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六入梦
    那碎银子像是被绞下还没有多久,孤零零地在摊位一角。

    慕容卿见他不走,因有些不知怎么同他言语,团扇遮面特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一旁尤诺看好友的耳朵越来越红,替她解了围:“沈少卿,我们要收摊儿了。”

    沈止嗯了一声,又从袖口里掏出了十个铜板儿放在桌子上,指了指慕容卿受伤的扇子:“团扇,也要。”

    慕容卿啊了一声:“好。”,随后呆呆地将自己手中的团扇递了出去。

    这团扇是普通的绿竹炳,扇面儿绣了一对鸭子。是不知两年还是三年前,慕容卿养的,后来鸭子太大放在院中吵闹不大方便,就放到了白家的马场里头。

    如今还在马场里生龙活虎地到处玩儿。

    她刚绣好这团扇时,可用了好一阵子。

    慕容卿瞧着沈止接过了那扇子,不敢瞧他脸,就只好去瞧了他的手。他的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可上头的茧子尤其多,完全不像是个世家子弟的手。

    且他手里还拿着个紫玉手捻,越发衬托了他手粗糙。

    她愣神片刻里,难免就想起了陆郴的手。那是一双让许多女子都会自惭形秽的手,白皙处又不伐力量,尤其是瞧着陆郴捻杯饮茶之时,还会莫名教人有些脸红呐。

    “那我这便走了。”

    “唔。”

    慕容卿见人转身才松了口气,尤诺就立马靠近她咬耳朵:“你胆子也忒小了,都不敢看他,所以你都没瞧见,他鼻尖上都是汗,一看就是特意为了你赶过来的。”

    尤诺将“为了你”三字咬得很重,搞得慕容卿一面不好意思一面心里那点小得意又冒了出来。

    而且沈止也太心机了,还特地去换了碎银和铜板儿,就为了和她说几句话。

    不过这点小念头很快就没了,因着学生收完摊子之后夫子就要说了这回的成绩。

    慕容卿将自己的匣子交上去的时候,特意听了下,她似乎是铜板儿最多的一个,也不知晓这回成绩如何。

    结果上了夫子的大当,因她没说具体的名次规则,大部分人都当着是赚得银子越多名次越高,也当着是卖完了就算了事。

    没想到拿了名次的只有杜若与宋令仪二人,其他人皆是次等。

    众人一片哀嚎议论。

    夫子忍不住笑意,言语里多少还是有些安抚的意思:“这回是义卖,可你们竟只顾着卖不顾善人名姓,悉数记下来的只有杜若与宋令仪,你说你们拿次等是不是应该?另,涉及到银钱,就该有了记档,这回只有杜若交来的匣子上写清楚了每样东西的估价与卖价。你们和人学学,一个个缺心眼儿地当真以为自己是绣娘了不成?”

    宋令仪去看杜若,她是想到了记档写价,之所以没记,是因为她缺银子。

    很缺很缺。

    思来丢人,这场小考她因白一方杜逡荷花夫人等人照拂,所获不少,便私自昧下了五十两。

    数目不多,可已经能解去她的窘境。

    只因这窘迫便被夺了名次,宋令仪心中颇为不甘。她自认绣工第一,心细处与杜若也不遑多让,偏偏她太难,杜若可无她一般的忧愁。

    自然不服。

    杜若并未察觉到宋令仪视线,而是正应付着尤诺的埋冤。

    “你怎不同我说,我家去又得挨手板了。”

    杜若解释:“我平日里做事都喜好清清楚楚,夫子也没说了规则,便没同你们说道了。真怪上我了?”

    慕容卿很坦诚:“尤诺不该怪,因你说了她太懒也不一定会照做;可我肯定会听阿若你的,你没提醒,我心里多少难过的。可又觉得自己这般也不应该,那是你的习以为常,所以怎会怪你?”

    好友说得肺腑,杜若心里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没顾及上去提醒,是显得有些不大气了:“这回是我没周全,一会儿下学去请你们去万花楼吃了可好?去吃花宴。”

    每逢春,万花楼会特地上了百花宴的席面儿,因着时节只能吃一阵,所以要价相当贵,也相当紧俏。

    这一顿,只单单算席面儿,还不算上雅间与茶水一应等估计就得二百两打底。宋令仪细算心中略有疲惫,与她们三个比,她总是比不上的,也融不进去。

    好似慕容卿尤诺那话也像是在点她,怪罪她怎不去提醒了她二人。

    好似白一方会舍得给尤诺花上二百两,那般亲近了像对妹妹,却对她的摊子匆匆而过。

    杜若大家闺秀,也将她逼成了万年老二。

    有杜若在,恐是她想靠结业考来打个翻身仗的念头,终会落空。

    宋令仪浅笑着上前:“也有我的不细心了,今儿阿若请了花宴,等结业之后我再来请一场可好?只我可请不起百花楼,只能吃些别的。”

    慕容卿哪里会真贪那一口吃的,只高兴着好友都这般顾念她;尤诺是听了能吃花宴,什么次等良等都不在意了。

    晚间儿,慕容卿吃饱喝足家去,脚步一转没回静雅堂,而是去了她大哥的何畅楼。粘到白一方最后烦得给她轰走。

    黄鹂画眉笑慕容卿:“郡主若每日都如此,怕是大公子会烦得早些启程。”

    打趣儿的话慕容卿却当了真:“那可如何是好?”

