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鸢羽花(四)
    “咚——”

    四方琉璃钟敲响第六下。

    岑雪鸿如梦初醒,逆着四散的汹涌人群,一步一步朝赛波儿祭台走去。

    “你还往祭台跑!”

    “不要命啦!”

    岑雪鸿被奔逃的人们冲得跌跌撞撞,她抹了一把脸,在大雨中奋力地扑向那些穿着赤金羽衣的人,摘下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具,却都不是越翎。

    淋湿的青羽衣越来越沉重。大雨滂沱中,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视线一片模糊,隐约只能看见一袭雪白的鹤羽衣。

    檀梨焦急地拦住她:“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走!”

    岑雪鸿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能摇摇头,把他推开,继续往前走着。

    “咚——”

    第七下。

    人群中传来马嘶声。

    一个漆黑的巨鸟之影,在疾风骤雨中从赛波儿祭台上呼啸着掠过。

    人们纷纷念诵、呼唤着雎神。

    “雎神降临了!”

    “请雎神庇佑分野吧!”

    可随着那巨鸟之影而来的,仍然是另一道天雷,直直地劈向王与十二家所在的观礼席。

    大雨中的观礼席上,燃起天雷火。

    “陛下!王子殿下!请赶快离开吧!”息露冒着大雨与火焰,指挥着王宫亲卫。

    “祭台上发生什么事了?”卢阇王子沉声问。

    “殿下,这种时候,就别管了!”息露把他推上金銮,“臣先护您回宫!”

    巨鸟在狂风暴雨中逡巡。

    “雪鸿——”

    有一人越过风雨而来,大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一双雪白的骏马朝岑雪鸿奔来,身后拖着长长的缰绳,像系着风筝一样,系着翱翔于风雨中的巨鸢。

    “上来!”

    骏马迎面奔袭,岑雪鸿翻身跃于马上。

    她抓住缰绳,回身砍断了与马匹之间的系绳,攀上那风筝一般的巨鸢。

    另有一根缰绳垂在了赛波儿祭台上,弥沙把缰绳系在腰间,由越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拽了上去。

    飘荡在风雨之中,岑雪鸿回头,望着赛波儿祭台。

    烛台倾倒,祭司奔逃。

    那高高的祭台之上,只有穿着彩羽天衣的天瑰。

    大雨淋湿了她的月霞妆与额间花钿,令骄傲的霄姬殿下看起来狼狈不堪,像是被人抛弃的斑驳的彩绘面具。

    鬼使神差地,岑雪鸿攀着缰绳悬在半空中,俯身向她伸出手。

    天瑰也抓住了她的手。

    “咚——”

    四方琉璃钟敲响第八下。

    待越翎把岑雪鸿拉上来,他呆滞了。

    “你带她做什么?!”越翎指着天瑰问。

    “我只是觉得……她应该也想走。”岑雪鸿也无法解释那一瞬间的鬼使神差,只是凭着本能朝天瑰伸出了手,而天瑰也抓住了她的手。

    巨鸢缓缓地向下坠落。

    “飞不了。”越翎当机立断,“我下去,留你们三个。顺着风的方向飞就可以了,我会在那里等你们。”

    “你要怎么下去……”

    岑雪鸿话音未落,越翎已经顺着缰绳滑了下去,翻身一跃,准确无误地降落在疾速奔跑的马背上。

    “咚——”

    四方琉璃钟敲响第九下。

    岑雪鸿攀着巨鸢,探头出去望着马背上的越翎。巨鸢缓缓飞过寂寞塔,隔着数十丈风雨,越翎也在遥遥望她。

    天瑰倚着扶手,累得不住喘息,警惕地望着弥沙。

    弥沙全无表情,蜷缩在巨鸢的角落里。

    天瑰稍稍放心一些。

    事已至此,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只需要等待最后一声钟声响起,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

    她们则犹如乘着洪水中的巨船,驶向新生。

    弥沙轻轻阖眸。

    岑雪鸿……

    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再回来,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吗?

    岑雪鸿浑然未觉。

    弥沙突然扑向岑雪鸿,把她从木鸢上推了出去!

