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伊莉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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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栎族人酷嗜歌舞享乐,崇尚黄金和翡翠,喜欢艳丽的颜色。

    庆典开始之际,缡火城中的栎族老人、孩子和三五成群的少年人,都换上了缃色、碧玉、绛紫、绯红等绚丽簇新的织锦盛装。众人一路载歌载舞,环佩叮当,从岑雪鸿和越翎的身边鱼贯入城。

    岑雪鸿被络绎不绝的栎族人群挤得与越翎散开。

    她一袭半新不旧的青衫,只用一根檀木簪将乌发绾起,在这样的场合中颇有些格格不入,像一只仙鹤误闯入了孔雀的群宴。

    从前在朝鹿城,礼乐皆有规制,钟鼓琴瑟之声邈邈杳杳,庄严肃穆,如天上玉京。她还从未参与过如此富有烟火气息的热闹庆典。

    “你怎么在这边?”一个戴着绿松石额珠的栎族少女唱着跳着经过岑雪鸿,用生疏的中洲话问她,“这边是栎族人的队伍!你们中洲人的队伍从东城门出发!”

    “什么队伍?”岑雪鸿被问懵了,“这是什么庆典?”

    “纪念两国互市的庆典!你不知道吗?”栎族少女以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气势不由分说地拉起岑雪鸿,与她一起随着人群跳舞。

    岑雪鸿笨手笨脚,踩了栎族少女好几下,栎族少女被她逗得直乐,笑声如一条汨汨溪流。

    她继续向岑雪鸿解释:“这是抬着我们雎神的队伍,从西城门入,向北游行半圈。中洲人抬着你们的鹿神,从东城门入,向南游行半圈。最后,二神汇聚在城中央的钟鼓楼下,一同进行祭祀表演。”

    岑雪鸿在人群里四处张望,越翎已经被人群隔开了,亦在人海中寻找着她。

    岑雪鸿朝越翎挥挥手:“我在这里!”

    越翎几次奋力拨开人群,均被熙熙攘攘的队伍挤了出去。

    他从清晨到现在,溜了大半天的刺客,还散尽家财,也就吃了几粒酒肆楼上偷拿的花生、一颗树上摘的酸得倒胃口的杏子,实在是饿得眼冒金星,根本挤不过别人。

    越翎喊:“先等等,等抬神的队伍过去了,我再去找你!”

    他又唤出太白,可是太白在眼花缭乱的宝马雕车、香火萦绕中,竟一时也找不到岑雪鸿的位置。

    岑雪鸿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我们今天要怎么出城啊……”

    她还在被栎族少女拉着跳舞,全无了初时那仙鹤一般的清姿,只剩手忙脚乱。

    栎族少女听见岑雪鸿的话,瞪着一双褐色眼睛看着她,无辜地问:“你为什么今天就要出城啊?庆典多好玩啊!”

    岑雪鸿说:“我还有急事要去分野城……”

    “今天去,明天去,有什么区别呢?分野城就在那里,又不会长出腿跑掉。”栎族少女笑着说,“可是这样的夜晚,一生也没有几次呀。”

    岑雪鸿怔怔地看着她。

    今年是第一次举行庆典,为了庆祝两国互市,友好往来,将分野当年第一次遣使臣前往朝鹿城觐见中洲皇帝的那天定为了纪念日。

    明年的今天,想必她已经化作一抔黄土、一阵青烟,不知道葬在什么地方,飘向了何处。

    是啊。

    这样的夜晚,一生只有一次。

    “雪鸿,我叫做雪鸿。”她说,“你的中洲话说得真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桑娅!”桑娅笑得眼睛弯弯,把自己的长长的蜜蜡项链摘下,缠了两圈,戴在了岑雪鸿的脖颈上,伏在她耳边轻轻说,“我的心上人,是你们中洲的男孩子。”

    岑雪鸿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桑娅笑得娇妍又羞涩,像一朵盛开的金盏花。

    “按我们栎族的习俗,庆典之时,也是有情人互相表白心意之时。”桑娅说,“一会儿两族的队伍在钟鼓楼下汇聚,祭祀表演结束之后,就可以开始跳舞了。如果一个男孩儿成功邀请到一个女孩儿共舞,就等于是告诉全城的人,他们是一对情人了。在秋天收获之后,就可以成亲。”

