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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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地转。

    像被抛到高空又狠狠摔落,许令仪胃里翻江倒海,周身的肌肉酸疼难耐。她强忍着浑身的不适扭动脖子,勉强睁眼,却几乎看不清这个混沌的世界。

    周遭逼仄狭窄,光线晦暗不明。一股难以言喻的泥土味道慢慢渗透进她的嗅觉里。

    潮湿、阴冷、灰暗、肮脏……

    许令仪有理由怀疑那不是简单的泥土味道,而是混杂着排泄物味道的泥土……

    “吱嘎”一声传来,阳光气势汹汹从天而入,刺得许令仪本能抬手去遮眼睛。身旁叮叮咚咚的金属声此消彼长,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周身的沉重酸痛并不是无来由的,她的四肢都被铁链拴住了。

    许令仪强忍不适,眯着眼向阳光的方向看去。明晃晃的洞口处只看得见蓝天,不多时伸进一只小手来,试图将手中的塑料袋向下递。见地洞太深,只得放手,让塑料袋自己掉落下来,将手缩回去。

    很显然,小手的主人并不想让许令仪看到她。

    可许令仪还是第一时间叫住了她:“余苗!”

    洞口传来咚的一声,看来是洞外人慌乱之下摔了跟斗。半晌,洞外人才缓缓将脑袋伸了过来,果然是余苗。

    她怯生生地看向洞内,却不敢直视许令仪的眼睛。

    许令仪没有余苗设想中的破口大骂,只是冷冷问道:“我被你关多久了?”

    “没……没多久。一上午。”

    许令仪庆幸,她昏睡的时间还不算太长。

    就在今天早上,宋辞被传唤到警局,她看了他的短信之后又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就听到了门铃响。

    很意外,开门之后看到的是满身泥土,狼狈不堪的余苗。

    许令仪将余苗迎了进来,她顺手将余苗脱下来的鞋子放在了玄关处。然而就在她转头的瞬间被击中后脑,而后意识模糊,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出现在这个地洞里了。

    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许令仪也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了。这正是孟家老宅的地窖,藏匿72号多年的地方。

    难怪她当时能轻而易举地寻找到孟家老宅,发现孟家的全家福,又能救出72号。原来这里一直都在余老二的掌控当中,而她所有的“顺利”,不过都是余老二有意安排的。

    这也难怪自己只被关了一个上午,地洞里就已经有了排泄物的味道。原来是之前留下的。

    许令仪摸索了自己的衣兜和手腕,果然是徒劳无功——余苗早就将许令仪的手机和电子手表都拿走了。

    铁链不像麻绳,是带着厚重大锁的,许令仪没有挣脱的可能性。

    许令仪:“你阿爹违反法律,关着我,警察也会去抓他,没有意义的。”

    余苗眼里噙满泪水,仍旧不敢直视许令仪,只是不住地摇头,也不说话,指了指扔进洞里的塑料袋。

    里面是两个馒头、一份小菜和一袋牛奶。

    许令仪冷笑:“营养还挺均衡。”

    许令仪没有过分抗拒,艰难够到塑料袋之后开始吃了起来,她也决定不再去为难余苗,而是好整以暇,冷静地思考余老二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这一切一定是余老二做的。余苗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想要将许令仪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高档小区带走,压根不可能。

    从唐燕的死亡开始,一切矛头都是指向宋辞的。如今抽丝剥茧,真相即将浮出水面,许令仪更加坚信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针对宋辞。

    可余老二和唐燕作为施暴者和受害者双方,为什么会联合起来针对宋辞呢?而此刻余老二将许令仪关在这作为人质,又想让宋辞如何做呢?

    余苗见许令仪不再问话,就想偷偷溜走。她左右思量着最后还是没将洞口完全关闭,而是留足了空间能够进入阳光和空气,毕竟许令仪身上锁着铁链。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许令仪昏昏沉沉的,时而清醒时而浅睡。她不知道72号再这样一个逼仄环境里是如何生存了几十年的,她也不知道当年的宋辞与唐燕在那么幼小的情况下,面对幽禁和拐卖是如何撑下来的。

    她甚至出现了幻听,听到了警笛轰鸣的声音,然而又归于沉寂。

    阳光也逐渐失去它的威严,慢慢削减着热度,最终消失不见。温度骤降,刺骨的寒意逡巡在许令仪的周身,她咬着后槽牙,思考着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这样坐以待毙。

