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苍筠竹(一)
    万宁七年在京中最为煊赫的岑家,在过去的近三十年中,却都只是朝鹿城中的微末浮萍。

    随着太子倒台、岑家被贬,那些经过和结果都早已经在朝鹿城中为人所津津乐道。

    三十年前中洲与朔洲在明月关外鏖战,其中血泪与辛苦自有史书为鉴,不必再言。最后,朔洲重镇叶密城的城主,带着全城的将士与百姓归降中洲,两国之间的连年征战才得以结束。

    叶密城的城主改中洲姓为岑,受先帝封为襄武将军,仍驻守叶密城。

    毕竟与蛮人打了许久的仗,朝野上下都对襄武将军仍有微词。经鸾廷阁共议,先帝命襄武将军送幼子入宫,由太后亲抚养之,与诸位皇子一同在洛邑学宫学习,享中洲之教化。

    此番明褒暗贬,其实也就是让襄武将军向朝鹿城献一个质子,牵制着驻守关隘重镇的朔洲旧部。

    岑铮就这样被送到了朝鹿城。那一年他十岁,已经知道自己是中洲天子治下,四海十五郡中的,一枚微不足道的小小棋子。

    也是那一年,他在朝鹿皇宫中认识了裴映慈。

    他还在叶密城的时候就听说过,朝鹿城有个裴相,为两国交战之事直言不讳,惹得龙颜震怒。他自己踉跄入狱,妻女皆没入宫中为奴为婢。

    他们都是这朝鹿城中可以被随意牺牲的尘埃。

    之后的事情,就要等到岑雪鸿出生,新帝登基。

    七年前的千秋宴上,岑雪鸿代岑铮呈了一篇万岁祝词。她的字,是裴映慈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的正楷,与裴相那瘦劲风骨如出一辙。

    今上看着她的字迹,感念先师,竟涕零如雨。

    那次千秋宴之后,十一岁的岑雪鸿被圣上钦定为太子妃,待成年之后成合卺礼。

    襄武将军被接至朝鹿城中颐养天年,封为襄武侯。

    裴相追封太傅,谥文毅。

    时人都说,一个太子妃,就令祖上三代都封侯列土。真真是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岑家从一个巨贾手中买回了当年裴相的府邸,裴映慈幼年居住的地方。

    万宁七年的盛夏,岑雪鸿站在襄武侯府中,望着父亲和杂役来来往往,按照母亲的吩咐移除杂草,在院中栽上一簇一簇的苍筠竹。

    “方才一路行至此院,听闻府中杂役说裴夫人不喜芬芳馥郁之花草,唯钟情于苍筠竹。裴太傅之女,性行高洁,可见一斑。”

    岑雪鸿寻着声音望去。

    一个青色的身影,隐在层层翠竹之间。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他站在光影下,朝岑雪鸿行了一礼。

    “从经藏书阁司官,沈霑衣。”他说。

    “见过沈先生。”岑雪鸿早就听母亲说起过,要请一位沈先生来府中做她的老师。

    “裴家祖籍永乐郡,终年雨水绵绵。听闻永乐人喜苍筠竹,就是为着雨水打在竹叶上的声音。我未去过永乐郡,今后若逢朝鹿夜雨,亦可闻之了。”沈霑衣又说,“苍筠竹上有斑痕,又称作斑竹。古人以为,这是仙帝身死,二妃哭之,眼泪滴落所致。”

    “我不喜欢这故事。古人胡诌,非要诌二妃共侍一君,这便罢了;仙帝身死,二妃作为神妃,除了哭竟不会做别的吗?哭得潇水漫溢,泪痕成斑,又能如何?最终竟还要随仙帝而死,实在不解。”岑雪鸿顿了顿,“这苍筠竹上的斑痕,我看不过是因为长在山中,雨水氤氲的缘故。却偏偏还要牵强附会些贞洁烈女的故事,古人实在可恶。”

    沈霑衣一愣,便笑了。

    “听闻岑公子和裴夫人的独女雪鸿聪慧伶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过——”

    “沈先生有何见解?”岑雪鸿问。

    沈霑衣垂眸,他的神色被竹影遮掩,晦暗不清。

    “二妃哭一哭,也没什么。也许不是哭仙帝,只是在哭自己。古有贤士猖狂恣意,车行至穷途,也只能一哭。”

    十一岁的岑雪鸿没能听出沈霑衣的悲伤,他说潇水二妃、说古贤士,其实也只是在说自己。可惜,要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当岑雪鸿自己也行至穷途,才懂得那时候沈霑衣的悲歌恸哭。

    “小雪鸿。”

    有人在竹林翳翳中唤她。

    十八岁的岑雪鸿回头,竟恍然回到了襄武侯府中。那一片苍筠竹林早已经不是父亲为哄母亲高兴亲手栽种的细嫩竹苗,而是已经长得郁郁亭亭。

    沈霑衣从竹林中走出几步,笑着望着她。

    “你也长大了,小雪鸿。”

