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辫
    昏暗的天色下,偶有黑兔糜鼠跃起,一眨眼的时间就消失了踪迹。荒野之风呼啸而过,在兹加平原上掀起了阵阵黄色的海浪。说是就地扎营,其实就弄了十来顶帐篷,每个帐篷能睡两到三个人,主要留给秩序者和相对体弱的人住。不是所有觉醒者都和巴德烈一样体魄健壮,例如梅纳,例如阿塞莉。

    巴德烈正在围着装甲车一圈撒驱虫粉,可以有效防止毒虫在他们睡得正香的时候爬进睡袋。

    阿塞莉跟在后面补漏:“我身体很好的,我可以和你一起睡车顶。”

    “不行,车顶风大,还硬。”巴德烈倒退着走,和阿塞莉面对面,“而且我也不是去车顶睡觉的,主要是为了望风,要在有危险的时候叫醒大家。阿塞莉问:“那我可以跟老大睡吗?他的帐篷看起来可以再容纳一个人,我不占地方。”

    巴德烈忍笑:“你去问问,看老大轰不轰你。”

    阿塞莉:“老大很温柔的,他还给我扎了辫子!”

    巴德烈第一次见有人把温柔和黎危挂边,忍不住拆台道:“就扎了那一次,你不还觉得扎得不好?一一你脚那里补一点。”阿塞莉往脚边洒了少许黑色粉末,并解释道:“因为老大没给别人扎过,所以不熟练,可以理解。

    巴德烈挑了下粗黑的眉毛:“那我给你扎了那么多次你怎么不说我温柔?”

    阿塞莉抬头看着巴德烈。不考虑觉醒能力,巴德烈能一屁股坐死三个阿塞莉不带喘的,往面前一站视线都上暗上好几分。“你这么大。”阿塞莉张开双手比划了下,“温柔看起来和你没什么关系。”

    ....巴德烈嘴角抽抽,叹道,“真怀念你刚到灯塔还不会说话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的阿塞莉和现在差不多体型,但是更懵懂,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探究,但大概是没怎么在人类群体中生活过,很少说话。“我不想被关在睡袋里,很闷,不舒服。”阿塞莉咕哝道,“我可以不睡觉.....陪你在车顶聊天好不好?”巴德烈无奈:“六小时后就启程了,到时候你困了只能在车上睡,又吵又颠的.....

    阿塞莉开启了复读机模式:“巴德,巴德一一

    “好好好,我真怕了你。”巴德烈拿阿塞莉没办法,“如果困了就立刻下去睡觉。”

    ”好的,阿塞莉保证!”

    恰巧,克里拿着名单来点名:“我来给你们签到一

    一小塞莉看起来挺精神啊。

    阿塞莉拍拍胸口:“一点儿都不困。”

    克里轻笑:“那接下来辛苦你们俩了。”

    巴德烈摇头:“没事儿,我前几天一直在灯塔睡觉,刚好这会儿睡不着。

    巴德烈和阿塞莉是最后签到的两个人,克里拿着名单走到一号车前,黎危与什克斯琴等人正在这里规划接下来的路线。他说:“老大,除了出去捕猎的六个佣兵,其他人都在。”黑兔是难得的好食材,自然要多备一些用于下一餐。

    黎危正微弯腰,手按在地图上,章鱼就坐在他肩上,扬着细长的触手,刚好隔开了戴贺莱。

    闻言,他偏头道:“出去多久了?

    克里说:“两个小时。”

    什克斯琴掷了一次骰子,而后道:

    “-他们安全。’

    黎危则看向无边的荒原,枯黄的野草能与人比肩,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窜出什么来。

    他问:“今天总共猎杀了多少黑兔?

    克里算了一下:“大概二十只。”

    黎危看了下时间:“再多加两个人望风,你注意休息时间,提前半小时叫醒所有人,六小时后准时出发。”克里:“是。”

    黎危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地图上,问:“只有这一条路?”

    什克斯琴叹息道:“如果直行,必然要经过零号深渊。”

    这张地图是什克斯琴手绘出来的,如今这些仅剩的幸存者都没有从灯塔前往地下城的经历,唯独什克斯琴在战争结束后流浪的那段时间,曾千里迢迢地去过一次地下城所在山脉他在山脉里独自生活一年都没能找到地下城入口,只好放弃,离开山脉去寻找其他幸存者群体。

    什克斯琴指了指图上画圈的位置:“或者走一趟主城遗迹,但要多绕一千公里。”

    深渊一直是人类最为忌惮的地方,因为他们便源于深渊。可如果绕行,一千公里也不是小数目。

    很多个世纪前,人类还有飞机、荒野列车等交通工具,那时候一千公里不过洒洒水的距离,但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却异常艰难。装甲车的速度本就不快,加上路况险恶,一天下来三百公里已是极限,这还是没有遇到突发情况的前提下。“去主城要经过黑龙山谷。”戴贺莱皱眉道,“黑龙山谷和七号深渊接壤,也不安全。”

    “但至少不用进入深渊范围。”说话的是另一位知情的秩序者,名为伯蒂,

    ”零号深渊是直接隔断了我们与地下城,那座跨渊大桥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谁知道塌了没。

    什克斯琴说:“八十一年前还没塌。”