    她试图站起身,铁链叮叮咚咚作响,或许可以引来村里人的注意力。然而这个风险太大了,万一余老二恼羞成怒反手杀人,她就得不偿失了。

    月亮终于慢慢悠悠爬上了洞口,许令仪看着清冷的月光正出神,洞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小脑袋瓜警觉地深入洞口,轻轻“嘘”了一声。

    是妹妹余凉。

    她手脚麻利,沿着洞口的土坡慢慢滑下来。

    许令仪看到了她别在腰间的一串钥匙,也明白了小余凉的意图,默不作声,只安静地等着。

    大锁沉重,余凉力道不够,哪怕有了钥匙也十分吃力。许令仪接过钥匙,自己轻巧拧动起来。

    她们轻手轻脚地将铁链放在地上,许令仪看了眼洞口的高度:“我先上去,然后拉你。”

    对于余凉的身高而言,这个地洞下来容易上去难。但好在许令仪身手矫捷,带她上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余凉伏在许令仪的肩头,凑近她的耳朵说道:“别怪我姐姐。她也是没有办法。”

    许令仪明白,余苗有她的苦衷。

    许令仪“嘘”了一声,示意余凉逃出去再说。然而余凉却甩开了许令仪的手:“我得把钥匙送回去,他要是发现了,你更跑不远。”

    许令仪坚决不肯让余凉回家,她不敢想象如果余老二发现余凉放走了自己,会做出什么极端的行为来。

    余凉却轻巧一笑:“放心吧,他总不至于杀了我。”

    许令仪拗不过余凉,只得一个人朝村外方向跑去。是已入夜,村中灯火阑珊,她凭着记忆走在素水村中,试图往国道的方向前进。

    然而万籁俱寂的夜色里,稍有些许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许令仪刚走几步,旁边院落里的狗就开始吠叫起来。甚至有的人家点了灯,试图出门查看。

    许令仪一路俯身前行,尽可能将脚步放缓。曾经被塞进瓷罐子里的恐惧感从灵魂深处袭来,寒冷慢慢侵袭着她的四肢百骸。

    人在寒冷的时候头脑开始愈发清醒。许令仪一边走一遍思索着这其中的矛盾之处,一种怪异的感觉逡巡在她脑海之中,但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黑暗中前行格外艰难,一根横斜的树杈不合时宜地直戳到了许令仪的皮肉里。她吃痛的瞬间突然意识到了这种怪异感觉的来源——

    她猛地回身,顾不得腿上的伤痛,飞奔着朝余老二家的方向跑去。

    耳边是余凉那天真无邪的模样。她说不管怎么样,余老二不会杀了她。

    没错,即便是再丧尽天良,一位父亲也不会杀害自己的女儿。

    但如果,他不是余凉的父亲呢?

    就在马上到达余家时,一个腿上有伤的凶狠男人横在路中央,一手拎着铁棍,一手掐着余苗的后脖颈,眼见着许令仪飞奔而来,冷冷一笑:“又见面了,许小姐。”

    许令仪心中万马奔腾,但仍尽可能保持镇定:“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男人一脸疑惑:“你不认识我?”

    “认识,也不认识。”许令仪顿了顿,“在今天之前,我觉得你叫余老二。我也可以叫你雷永超,不过……你真正的名字,或许叫余老大吧!”

    “我和你的初遇是雨夜之中解救余苗。我和你发生了冲突,戳伤了你的腿的腿。在之后的相处过程中,我很惊诧于你的愈合能力,短短几天腿就好了。可就在我从涝河村回来后,你的腿又重新瘸了起来!如此反复太过不合常理。只有一种可能,腿上有伤的和没有伤的,根本就是两个人!”

    “就在昨天,我才意识到我从来没有深究过的一个问题,余老二为什么叫余老二?很有可能,他还有个双胞胎兄弟排行老大!也就是说,长久以来我面对的是长相完全相同的两个人,瘸腿的是你,腿脚无碍的才是真正的余老二,余苗和余凉的父亲!”

    正是因为如此,许令仪才在能够逃离的情况下选择折返回来——余老二不会杀掉自己的女儿,但余老大会!她不能置余凉的安危于不顾!

