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旋紫苑(三)
    古莩塔·真衍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由府中的医者为他尽心清理伤口、包扎。他瞑目咬牙,忍着疼痛,再睁开眼睛时,看见侍女们端着盛着清水的铜盆和寝衣,前来侍奉。

    “已过三更了,真衍大人,您该休息了。”

    “不用了,”古莩塔·真衍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我还要去长生阁一趟。”

    “弥沙大人不是正在封闭修行吗?”侍女问。

    “不该问的别问。”他淡淡道,拿起古莩塔家主给他的尖刺,细细端详。

    “要恨,就恨给了你那只眼睛的南荒奴隶吧。”

    古莩塔·真衍轻轻说了一句,细不可闻,似在自言自语。

    片刻后,他披上外袍,前往弥沙所在的长生阁。

    长生阁位于府邸的最深处,有暗卫层层把守。一路坐在雕辇上,古莩塔·真衍阖目养神,不觉回忆起了十一年前,第一次见到弥沙时的场景。

    他这样正室所出的嫡子,原本不会与那些禁院中的奴生子有什么联系。幼时他只听乳母叹过几句,禁院里有个金发蓝眸的孩子,可惜有一只不详的红眼睛。为此,古莩塔家主还遗憾了好一阵子。

    可是那一天,他被乳母抱着,看见了长兄和巴音家的大公子,鲜血淋漓的尸体。

    披发赤足的孩童缓缓转过头来,神情天真而懵懂。

    大雨滂沱,将世间冲刷得如她的眼眸一般赤红。

    一时,家仆人心惶惶,都说那是恶魔的孩子,有着呼唤邪神的力量。

    否则,六岁的弥沙,是如何手无寸铁,杀了两个长她十岁的男子呢?

    而且,长兄和巴音家的大公子身上没有伤口,却四肢扭曲、死不瞑目,仿佛在死前见到了不可名状的恐怖。

    古莩塔家主勃然大怒,严厉禁止邪神之说。一夜之间,传过这些流言的家仆全部从古莩塔的府邸中消失了。

    “真衍还小,被带着看见了那样的场景,一定是吓坏了。”古莩塔家主阴沉着脸,对刚刚失了长子、万分悲恸的曼殊夫人说,“把他从乳母那里抱回来,放在你屋里抚养吧。”

    古莩塔·真衍再也没有见过那位乳母。

    古莩塔家的长子,对外宣称急病而亡。

    至于巴音家的大公子,尸首连夜被丢到了旋紫苑坊外的沟渠中,次日才被人看见。听说还吓病了一个汲水的老妪。

    人们都说,巴音家的大公子定是寻花问柳,喝醉了酒,从旋紫苑坊的高阁上踏空,才淹死的。巴音家主在旋紫苑坊中闹了几个月,可是旋紫苑坊背靠美露希家族,最后也不了了之。

    又过了几年,二哥随分野使者团一同去朝鹿城为中洲皇帝祝寿,竟也一去不回。

    古莩塔·真衍,就这样成为了古莩塔家中唯一的嫡子。

    至于弥沙,则被关入了地底的密室中,整整十一年。直到前天,才由古莩塔·真衍带出来,以嫡女的身份出现在分野众人面前。

    “真衍。”

    古莩塔·真衍被人从回忆中唤了出来。

    面前这位鹤发苍颜的老太太,是古莩塔家主从炽金宫中为弥沙修行请来的教习。她是苏赫达那王室旁支的公主,几十年前,也曾参与过圣女选拔。

    “映姬殿下。”古莩塔·真衍向她行了一礼,“请问弥沙的修行怎么样了?”

    “她天赋异禀。”映姬摇了摇头,“我正要去同你父亲说呢,我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她的。听说天瑰就算关在雎神殿中,也从未得到过雎神的回应,我想,这一届的圣女,必然是出在你们古莩塔家了。”

    “承映姬殿下吉言。”

    古莩塔·真衍微微颔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幼时的弥沙,坐在如淋漓鲜血的雨中的模样。

    “弥沙她能获得雎神的回应吗?”他问。

    “不止。”

    映姬年迈的脸庞上,竟露出了憧憬般的神情。

    她压抑着内心的澎湃,对古莩塔·真衍说:“弥沙她不需要复杂的仪式,就可以与雎神沟通。她看得懂雎神的谕旨,甚至可以借用祂的力量,令熄灭的烛火重新燃烧。”

    借用祂的力量。

    古莩塔·真衍想起,长兄那没有任何伤口的遗体。

    弥沙真的是可以与雎神沟通的圣女,堪当大主祭之位的人吗?

    可雎神为何要借她以恐怖的力量,戕害凡人呢?

    “父亲大人让我进去看看她。”古莩塔·真衍道。

    他与映姬行礼告辞,独自迈入了弥沙所在的长生阁中。

    ……

    “你刚刚说,洛思琅,是什么意思?”

