年八载,也是废纸。”

    萧邵衡隐怒:“你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

    陆淮生劝道:“邵衡,别这样,令修虽然纨绔不着调,但他心算还是不错的……”

    陆淮生的话还没有说完。

    邱一山拿起笔,笑道:“还只是算不错吗。壬辰年书院算经赛事上,六百五十道周髀科目珠心算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啊,陆兄!承让了。”

    陆淮生神色怔愣,笑道:“是,我一直没忘当日众位夫子看你的眼神,像是废材锻造成了珍木,喜极而泣!”

    邱一山在旁边案板的白纸上,将自己呈递上去的戏台草图贴上去:台基,下槛,踏跺,楼柱,斜柱,檐柱,檐枋,金柱,鼓蹬,檐檩,勾头,正脊…………无一不有。

    邱一山道:“戏台朝西,地基比大殿矮三寸,以木垫之。十字歇山顶,紧靠西墙,三面空。两边铸照壁,浮雕仙兽,工程预计用时四日,大家还有什么要讨论的。”

    他看向萧邵衡:“萧兄的意思呢?”

    萧邵衡将攀博一拉,丢在桌案上,别开脸:“我没意见,我的意见不重要。反正也快过年了。”

    陆淮生:“令修的这个法子,应是眼下最省钱又能交差的方案了。邵衡的图纸也不是不好。”

    他不好意当中说出来,但私底下肯定说过了。邵衡的风格,适合给阔气的大财主造缮。只可惜在宫里做事还是要讲究绳趋尺步,和光同尘,不可锋芒太露。

    正说着,负责陈设器皿统筹的两名女匠使端着甜汤,拿着碗匙进来。

    笑道:“大家都累了,夜深天冷,我们煮了红豆浮元子,大家都来吃些。”

    众人正是又冷又饿,都笑着去分食汤圆了。

    邱一山道:“另外两个人呢?”

    杨夕月笑道:“苁笙和华英正为复原灯彩苦熬,已经先给她们送去了,只是都跟冷霜冻焉的花儿似的,不肯好生吃东西。”

    一个学子也不吃了,站起来道:“我过去看看。”

    女孩儿手里还端着碗,笑着阻拦:“哎你过去看什么,她们帐篷里姑娘家家,深更半夜的。”

    陆淮生笑道:“那你们还不是来我们帐篷。”

    杨夕月道:“我们是行得端坐得正,有的人是别有用心,好了,你们吃完早些歇息,别再争论吵闹了。”

    说完,她们才提着锅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