    岑雪鸿虽然下意识地攀住了缰绳,但整个身体已经悬在木鸢外,随着风雨在半空中飘荡。

    她仍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雨水令视线一片模糊。在一片晦暗中,她奋力仰头,只看见弥沙一只如火焰般的眼睛,燃烧着能令整个分野城都毁灭的恨意。

    “再见了。”弥沙说。

    她拔下岑雪鸿发间的孔雀翎银簪,狠狠地扎向她抓着缰绳的手。

    岑雪鸿终于松手。

    误以为雎神降临的所有人纷纷抬头,却只见到一个青羽衣的身影,正如传说中作为北地信使的大雁。

    然而青羽雁能飞过三陆与七海,那青色的身影却无法在风雨中翱翔。

    巨鸢上的岑雪鸿,直直地向着风雨中伫立的寂寞塔坠落。

    在越翎的眼中,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

    他疯了一般地策马,朝着那坠落的身影赶去。

    无法思考,也放弃了思考。

    只想接住她,必须接住她。

    可是好像隔着千山万壑,从未觉得世间的距离有如此遥远过。

    心脏仿佛停止了。

    风雨声,电闪雷鸣声,马嘶声,鼎沸的人声。

    全都消失了。

    在无限拉长的瞬间里,他眼睁睁地看着岑雪鸿,坠到了寂寞塔的塔顶。

    在风雨呼啸的终点,迎接岑雪鸿的并不是预料中的,冰冷坚硬的乌金石。

    像是陷入了一张温软湿润的大网。

    青羽衣上的青色羽毛,随着她的坠落四散飘零。然而还有更多金色的、细长如蟹爪的羽毛,像繁星,像金色的雨,在空中纷纷扬扬。

    鸢羽花。

    二十四瓣鸢羽花。

    世间所有的二十四瓣鸢羽花,都在寂寞塔的塔顶盛开。

    连缀成一张金色的羽毛毯,承接住了从巨鸢上坠落的岑雪鸿。

    遍寻不得。

    蓦然回首。

    是那座金碧辉煌的雎神塑像在人世间庇佑她,还是沈霑衣的魂魄在遥远的人世之外保佑她呢?

    一瞬间,她泪意汹涌。

    岑雪鸿俯身,轻轻捧起一朵二十四瓣鸢羽花。

    那样细长的花瓣,层层叠叠,承托着中央如烟火一般的花蕊。如淡金色的玉石般,在晦暗的风雨中静静散着温润的辉光。

    沈霑衣所追寻一生的,就是这样美丽的,无与伦比的事物。

    “咚——”

    四方琉璃钟的最后一下钟声,在天地间敲响,有如最后的审判。

    巨鸢上,天瑰早在岑雪鸿被推下去的时候,就伸出手去拉她。

    她们指尖短暂相触,又迅速失之交臂。

    天瑰望见她坠到寂寞塔的塔顶,却捧着仿佛能驱散黑暗的一星月光,又站了起来。

    她没事。

    可是来不及了。

    我一生中唯一的朋友。

    随着最后的钟声响起,乌金石迸裂。伫立于天地间的寂寞塔,轰然坍塌。

    有人被压在了乌金石下,鲜血与大雨混在一起,流淌成不息的河水。更多的人哭喊着,四散奔逃。

    烛台倾倒,天雷火还在燃烧。

    骏马嘶鸣,任由越翎怎样驱赶,也不肯向前。

    越翎弃了马,狂奔向高高的废墟。

    他徒手挖开碎石,十只指尖很快便鲜血淋漓,可他仍然像没有痛觉一般。

    许久许久,比三千年更漫长。

    巨鸢之上,弥沙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燕燕逡如,滋血涟如。地陷东南,凶。】

    那句箴言如神启一般在天瑰的脑海中闪过。她终于明白,也许她本就是雎神所选中的圣女。

    可是已经迟了。

    她只能质问弥沙:“你为什么——”

    她曾在某一个瞬间真的以为,这架巨鸢可以载着她们离开分野城,驶向新生。

    从此不再有圣女,不再需要背负家族的荣光。她们都可以抛弃一切,飞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弥沙为什么要杀了岑雪鸿?

