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二十四瓣鸢羽花(八)
    宴席散场,岑雪鸿回到古莩塔家安排的住处。房间已经被收拾一新,平添了无数的琳琅陈设,鎏金镶玉的器具和摆件一应俱全,十数个侍女端着烟霞纱和绸缎进进出出,院落里还有一些做洒扫杂役的家仆。

    一个等级高些的侍女,站在房间中央指挥着他们。正是先前在弥沙身边的迦乐。

    见岑雪鸿回来,迦乐忙朝她行礼,用中洲话说:

    “岑姑娘,这些是家主大人送您的礼物,以及安排侍奉您的侍女们。她们都不会说中洲话,所以这会儿派我来帮帮忙。”

    “我不要这些。”岑雪鸿蹙着眉头,“我放在房间里的书稿和佩剑呢?”

    “书稿给您放在书桌上了。”迦乐说,“至于佩剑,家主大人说,岑姑娘有古莩塔家族的保护,就不必佩剑了。”

    岑雪鸿望着一屋的栎族侍从。

    究竟是保护,还是监视?

    连佩剑都被收缴,岑雪鸿不敢再把《博物志》放在房间里了,赶紧找了个挎袋,把书稿收起来,决定走到哪里都带在身边。

    可是,古莩塔家主究竟在提防什么,值得派出这样多的人看管她?

    答案很显然了。

    抵达古莩塔家之后,古莩塔家主一直都把她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中州来客,虽宾至如归,却不以为意——当然,在宴会上,岑雪鸿才明白其中原由:他这是将她当作越翎的“未婚妻”对待了。

    古莩塔家主唯一正视岑雪鸿的时刻,只有在书室里,告诫她“别乱跑”。

    书室里有什么他要隐瞒的东西?

    就连看见了记载着禁术经卷的檀梨,他都不管不顾,而是直直走向了书室角落里的岑雪鸿?

    岑雪鸿静静摩挲着孔雀翎的纹理。

    在她第一次在南梨城的通衢小巷里遇到越翎的时候,那枚碧色的孔雀翎就挂在他的耳垂上,与银饰一起,微微摇晃着月亮的辉光。

    现在却浸在血中,丢弃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越翎一定被他关在书室的密室里。

    还流了那样多的血。

    真是个讨厌的促狭鬼!

    白白地让她这样生气,这样着急。

    “岑姑娘?”迦乐唤她。

    岑雪鸿猛然把孔雀翎藏回到衣袖中,定了定神,问道:“怎么了?”

    “您累了吧?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可以让她们伺候您就寝了。”迦乐说,“我也要回弥沙大人身边了,若还有什么让您不称心的,您派人去长生阁找我便是。”

    弥沙。

    那人偶一般的孩子,是越翎的孪生妹妹。

    岑雪鸿在这府邸中受到重重监视,弥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帮手。

    “我可以和你一同去吗?”岑雪鸿对迦乐说,“我还想见见弥沙。”

    迦乐却面露迟疑之色。

    “弥沙大人……现在恐怕不方便见您。”

    “为什么?”岑雪鸿一怔。

    “弥沙大人正在进行封闭修行,直到圣女选拔那天。”迦乐说,“或许要等到七日之后才能见您了。”

    七日之后。

    古莩塔家主也给了岑雪鸿一样的时限。

    不论这其中有什么原委,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七日之后,就肯定来不及了。

    见岑雪鸿没有说话,迦乐小心翼翼地问:“岑姑娘,我可以走了吗?”

    “好,你去吧。”岑雪鸿点点头,对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

    深夜,苏赫刹那家族的府邸中。

    天瑰跪在一座高大的雎神塑像前。

    殿内彻夜燃着九十九盏灯火,灯烛雕刻成九十九种翱翔之鸟的形状,雎神是为百鸟群首。犀角、玉屑与明珠,成堆地供奉在雎神周围。

    她身着彩羽天衣,虔诚地念诵雎神之名。

    “百鸟之首、永生不灭的雎神,请您回应我的呼唤。”

    她用银刀划破雪肤,一滴鲜血落至明镜一般的琼浆中,泛起一圈涟漪,又迅速散逸不见。

    寂静。

    唯有沉香与琥珀,萦绕在她的每一次呼吸之间。

    明镜一般的琼浆依然清澈如初,没有任何变化。

    苏赫刹那家主失望地阖目。

    “雎神还是没有回应你。”他说,“只要是流着雎神之血的王室女子,都能做到。天瑰,为什么只有你不行?”

    “这根本愚蠢至极!”

    天瑰怒从中来,站起来扬手打翻了盛着琼浆的白玉盘。她指着雎神塑像,冷冷地问苏赫刹那家主:

    “这样一座空心的塑像,它能回应什么?”

    “放肆!”苏赫刹那家主怒斥道。

    天瑰怒极反笑:“有什么值得我放肆的?所有人虔诚地信奉了三千年的,不过就是一个任人摆弄的泥偶,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就是因为你如此悖逆,背叛信仰,雎神才不会回应你!”苏赫刹那家主抄起一枚犀角,朝天瑰身上砸去。

    天瑰躲也不躲,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犀角直直砸中她的眉骨,血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她眼泪盈眶,心里却比伤口更疼。

    面前的人,就是爱她整整二十年的父亲吗?是什么样的权势,才能把所有的爱全部吞噬,把他变成这样一个凶神恶煞、冷血无情的怪物?