    一室寂静,只有旋紫苑坊的笙歌不绝如缕,隐约地传到小楼中。

    越翎汗流浃背。

    “我,我刚刚说洛思琮……”越翎胡言乱语,“洛思琮呢,在我们栎语里的意思,其实是……”

    “噗嗤。”

    越翎和岑雪鸿都望着玉郎。

    “抱歉,”玉郎摆摆手,收了药瓶准备离开,“二位继续,玉郎先告辞了。”

    二人心里都在想:他在笑什么?

    越翎心里还在想:你别走啊!救救我啊!

    实在不是玉郎有意,只是看着两个少年笨拙又稚嫩的模样,感觉十分可爱。

    少年人的情意,即使嘴上不说,也能从他们彼此相望的眼神中看出来。

    那样热忱而纯粹的爱,是世间难觅的珍宝。

    被玉郎一打岔,越翎更不知道编什么了。被岑雪鸿这样冷冷盯着,还不如直接判他死刑更痛快。

    “好吧,我全都说。”越翎道。

    “算了,”岑雪鸿忽然道,“我不听了。”

    越翎:“……”

    越翎:“你不听了?”

    岑雪鸿像什么事也没有,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准备去楼上的房间休息了。

    越翎还在问:“你不听了?你真的不听了?”

    “你烦不烦!”

    岑雪鸿朝他丢了样东西,越翎下意识伸手接住,展开掌心一看,原是他刚刚摘下的那串伊莉丝花环。

    即使越翎做好了说的准备,她也没做好听的准备。

    她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直以来都在逃避的过往。

    不如就这样一直逃避,直到世间没有任何人记得了为止。

    她不想听,也不想回头看。

    在岑雪鸿身后,越翎抱着那串早就枯萎的伊莉丝花环,还在直乐。那喜庆程度,不亚于午时三刻就要城门问斩,前一刻忽然天降甘霖,大赦天下。

    “你不听了,那我可要问了。”越翎得寸进尺道。

    “你要问什么?”岑雪鸿硬邦邦地说。

    越翎坐直了身体,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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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罗纳卡兰·檀梨是什么情况?”

    岑雪鸿:“……”

    她便把如何去悬星学院拜访檀梨,此间种种大致说与越翎听了。她本就为檀梨之事苦恼,此时正好有处倾诉。

    “一直承他的情,受他相助,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岑雪鸿低落道,“他的意思,我并非不明白。可是为了……利用他,又无法拒绝他,讨厌这样。不是讨厌他,是讨厌我自己。”

    “你说到哪里去了,哪有这样严重。”越翎听见岑雪鸿对檀梨没意思,心里忍不住美滋滋的,随口道,“他生来就是卡罗纳卡兰家的世子,现在是卡罗纳卡兰家的家主。他拥有万人之上的权力,我们的险境,不正是这些在万人之上的贵族造成的吗?你就是道德水平太高了,换做我,不仅要他帮忙,还要连吃带拿。”

    越翎三言两语,就把岑雪鸿一直堵着的心结解开了大半。

    “这些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易如反掌。就算今天得罪了古莩塔家,十二家贵族的结盟还是固若金汤,不会为了几本古籍就反目的。”越翎越说越顺嘴,“他愿意帮忙,因为你是很好的人,怎么会讨厌你呢?当然是因为他喜欢你,想对你好。我也是这样……”

    越翎停住了。

    说得太快了,一下子什么都说出来了。

    岑雪鸿怔怔地望着他。

    你是很好的人,他喜欢你,想对你好。

    我也是这样。

    岑雪鸿装作没听到,慌忙收拾东西,准备上楼。

    “雪鸿。”

    越翎嗓音嘶哑,低低唤她。

    就像那夜在瀛海的惊涛骇浪中,乘风直上。

    她教他,雪鸿,是我的名字。

    岑雪鸿的心脏砰砰狂跳,如擂鼓。

    越翎却不打算放过她。

    “檀梨的心意,你明白。”他隔着灯火,绿瞳荧荧,声音有如蛊惑,“那我的心意呢?你明不明白?”

    岑雪鸿思绪混乱一片。

    越翎又道:“我不是要你答复我,我只是告诉你……”

    “我出去一下。”岑雪鸿猛然打断他。

    越翎一头雾水,看着她匆匆推开门又回来,夺走了他攥着的伊莉丝花环。

    越翎:“?”

    岑雪鸿走到门外。

    建立在岩石和沙漠之上的分野城,在夏日的深夜,晚风拂来丝丝凉意,让她的思绪清醒了不少。

    旋紫苑坊的笙歌弦乐还没有停歇,挟在阵阵晚风中。这座小楼的院中,也种着一棵繁茂的旋紫苑树。

    晚风吹落花瓣,一地黛紫色的雪。

    委地无人收。

    岑雪鸿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蹲下,在旋紫苑树下徒手挖了一个小坑,把手腕上的伊莉丝花环褪下,与越翎的那串一起,放入其中。

    若她早一些遇到越翎,那时她是圣上钦定的太子妃,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可是现在遇到越翎,也太迟,太迟了。

    她只剩一年的命可活。

    不悲不喜,不想,不听,不回头看。

    往事仍然在那里,永远提醒着她。

    一滴泪水落在泥土中的伊莉丝花环上。

    汝死我葬,我死谁埋?

    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

    所以罢了。

    只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