    就连这一句,她也不能问出口了。

    弥沙手握银簪,狠狠刺入了她的颈间。

    “我憎恨分野城,憎恨这里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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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弥沙轻轻地说,“所有的人,都要像我曾经一样痛苦。”

    鲜血不断地从天瑰口中涌出。

    下一刻,她也被弥沙推下了巨鸢。

    如一只被雨淋湿的蝴蝶,翩然坠落。

    由王宫亲卫护送着坐在金銮上的檀梨,在那一瞬间回眸一望。

    当他意识到那坠落之人是谁的时候,他疯了一般抢过息露的马,转头向那一片人间炼狱奔去。

    “檀梨大人!那边危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息露喊道,“苏赫刹那大人,您怎么也要去?!”

    天瑰躺在缓缓流淌的血泊里。

    没有一点力气,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比起疼,她更冷。

    弥沙说,所有的人,都要像她曾经一样痛苦。

    这就是她的绝望、她的痛苦吗?

    天瑰想起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母亲。

    诞育她而死的时候,也是像这样,流尽了鲜血吗?

    她的双眸渐渐涣散,那幽蓝的瞳光一点一点地消失。

    有人踏着风雨而来,呜咽着,用尽力气捂住她脖颈上的伤口。

    她太冷了。

    那手真温暖。

    可是她已经看不清楚是谁了。

    “母亲……”

    “您来接我了吗?”她伸出手,朝着那一片朦胧月光,轻轻说,“……阿瑰好累、好累啊……”

    那冰冷的手终于垂下,被檀梨接在掌心。

    他没有救她。

    他是分野城最好的医者。

    悬星学院,藏有所有医书,一座教习了成百上千的医者的学院。

    曾经对她的呼救充耳不闻,现在,也眼睁睁地看着她流尽了鲜血。

    他哪一样都没有救下她。

    如果当初,答应娶她就好了。

    直到今夜,直到此刻。

    也才明白自己一直回避的心。

    苏赫刹那家主终于赶到,天瑰却再也不能看见了。

    他看见天瑰颈间的孔雀翎银簪,怒不可遏。

    “古莩塔·弥沙!”苏赫刹那家主对天上的巨鸢大喊,“你会遭到报应的!我不会放过古莩塔家!”

    檀梨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很慢很慢地,从怀中取出那枚芙蓉石雕琢的玫瑰坠,放回了天瑰的手心。

    接着,他最后一次看了看那蓄满了泪水的,失去瞳光的幽蓝眼眸,伸手将它们轻轻阖上。

    “来人!来人!”

    苏赫刹那家主仍然暴怒如雷霆:“去古莩塔家!快点!我要去古莩塔家!”

    “苏赫刹那大人,”檀梨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一般,“现在,最重要的,是安置天瑰……”

    “我当然明白!我才是她的父亲!”苏赫刹那家主吼道。

    他让赶到的家仆把天瑰的尸体搬到车舆上。

    “送到古莩塔家,不,直接送到炽金宫!”他说。

    檀梨抱着天瑰没有松手,眼中满是悲哀。

    “你到底想做什么?”苏赫刹那家主一甩衣袖,“檀梨,我苏赫刹那家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苏赫刹那大人,”檀梨说,“让她安心地走吧。”

    苏赫刹那家主怒气冲冲,没功夫再同他纠缠,登上车舆,驶向炽金宫。

    只留下几个家仆,安置天瑰。

    檀梨摆摆手,拒绝了他们。

    他摇摇欲坠地站起来,一身月白的鹤羽衣已经沾满了鲜血与泥泞。

    他抱着天瑰的尸体,一步一步,走过雨水冲刷的长街。

    弥沙高坐在巨鸢之上,望着充斥着鲜血、泪水与惨叫的分野城。

    我要让你们分崩离析、自相残杀。

    这就是我的恨。

    所有人,都该品尝我的痛苦。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一个空洞。

    旷野的风呼啸着,仿佛从她的身体中间穿过。

    胸膛正中央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巨鸢歪歪斜斜,也终于停落在分野城中。

    她摘掉身上的所有金玉珠石,赤足走过一地鲜血和泥泞,头也不回,消失在分野城外的无垠沙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