    男人哈哈一笑:“你这娘们还真有点脑子,可惜是个事后诸葛亮。”

    余老大挥了挥手上的铁棍:“论单打独斗,我可能打不过你。可我手里毕竟还有这个死丫头。你会不管她的死活吗?”

    许令仪看着奄奄一息的余苗,故作轻松:“她是你的侄女,而我只是个外人。你都不管她死活,我为什么要管?”

    余老大轻蔑一笑:“别装了。你如果不在乎余凉的死活,你会跑回来?”

    许令仪环顾了四周,没有看见余凉的身影:“你把余凉怎么样了?”

    余老大用铁棍指了指地上的绳子:“你放心。等我收拾了你,再回头去寻她。”

    许令仪浅浅舒了一口气,最起码此时余凉是安全的。

    许令仪伸出双手,眼睛瞥了一下地上的绳子:“我和你走,放了余苗。”

    ——

    秋风萧瑟,枯树在暗夜之中影影绰绰,成了一只只伸向漆黑天空的巨手,嶙峋又吊诡。

    许令仪被绑住双手,一路被余老大推搡着,向后山的方向走去。

    许令仪身形高大,余老大腿上还有伤,他为了能够控制许令仪,不得不放弃已经奄奄一息的余苗,将余苗扔在了院子里。

    一路上许令仪都在思考。她与余老大并没有私人恩怨,但他一度又一度试图至她于死地,很显然时费力不讨好的。

    他究竟所图为何呢?

    他的目标是宋辞。

    一想到这,许令仪脊背上冒出丝丝冷汗。这恐怕已布下陷阱,而她就是饵料……宋辞……他会怎么办?

    许令仪对后山的地形不甚熟悉,但也由小余凉带路去寻过沃阿爹。他们今晚所走的路与去沃阿爹的小木屋方向大致相当。

    眼前传来猎犬吠叫的声音,那是一处用铁皮木板搭成的临时居所,简陋至极难以用言语形容,许令仪更愿意称之为——窝棚。

    窝棚中有土垒砌的灶台,床铺凌乱不堪,锅碗瓢盆扔了一地。

    许令仪看着这脏乱的生活痕迹,问:“你住在这?”

    余老大答非所问:“许令仪,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不仅仅是你,还有你那个有文化有涵养的丈夫,你们每一个人都自以为活得精明,好像什么都能被你们看透一样。实际上你们不过是我手掌心里的蝼蚁,我想要捏死你们,易如反掌。”

    他踹了一脚地上的盆子,在窝棚角落里腾出一个小位置,将许令仪生生按了进去。

    许令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当年拐卖宋辞的事情法律都已经给予你惩罚了,你还要继续害人?”

    “害人?”男人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扭曲到一眼就可以让人看出他与余老二并非一人,“我那是在帮人,你们却都不理解我。”

    冰冷的月光半照在他的脸上,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孟家需要一个男孩,我就送给他一个男孩。唐家需要一个女孩,我就送给他一个女孩。我有什么错?为什么宋家人总是追着我不放?他们在一审之后还要再上诉,他们恨不得杀了我。我没有伤害他们的孩子,他们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

    余老大咳嗽到双眼猩红,拿起桌上的一瓶白酒,大喇喇洒在腿上的伤口处。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表情扭曲又狰狞,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发了疯的野兽:“这些年,你知道我过得什么日子么?在监狱里,漫无天日的等待,一日一日的煎熬,才换来了我以为的自由。可出狱之后我能干什么?我只能用一个又一个□□打零工活着。我无处可去,就连我自己的双胞胎弟弟都不肯收留我,他生下的两个小崽子也嫌弃我!而宋辞呢?他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名利双收,他已经享尽荣华了,他凭什么?”

    滑稽的歪理像野火一般点燃了许令仪满腔的怒气,她反问道:“你自己做的孽,给宋辞带来那么大伤害,你还敢问他凭什么?他没有报复你,已经是仁慈了,难道你还指望宋辞对你感恩戴德?”

    “为什么不能呢?”余老大的表情愈发疯癫,“唐燕,哦对了,就是孟娣,她就很感激我。她感激我让她离开了虐待她的父母,不然她怎么心甘情愿地配合我,宁可杀了自己,也要置宋辞于死地呢?”

