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二十四瓣鸢羽花(六)
    霄姬确是带着怒意来的,不过并非冲着檀梨或岑雪鸿。

    方才回到家中,她被父亲训诫了一番。

    言之凿凿的,无非就是家族的权势、荣光、名望。

    苏赫刹那家族与王族同出于雎神血脉,穆宁殿下曾向他的兄长、先王红莲王许诺,永远不会参与王位争夺。就这样不到百年,苏赫刹那家族竟落到一个尴尬的地位,徒有血统,而无实实在在的权力。

    而古莩塔家主一番辛苦经营,终于将自己的长女送往中洲,也一跃成为分野城中最有权势的家族。

    甚至人人都敬重夸赞祐姬,说她仪态万方,庄重而慈悲,堪当分野贵女之典范。

    而对跋扈恣肆的霄姬,都没有什么好说辞。无非是她又为哪位美貌舞姬豪掷万金、或是又冲冠一怒为蓝颜,在旋紫苑坊与人大打出手之类的风流韵事,供人闲谈。

    霄姬回到家中,此刻她的父亲,苏赫刹那的家主,已经听说了她跑去悬星学院,逼檀梨求娶之事。

    “我们这样的门第,你这样的身份,他卡罗纳卡兰·檀梨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得上!”苏赫刹那家主气得不轻,“你竟还去逼他求娶,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霄姬冷冷道:“我不为自己筹谋,难道还等着您把我嫁给一个残废,或是关在寂寞塔里关到死吗?”

    “天瑰!”

    苏赫刹那家主喊了她的名字。

    “不要再放肆了!你看看你把自己的名声、家族的名声,都搞成了什么样!你享有全分野的供养,百姓们怎么会愿意看到一位这样的公主!”

    苏赫刹那·天瑰,这原本是一个骄傲的名字。

    给予她这个名字的人,原本也只希望她恣意盛放。就连她成年后受封的称号,他也特地去为她讨了“霄”字。

    不是祝愿两国永好,也不是赞颂女子品德。

    只是希望她自由自在。

    曾经那样的父亲,那样爱她的父亲。

    在权柄从手中滑落的时候,也还是只给了她两条路,一条是成为王妃,一条是成为圣女。

    这两条路,都是牺牲她。

    父亲不是不爱她。

    长到二十岁的苏赫刹那·天瑰,绝望地明白了。

    父爱是奢侈的物件,父亲只是有条件地爱她。

    “我不是全分野百姓养大的,我是父亲您养大的。我什么样,您不是应该最清楚了吗?”天瑰含着泪意,却仍仰头直直望着她的父亲,“如果您只教过我享乐,就不能在我享乐的时候,指责我没有承担公主的责任。”

    若早知如此。

    若早知如此……

    还不如像古莩塔·漓音一样,自小便明白自己注定为家族的荣光牺牲。

    没有得到过,自然也不会奢望。

    “你在众人面前,说古莩塔大人也不过是你的奴隶,实在是不知轻重!”苏赫达那家主不再与她纠缠,只说,“你且登门拜访古莩塔家,向他赔礼道歉。他是长辈,不会苛责你的。”

    “父亲!”天瑰喊。

    堂堂霄姬殿下,什么时候向人低头过?

    苏赫达那家主已经有了怒意。

    “快去!”

    ……

    抵达古莩塔的府邸,在缤纷琳琅的花园夜宴之中,天瑰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两个素白的身影。

    檀梨和岑雪鸿。

    满堂宾客如云,他们那样相称,那样刺眼。

    檀梨与她亲昵的举止,看向她的眼神,都令天瑰感到痛苦。

    她感到胸腔一阵闷疼,肋骨在尖叫,血液在沸腾。

    在一众宾客的面前,天瑰快步走向檀梨和岑雪鸿。

    岑雪鸿似乎想离开,却被檀梨伸手拉住了。

    凭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

    天瑰怒不可遏,已经无法思考。她高高扬起手,正要给岑雪鸿一耳光——

    岑雪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霄姬殿下何故伤人?我与您素无仇怨。”岑雪鸿沉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将天瑰浇得清醒几分。

    是啊。

    她根本就不爱檀梨。

    檀梨只是她为逃避命运而选的一条道路。

    眼前的女子,说不定也是檀梨为了逃避她而选的一条道路。

    他卡罗纳卡兰·檀梨算什么东西?