    “郡主不如让大公子与二姑娘一样,教导了郡主课业,许是见到大公子的次数多些。”

    慕容卿是心里极度舍不得白一方,想着这法子一举两得,便听进去了画眉这话。她沐浴更衣之后,躺在床上,因着近日疲累,几个眨眼间就睡了过去。

    紫竹林依旧。

    小桥流水的景色初瞧来惊艳,瞧多了也就那样儿。

    慕容卿没什么心力去想沈止,她这会儿只想睡觉,朝着草原那处去,见上回沈止说是要盖了竹屋的竹子还在,便换了个地方窝着睡觉去了。

    她是真睡得着,以致于沈止出现她都不晓得。

    少女睡得香甜,樱粉色寝衣与草地映衬,青嫩得比春景更美。沈止脱了自己的上寝衣,盖在她身上后,光着上半身继续去盖屋子。

    他手刚摸到那竹子,又怕动静吵到睡着的人。

    心里也舍不得这点时辰,又走回了慕容卿身侧坐下。

    他盘着腿,手中摸着紫玉手捻,索性闭目开始调息。

    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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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英漫天,风不知从何起,将其垂髻的发丝吹得微微扬起。那几缕发丝无端给其添了些许神性。

    慕容卿翻个身,摸不到九苔如意就迷迷糊糊睁了眼,她一眼就瞧见了那紫玉手捻。白日里也见着了,梦里也见着这手捻。

    虽不知为何他这手捻能带到梦中,但她上回问的问题答案似乎已是不言而喻。

    慕容卿为微不可知的叹了口气,不知晓要如何面对他。

    “为何叹气。”

    “沈少卿。”

    “嗯?”

    慕容卿背对着他,轻声道:“我想请你,不要再入我梦可好?我不喜欢这样。”

    “我也不喜欢。”

    这话慕容卿不明白了,一着急就坐起来:“那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如此?”

    沈止侧头看她。

    那眼神沉静,让慕容卿无端就心虚脸热,她膝盖上还是他的寝衣,云罗的料子,轻薄柔软。不过四月天气,他安寝时竟已是穿得这么薄了。

    她递给他:“你还是先穿上。”

    活说得像个恩客。

    沈止接过:“害羞了?”

    他的语气实在稀松平常得如说了吃饭喝水这样的事儿,听得慕容卿心里一跳一跳,这人言语怎么这样?

    搞得她都没办法反驳,哪家姑娘能看见男子裸着上半身还不害羞的,真的是...

    沈止系着寝衣带子,视线内慕容卿手指玩着衣角,嘴巴微微嘟着,他难免就想起上那次亲嘴儿的时候。

    他也不太会,只记得她的嘴唇很软,还有股蜂蜜的味儿。

    甜得很。

    思及那甜,他还稍有些紧张。

    “上回那事儿你可原谅...”

    慕容卿可再听不得他提及此事,忙打断:“你这人怎么回事儿,老提这事儿作甚?你烦不烦,既我不欢喜你入梦,你也不欢喜,你下回别到了我梦里成不成?”

    沈止又用那种沉静如潭的眼神看着她,看得慕容卿莫名其妙。只他也不再言语,起身劈竹子去了。

    慕容卿性子就这样儿,听不得安静,她也爬起来跟在沈止身后:“你说话呀,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

    “那你如何才能答应?”

    “慕容卿,我答应不了你。”沈止一掌劈断竹子用藤条绑着,他头都没抬,来了句:“你晚饭吃的什么?”

    “啊?万花楼的百花宴,怎的了?”

    “那我明日也去尝尝。”沈止抿唇,还在绑着藤条,用力间眼中的倔强尽显:“你不用排斥我,因我便是伤害我自己也不会伤害你,我只想同你说上那么几句话,问问你吃些了什么,用了些什么,就如此就行。”

    “我不喜你说这些逾矩的话,不想听。”

    “那便不说。”

    “你为何要去求赐婚?”

    “我也不能骗我自己。”

    “我不会欢喜你的,死也不会。”

    沈止闻言,停了手中动作,问得郑重:“你竟是宁愿身死也不愿欢喜我半分?”

    慕容卿在他眼中瞧出了受伤,话就嗫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