    许令仪不明白余老大到底用了什么样的话术让本为受害者的唐燕愿意成为他的伥鬼。她的所有遭遇,所有不幸,都不该将仇恨放诸于宋辞身上。

    余老大拔出一把小水果刀,刀刃直抵在许令仪的咽喉处,戏谑又玩味的表情如同在看待一只待宰的猎物:“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精英,自以为高尚,自以为聪明,可还不是死在我的手里?那个秦茹,还是个名人嘞,还不是被我锁在地窖里十几年?”

    秦茹?那个为拯救宋辞而奔走的女记者?被余老大锁在了地窖里……

    72号!72号竟然是秦茹!

    如有一腔烈火猎猎灼烧着许令仪的心脏,她愤怒得颈侧泛起青筋,尽管双手被缚,尽管她蜷缩在角落里,她还是精准地用膝盖猛击了余老大的手腕。

    水果刀应声而落。

    他没有许令仪想象中的那般愤怒,而是拽起许令仪向窝棚后面走去。

    一路走,一路叨叨着:“你放心,我还不会杀你。留着你还有用。”

    夜色漆黑,许令仪看不清脚下的路。刚走了没几步,她突然被余老大踹了一脚,整个人重心下落,掉到了一个坑里。

    坑不算太深,许令仪掉下来之后堪堪保持住了平衡。然而洞中连仅有的月光加持都不复存在,四周的黑暗浓郁得如同上古混沌。

    许令仪动了动脚踝,却感觉脚边有一点温热。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泥土里传来,原来坑洞里正躺着一个人。她赶紧凑过去查看,不觉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与洞外人一模一样的脸。

    那是奄奄一息的余老二。

    许令仪探了一下余老二的额头,烧得很厉害。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断断续续地为许令仪讲述事情的真相。

    原来许令仪面一直以来面对的是余老大和余老二兄弟俩。

    二十年前化名雷永超拐卖宋辞和孟娣的人正是余老大。出狱之后的余老大没有生存能力,找到了弟弟余老二。

    余老二虽然混不吝也算不得什么大好人,但也没干过什么杀人犯法的事情。余老二并不想再与哥哥有什么瓜葛,奈何余老大以他两个女儿性命为要挟。

    从此,这个世界上的余老大和余老二就成了一个人。

    两个人用同一张身份证,同一张脸。绝大多数时候余老二都让步到后山的窝棚里生活,只有余老大需要的时候他才会出山顶替余老大生活。这种畸形但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着,直到有一天余老大开始咳血,他得了癌症。

    不知是死亡的恐惧还是药物的作用,亦或是他本性如此,余老大开始变得愈发疯癫。他开始对余老二拳脚相向,开始迫害余苗和余凉……偶然的机会让他再一次联系到了当年被他诱拐了的唐燕。在他的蛊惑和洗脑之下,人生凄惨不易的唐燕开始仇恨宋辞,于是二人便设计了这样一出诬陷宋辞的闹剧。

    余老大化名来到殡仪馆工作,以运尸体的名义将唐燕送到了实验楼中。唐燕潜伏半月之久,拿到了宋辞掉落的碎发和用过的针管,用随身携带的木制品伪造出性/侵痕迹,在网上发表举报宋辞学术造假的言论,最终注射胰岛素自杀。

    谁都不会想到一个人会癫狂道以死为局构陷与自己并不相干的人,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许令仪会以身入局,直闯须弥,最终配合警方寻找到真相。

    许令仪始终无法理解这会是怎样的不顺会让人扭曲至于以死构陷,更无法理解原本要反抗的受害者为什么最终沦为了行凶者的伥鬼……

    人性复杂,人心难测,许令仪不是生长在温室里的小百花,但听闻真相仍旧不寒而栗。

    而今事情败露,余老大以余老二的性命为要挟,迫使余苗带他来到了许令仪家,绑架了许令仪。

    天色渐亮,余老大从洞口扔进两块饼子和一瓶水。许令仪:“余老二再这么烧下去就要死了,好歹给点药!”

    余老大冷笑:“死就死了。谁不会死?你不死?”

    许令仪绝不相让:“人都会死,但总有个先后。我无论如何也得死在你后面。”

    虽然许令仪不知道余老大囚禁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总的来说一定是为了牵制宋辞。她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至于余老二……人在没有了人性的时候就会一再突破底线。余老大之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