    又不是旋紫苑坊的万花之魁首,也值得她与人大打出手,让满堂的宾客将她像笑话一般看去?

    天瑰挣开了岑雪鸿的手。

    反手给了檀梨一个耳光。

    檀梨:“……”

    檀梨被打懵了。

    岑雪鸿也懵了。

    但天瑰已经无意与她纠缠,只冲着檀梨。

    这皎洁如月,温润如玉,有着冷漠的蓝灰色眼睛,总是坐在雪洞一般的书堂里读书的男子,不是她的心上人。

    不是。

    天瑰忍着心上刀割般的痛苦,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她只是为了逃避命运而选了檀梨。

    而她也不会再逃避自己的命运了。

    “霄姬殿下……”

    檀梨无奈地出声。

    “卡罗纳卡兰·檀梨,”天瑰泠然道,“我是来告诉你,不用来提亲了。”

    “因为我会当圣女。”

    父亲,如果您的爱是有条件的话。

    我会……接受您的条件。

    宾客们窃窃私语:

    “这霄姬殿下和檀梨大人怎么闹矛盾了?”

    “哎呀你真是消息闭塞,听说霄姬殿下想嫁给檀梨大人,檀梨大人没有同意。这都吵了好几天了……”

    “霄姬殿下肯定是新一届的圣女啊!”

    “檀梨大人不可能同意的,他那样冰魂雪魄的人,他的夫人怎么可能是沉湎于风月的霄姬殿下呢?”

    天瑰冷冷地回头扫了一圈,闲谈的宾客们立刻噤声了。

    有人便换了个话题:

    “哎,檀梨大人身边的中洲女子是谁?”

    “好像是古莩塔家的客人,今天早晨我看见她乘着真衍大人的车舆来的。”

    “怎么又和檀梨大人在一起呢?”

    “这就不清楚了……”

    “檀梨大人素来孤僻清高,怎么会和她如此亲近?”

    岑雪鸿骤然感受到周围人的视线。

    栎语窃窃,她听不懂。可是再迟钝的人,也能体会到落到自己身上的指指点点。

    那种熟悉的感觉。

    在朝鹿城,他们也是这般的眼神。

    他们说,她是红颜祸水的祸水,岑家是鸡犬升天的鸡犬。

    太子包藏祸心,岑家为虎作伥。君侧终于肃清,天下有志之士皆当浮一大白。

    过不了多久,他们又说,太子薨了才几天,这蛮族妖女又攀上了祈王殿下,迷得洛思琅非要娶她为妃。

    他们用言语作为武器,刺她的心、啖她的肉。

    母亲说,君子求诸己。

    沈霑衣也曾教她,毁之沮之,于我何加焉!

    她把自己修成一株亭亭玉竹,风霜雪雨却从不停止摧毁她。

    于是她退避三千里外。

    到了分野城。

    却还是遭人非议,供人闲谈。

    岑雪鸿心中一阵悲怆。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朝鹿城里。家中落魄,亲族被贬,自己亦被人唾弃。

    她逃避了那样久,可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

    “你怎么了?”

    檀梨察觉到她的异样。

    岑雪鸿摆摆手。

    自然没有人敢说霄姬殿下和檀梨大人的不是,看热闹的人们想得到的故事,便只能往岑雪鸿身上编排。

    檀梨没有错,可是他也没有意识到。

    从诞生的时候就注定成为卡罗纳卡兰家族的家主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言语之伤人?他所得到的,从来都只有恭维和仰望。一生之中听到的最恶劣的话,也许就是天瑰的那一句“不知好歹”。

    檀梨想要搀扶她,或是探探她的脉息。

    岑雪鸿垂眸,往后退了一步,朝他行了一礼。

    “不必劳烦檀梨公子。”

    檀梨伸出去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

    岑雪鸿又想逃避了。

    找到古莩塔家主,问到越翎的去处,就立刻离开这场喧嚣的夜宴。

    笙箫弦乐之声骤然停了。

    古莩塔家主站在高高的露台上,还是像岑雪鸿第一次见到他那般的和蔼慈祥。他用洪亮的栎语向所有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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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

    “欢迎各位莅临寒舍,今天这场夜宴,其实是有两件要事要向大家宣布……”

    他说一句,檀梨便低声对岑雪鸿翻译一句。

    “首先——”