    “父亲。”

    她轻声唤道。

    “跪在这里,向雎神忏悔你的罪孽,祈祷在七日之后的圣女选拔上,祂能回应你的呼唤。”

    苏赫刹那家主已经失望至极,别开眼睛,不想再看她。

    “否则,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天瑰跌坐在空旷的神殿中,失魂落魄地望着苏赫刹那家主拂袖离开的背影。

    厚重的石门砰然合上,灯火映照的,只余她和一座神像。

    以蓝宝石镶嵌的双目,从始至终都静静俯瞰着这一切,既像是冷酷,又像是嘲弄。

    那样骄傲的人间的公主,怒目圆睁地仰头与祂对视,没有一滴眼泪滑落。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的鲜血顺着脸颊落至打翻在地上的琼浆里,竟然呈现出圣女在神前问卜的卦象。

    【燕燕逡如,滋血涟如。地陷东南,凶。】

    ……

    待迦乐离开后,侍女们围着岑雪鸿,准备把她抓去洗漱。

    岑雪鸿吓得连连摆手,这些侍女又不会说中洲话,还以为岑雪鸿有什么不满意的,急得团团转。岑雪鸿从挎袋里翻出《栎语注解》,指着书说:

    “自己、我自己去。”

    侍女们面面相觑。

    岑雪鸿赶紧抓着她们准备的衣裳,一溜烟跑了。

    与中洲不同,分野城的栎族人是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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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方水池,引来放着茵遲香的温泉。

    岑雪鸿把环佩叮当的栎族云裳叠好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入水池里。

    她张开掌心,看着刚刚从衣袖中取出的孔雀翎。

    在水雾和熏香的氤氲中,孔雀翎上的血迹化开,从乳白的温泉中央荡出一圈一圈的褐红涟漪。

    那野兽般血性的铁锈味,刹时侵略了这方寸温柔旖旎之地。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岑雪鸿连忙把孔雀翎捂在胸口,转头瞪着来人。

    年轻的侍女支吾不能言,指指岑雪鸿换下放在水池边的衣物。

    岑雪鸿点点头:“你拿走吧。”

    侍女满脸通红,低头拿了衣服就跑了。

    岑雪鸿一脸困惑。

    她不知道,在侍女眼中,看见的是一位浸在温泉里的清曜的中洲女子,脸颊和肩头微微泛着绯红,乌黑的长发散在水中如一朵墨色芙蓉。隔着水雾望着人的时候,湿漉漉的墨瞳就像一只惊惶的小鹿。

    传闻天上瑶池,有神女沐浴。

    侍女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故事中擅闯的凡人。

    岑雪鸿只觉得危险。

    这些侍女都是古莩塔家主的眼线,万万不能让她们看见在书室里捡到的孔雀翎。

    她扯了一根线,穿着孔雀翎,戴在自己的颈间。

    孔雀翎沾了水,紧紧地贴在她的胸膛。

    像是被什么牵动着,心脏砰砰跳动。

    岑雪鸿忽然觉得有些羞赧,她把半张脸浸在水中,面色却愈加发烫。

    炽热潮湿的水雾里,更无法思考。

    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竟想起了越翎。

    像受伤的小豹子一样,软绵绵地倚在她肩头。

    五魈毒发作,揽着她引路,耐心地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字。

    钩过她的小指,给她戴上了伊莉丝,站在高高的谯楼上,一起看过烟火。

    那些夜晚,一生只有一次。

    跳动的脉搏时刻都在提醒着她,她命不由己,命不久矣。

    哪怕是情动,那又如何?

    岑雪鸿深吸一口气,从水池中站起来,用绸缎擦干身体,换上了寝衣。

    走到房间里,在浓浓的安息香中,她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抵达分野城的漫长的第一天,终于结束。

    ……

    幽深的禁室里,越翎被铁链拴着,胫骨尽碎,倚在冰冷的石壁上。

    暗卫给他送来食物,像喂狗一样丢在地上。

    越翎看也不看,一动不动。

    “越翎大人,家主对您说,还有六天,你要这样不吃不喝,可别熬不住了。”暗卫说,“他说,你的未婚妻还在等着你。”

    越翎瞪着暗卫,眼神像是越过他,想要把古莩塔家主狠狠撕碎。

    暗卫叹了口气。

    “我们是奉命行事,也不想与您过不去。”暗卫走过去,把一个小瓶子放在他刚好够得着的地方,“这是我偷偷给您带的药。越翎大人,保重。”

    待他离开,越翎拿到药瓶,咬牙把药粉撒在小腿上。

    晦日,即是没有月光的夜晚。

    他望着漆黑一片的虚空,心里想到了一位如月华朗照的姑娘。

    手腕上的伊莉丝已经被铁链磨碎,落花委地。

    此时不相望,不相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