    一瞬间,岑雪鸿泪意汹涌。

    但她不愿意让沈霑衣看见她哭的模样。

    她忍着泪水,哽咽地喊了一句:

    “老师……”

    便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沈霑衣仍站在细碎模糊的光影中,静静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要哭,已经很棒了。”他轻轻地说,“现在的你,其实是我在十八岁的时候,一直想成为的模样。”

    岑雪鸿的泪水更汹涌了。

    她想告诉沈霑衣,不,我什么都没做到,什么也没成为。

    我害怕死,害怕得不得了。

    我也很想您。

    很想父亲和母亲。

    岑雪鸿哭着说:“可是我……”

    “往前走吧,”沈霑衣说,“你一定会比我走得更远。”

    ……

    岑雪鸿猛地睁开眼睛。

    她没有看见什么,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温柔模糊的光里。唯有耳边听见了细微的沙沙声,像梦中的家里,风吹过苍筠竹林的涛声。

    又缓了一会儿,她渐渐看清楚了。

    她正在一叶轻舟上。

    河水平静清澈,从遮天蔽日的苍筠竹林中蜿蜒而过。天光、云影和竹影细碎地洒在船篷上。

    她坐起来,却一吃痛,才看见自己身上还有伤,但已经被包扎好了。

    不远处的船头上,站着一个带着竹笠、撑着船篙的身影。

    岑雪鸿慢慢地,掀帘走了出去。

    越翎听见声响,一回头,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你醒了!”

    ……

    从前的襄武侯府,已经贴了大半年的封条。洛思琅同礼官孟大人一起,带着分野的一丛人来到襄武侯府的时候,太监和宫女们正赶着撕封条、点灯、清扫,并把缈星宫中准备的东西一批一批匆忙搬入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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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侯府中。

    孟大人思量再三:“祈王殿下,这实在是不合……”

    “这又何妨?父皇有谕旨,祐姬从分野远道而来,习俗不同在所难免,只尽力让她宾至如归就是了。”洛思琅说得云淡风轻,“此番祐姬与分野使臣来朝鹿,一为和亲,二为详议两国之后的互市通商之策。互市通商,是父皇现下最看重的国策。孟大人,你可还有异言吗?”

    “不敢不敢。”孟大人汗如雨下,“臣在此督工,今夜必会让祐姬殿下安然入住。殿下还要回宫中,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洛思琅点点头,视线淡淡向府邸中扫过。

    古莩塔·漓音正站在松鹤照壁前,仰头望着院中的竹叶。

    他心念一动,想到了曾经站在这里的人。

    前些时候,他从中洲南部的情报中心得到消息,那人在分野城消失了。

    五魈毒是无解之毒。

    很快,她就要死了。

    “本王先走了,给祐姬带个话,明日等她休息好了,我再来拜访。”洛思琅垂眸,转身坐上了回宫的车舆。

    次日清晨,迦珠还在为漓音洗漱梳妆,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何事?”漓音问。

    迦珠摇摇头:“不清楚。”

    漓音匆匆结束了梳妆赶到正厅,只见洛思琅带着数十个宫人,在府中各处添置琳琅古玩陈设、侍弄花草。甚至还搁着几只金丝笼,漓音走过去一瞧,竟是一些训练好了的鹦鹉、百灵和云雀。

    “见过祈王殿下。”漓音以标准的中洲礼向洛思琅问好,挑不出一丝差错。仿佛她自幼就是在这朝鹿城长大,举手投足与京城贵女们竟别无二致。

    “玉舟,昨夜休息得可还好?”洛思琅转过身,噙着笑问她。

    “承蒙祈王殿下关怀,一切都好。祈王殿下,您还是称我为祐姬好了。”漓音犹疑地打量着洛思琅,不知道他突然以“玉舟”唤她是什么用意。总觉得一夜之后,这本就像是狐狸变的洛思琅,更为琢磨不透了。

    “你既来到中洲,总要习惯的,不如早一些习惯。何况……”洛思琅用一种几乎算得上含情脉脉的眼神望着漓音,“何况,你我二人,已是名分上的夫妻了。”

    “还未成礼,祈王殿下此言有失偏颇。”漓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被他那双漆黑而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现下皇祖母疾病缠身,依父皇的意思,你我成礼之事越快越好,为皇祖母冲喜。不过,罢了,我不急着你。”洛思琅话锋一转,又变成了一副春风和煦的模样,“这些都是我从宫中为你挑的,听说你们栎人信奉雎神,犹喜各类鸟儿,便着人在百兽园带了几只。这鹦鹉学舌,煞是可爱;百灵善歌,云雀善舞。你们古莩塔家的家纹是孔雀,只可惜全朝鹿城只有一只孔雀,在贵妃的漪澜殿中,恐怕不能为你解闷了。”

    他说得越多,漓音的心就越沉。

    没错,她本就是和亲而来。

    可是她不是要促两国交好,而是要毁掉这一切。

    抵达朝鹿城的消息,几日前就该送至分野了。父亲那边,为何迟迟不见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