    岑雪鸿心想,好热烈又简单的方式。

    曾经在朝鹿城,男女结亲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譬如家族门楣,譬如生辰八字,譬如聘礼嫁妆,譬如良辰吉日。每一个步骤都有繁冗的规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撑起京中世族的体面。

    却不会想到在三千里外,共跳一支舞,便可定一生。

    在瀛海边的、夏季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缡火城里,有这样无数对有情人,在他们信仰的雎神前,在全城百姓的注视和祝福中,在满天的灯火和烟火下,共同期待着秋天的到来。

    就这样寒来暑往,光阴百代。

    人们如此繁衍绵延,世间如此承接轮转。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你说,”桑娅的声音把岑雪鸿的思绪拉回来,“他会邀我跳舞吗?”

    “如果他不邀呢?”岑雪鸿问,“你要怎么办?”

    “如果他不邀请我,那我就去邀请他。如果他不同意,”桑娅眼珠儿一转,“那我就只能打断他的腿,把他扛回家了。”

    一个如此活泼狡黠、生机勃勃的女孩子。

    不由分说,拉着岑雪鸿参加庆典;也不由分说,要把心上人扛回家。

    “好啊,我帮你吧,”岑雪鸿正色,给她看自己的佩剑,“我会打架。”

    桑娅哈哈大笑,又问岑雪鸿:“你呢?你有心上人吗?”

    “我……”岑雪鸿愣了一下,眼前一闪而过,是一双荧荧的碧色眼睛。

    岑雪鸿垂眸:“我没有。”

    她只剩一年。

    能写完《博物志》,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不要紧!”桑娅拍拍岑雪鸿的脸,“在我见过的所有中洲人和栎族人中,你都是最漂亮的!你等着吧,一会儿肯定有人邀请你跳舞的!”

    ……

    镀金的凤尾雎神塑像由四位高大的男子抬着。

    塑像鸟首人身,全身披着金色的羽毛,仿佛凝着世间所有雪光的绸缎。一双湛蓝的宝石,镶嵌在鸟首上,那是雎神的眼睛。

    在凤尾雎神的塑像前,又有两位祭司,带着面具,扮做铁隼、金鹊,穿着彩色羽毛覆盖的铠甲。那是传说中开辟天地之时,雎神与漠蟒战斗,阵前的两位将军。

    两支热热闹闹的抬神队伍在缡火城中央的钟鼓楼下汇聚。

    掌管章洲的凤尾雎神与掌管中洲的白灵鹿神碰面。

    城主点燃了绕着钟鼓楼三圈的鞭炮,霎时如雷霆阵阵,与人们的欢呼混合在一起。全城弥漫着硝烟和赤红的碎屑,散落在每一个人的头发和衣服上。

    太白被鞭炮声吓得吱吱乱蹿。

    越翎痛心疾首地说:“你有什么用?人又找不到,还吓成这样。明天开始没有零食了!”

    太白听懂了,对着越翎就是一顿啄。

    “说你几句还不乐意了……”越翎抱头躲避,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青色衣裳,赶紧大喊,“雪鸿!岑雪鸿!”

    带着面具的祭司正举着铃鼓、吹着口弦,在雎神和鹿神面前表演娱神之舞。

    鞭炮声和乐声交杂在一起,人声鼎沸,岑雪鸿与桑娅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没有注意到他。

    越翎拨开人群,朝她们挤去。

    一群栎族小伙子和越翎推搡来推搡去的,越翎回头想骂,那些小伙子笑着说:“你急什么!还没到我们跳舞的时候呢!”

    越翎:“什么跳舞!我找人!”

    一个小伙子说:“找人也还早着呢!先看看吧!”

    另一个忽然说:“我妹妹旁边,有个中洲姑娘,好漂亮。”

    他周围的三四个朋友便笑着打趣他:“怪不得你一直没有邀请过女孩子跳舞,原来你喜欢中洲姑娘!”

    “他妹妹桑娅也看上了一个中洲小伙子。”

    在他们的笑声里,越翎终于渐渐回过味来。

    他自幼被关在深院里,从未参与过什么庆典。只有在长大之后,为“六重天”到处执行任务的时候,一个人站在高高的阁楼上,远远望见过城中的舞会。

    舞会,诞生于男欢女爱,为有情人许下终生。

    越翎像猫一样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