    古莩塔家主微微侧身,弥沙一袭赤金华衣,额间绘着六瓣鸢羽花纹,由侍女们簇着出现在露台上,就像层层叠叠的鸢羽花中央流着蜜的花蕊。

    所有人都被她的长相深深震慑——金发与蓝眸,那是雎神血脉才会有的特征。

    “向大家介绍我的女儿,古莩塔·弥沙。”古莩塔家主说,“她一直抱病,由夫人养在闺中,现下渐渐康健。为报答雎神垂怜之恩,我们决定让弥沙参与圣女选拔,若能终生侍奉雎神,也是小女的福分。”

    满座哗然。

    全分野人尽皆知,毗沙王没有女儿。在整个分野的贵女中,下一届圣女,最为合适的便是霄姬,苏赫刹那·天瑰。所以圣女选拔虽有固定流程,但对天瑰来说也只是囊中取物。

    从姓氏上来说,古莩塔当然争不过苏赫刹那。

    众人久久地仰望着高台上的弥沙。

    弥沙默然垂首,瓷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亦也慈悲。

    而灯火映照着的她的眼睛,如宝石一般,蓝得璀璨夺目。

    众人不自觉地将弥沙与座席间的天瑰相比较。

    天瑰的眼睛,则要深得多了,蓝得接近于黑。

    虽然如此,这位古莩塔家的小女儿,也有不尽如意的地方。

    ——她的另一只眼睛似乎有疾,用眼罩蒙着。

    宾客们皆懊恼:这下圣女选谁好呢?一位的长相最接近于雎神,却白璧微瑕;一位的血统最为纯正,眼睛却不够蓝。

    那样真心真意地懊恼,仿佛圣女选拔真由他们说了算似的。

    唯有天瑰,脸色十分难看。

    她站起来指着古莩塔家主,厉声问:“分野城所有人都知道你那病殃殃的夫人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嫁去中洲,一个早早夭亡,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女儿?古莩塔大人,您的女儿是死而复生了呢,还是这根本就是你从别处找来的贱民的血脉,妄想夺走圣女之位?有一个将要成为中洲皇后的漓音你还犹嫌不足,竟还要让圣女也落到你古莩塔家吗!”

    “天瑰,我的孩子,你想错了。”

    古莩塔家主似乎并不在意天瑰毫无尊敬之意的言行。早些时辰,天瑰在悬星书院骂他是苏赫刹那家族的奴隶,也第一时间就传到他的耳朵里。可是他仍然宽厚、温和,像一个长辈对待小辈一样,慈祥地对天瑰说:

    “并非是‘夺走’圣女之位。天瑰,谁可堪为圣女,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是由雎神降下谕旨。我所做的,只是多提供一个选择。如果雎神属意于你,任何人也不能将圣女之位从你手里‘夺走’,除非——”

    他顿了顿,眼中含着笑意,缓缓说:

    “除非——天瑰,你不可能完全没有做大主祭的天赋吧?”

    天瑰脸色煞白。

    满座寂静中,她把银刀摔到瓷碟上。

    “从今天起,古莩塔家就是我的敌人了。”天瑰冷冷宣布。

    古莩塔家主笑着说:“怎么还闹小孩子脾气呢?我说过了,我们古莩塔家根本无意与霄姬殿下作对。”

    宾客们皆大气不敢出,眼睁睁地看着天瑰愤然离席。

    “弥沙也要选圣女?”听完檀梨的翻译,岑雪鸿若有所思。

    “你之前就认识她吗?”檀梨问,“我都从不知古莩塔家还有一个女儿呢。”

    岑雪鸿想说,她是越翎的孪生妹妹。可是方才古莩塔家主言语之间,仿佛想让弥沙作为正室所出的女儿。涉及贵族之事,她还是谨慎参与为好,便搪塞过去,没有再说。

    “好了,各位,还有第二件事。”

    岑雪鸿听到檀梨翻译完这一句,便不再说了。

    随着古莩塔家主的示意,所有宾客的目光带着惊讶与打量,都汇聚到岑雪鸿身上。

    “怎么了?”岑雪鸿一阵紧张,低声问檀梨,“他说什么了?”

    “古莩塔大人说……他说……”

    檀梨亦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岑雪鸿,半晌,才咬咬牙,告诉她:

    “他说,你是他的庶子,越翎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