    八十一年前,什克斯琴就是走的跨渊大桥来到了西部的灯塔。

    他脚下是无尽深渊,四周完全被黑暗淹没。人类的身影有如沧海一粟,与深渊相比那样渺小、无能。他不吃不喝,不闻不听,不敢懈怠分毫,走了足足两天。离开深渊范围的那一刻,直接虚脱一样地倒在地上。哪怕只是回忆,什克斯琴都泛起了细密的冷汗,只能努力平和道:“出于秩序者公约,我不能向各位描述深渊的具体恐怖之秩序者本就对周遭一切具有无形的感染力,由秩序者描绘出来的污染与恐怖也会随着时间具象化,即使没有亲身经历过。什克斯琴注视着黎危:“我相信如果是您,肯定能安然无忧地跨过去,可他们不能。”

    “他们”自然是指那些佣兵。

    伯蒂思付道:“走南部绕一圈也是个选择。”

    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黎危拿着笔在简陋的地图路线周边画起了一个又一个圈圈。他笔画娴熟,仿佛早已深深地映在了脑子里。几人声音愈来愈小,沉默地看着那只修长削瘦的手。

    黎危一共换了三种颜色的笔。

    “黑色区域代表回响之地。”

    “红色区域代表其它庇护所。”

    “x代表污染生物聚集地,黑色高危,红色中危。

    黎危收笔,黑色手套紧紧贴着骨节,勾勒出流畅利落的手掌线条。

    众人相视无言。

    只见以零号深渊为间隔,无论往东南北哪个方向前进,都有密密麻麻的危险等待他们。

    其中x区域最多,数不胜数,几乎铺满了小小的地图。

    其次是回响之地,越远的位置越密集。

    灯塔这些年已经尽力了。

    如果只是搏命清除灯塔周围的污染源,大家还可以安慰自己是为自己的生存环境,但跑那么远都未必能回来的地方,没人心里过得去。凭什么?

    为了地下城?为了将来人类大本营回到地表做准备?

    人类的未来里可没有他们的名字。

    “这么一看,走黑龙山谷倒是个好选择。”伯蒂舒展眉头,随后又深深蹙起,“但我们很多年没去过主城遗迹了....附近曾是主战场,污染源恐怕数不胜数。战争结束后,大部分人都即刻脱离了主城,最后的印象就是残破不堪,数不清的乌鸦盘旋在城市上空,底下的腐尸堆积如什克斯琴看向黎危:“您拿个主意吧。”

    最终,黎危定下了走黑龙山谷前往主城遗迹,绕行至地下城所在的西坎亚巴阡山脉。

    或者说,他一开始就是这么决定的。

    即便没有这次任务,他也会找时间去一趟主城。

    这个上世纪的最后战场便在主城周边,他日渐模糊的记忆或许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黎危说:“六小时后,九号车继续领队,七号车收尾。”

    什克斯琴颔首:“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戴贺莱和什克斯琴拿着地图离开,一个走向睡袋,一个钻入帐篷。

    只有伯蒂留了下来,轻声问:“你认为梅瑞斯这次为什么要让我们去地下城?”

    ”她的梦有所预兆。”

    “只是这样?”

    “更多原因只有到了才知道。”

    “出发前夕,我也有所预兆。”伯蒂平静道,“-

    --我们可能都回不去了。”

    孤零零的车队伫立在昏暗的平原上,看起来渺小又孤独

    除了黎危,每个秩序者出发前应该都检定过这次的旅程,但具体检定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他们还是来了。

    黎危没有太多波动:“我会尽力。”

    “我也一样。”伯蒂顿了顿,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大家这次任务的最终目的地?”

    黎危将欺骗说得风轻云淡:“当掉头回去的代价和前进代价一样大的时候。”

    “....届时他们恐怕都会将怒火泄在你的身上。”“

    伯蒂深深地看了黎危一眼,转身离去。

    大多数人都已经休息了,篝火熄灭,最后一缕暖光也消失不见,营地彻底昏沉。

    黎危站在车前,只有肩上的章鱼为伴。小东西得寸进尺地扒住他的脸,被一把扯下。

    “该交粮了。”

    他弯腰走进帐篷,和之前两次一样,顺着章鱼腕足的根部一直捋到尖尖。触手内侧于章鱼而言

    显然极为敏感,每次捋完,触手都会一圈圈地盘

    黎危莫名想到了戴贺莱那句“他们说您有特殊癖好”。

    他自言自语道:“确实像有。

    黎危勾了下唇,玩弄了会儿章鱼的触手。失去细密的暗齿,章鱼的吸盘手感极好,柔韧滑溜,又因为不常碰水,完全不黏糊。黎危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四五天没碰水,不渴?”

    章鱼好像又听不懂了,有气无力地瘫在人类掌心。

    章鱼的触手平时并不会打结,就像人类的左手永远在左边,不可能和右手缠成一团麻花。

    但实在耐不住有人趁章鱼虚弱的时候,用它的触手们扎了四道麻花辫,尾端还打了结。

    罪魁祸首满意点评:“不错,像个章鱼小姑娘,很漂亮。”

    黎危独自躺进被褥,身侧是怎么努力解开触手的章鱼。

    他闭上眼睛,梅瑞斯最后那段话好似还响在耳侧一

    “带上所有你认为用得上的人,越多越好。”

    ”多少算多?”

    一头白发的梅瑞斯注视着他,眼里似有酝酿了百年的悲恸:“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将所有觉醒者与秩序者都带上。”黎危没什么情绪地问:“怎么,为了地下城,灯塔不用守了?你和其他普通人都留在这里等死?”“你明白的,地下城是唯一的希望。”

    ”........””

    许久之后,黎危说:“两百人,我最多带上两百人。”

    如果他解决不了,那再多一千一万也只是去平白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