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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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止是在独立休息室里见到的裴雅琼,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在化妆镜里对上视线,姜止反手关上门,“我刚才看到了和沈暨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裴雅琼被她逗笑,眼线差点画歪,“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看到的就是沈暨?你俩不是有段时间没见了,他没告诉你,说不准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姜止在唇齿间反复辗压这两个字,荒唐到笑出声,“不是惊喜,是惊吓,这两天遗体处置机构那边连着给我打了两通电话,跟我说沈暨死了,前天半夜的事,隧道坍塌,他被压在里面,挖出来时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这段话里的每个短句拆分、单拎出来,信息量都爆炸,偏偏被她说得不带喘的,赶汇报任务一般,听不出丝毫感情。

    在裴雅琼的记忆里,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情绪如果有十分的话,只会表现出两分。

    裴雅琼摁下翻涌的思绪和“沈暨刚死,你怎么还来我这”的质疑,轻声问道:“人接回来了?”

    姜止摇头,“明天去接。”

    “这几天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开口。”

    姜止嗯了声,上前指了指她眼尾,“眼线画毁了。”

    裴雅琼定睛一看,还真是,抽出一根棉签慢慢抹掉,一面不忘去寻姜止的表情,一心二用下,眼尾的黑晕得更厉害了。

    姜止直接夺下她的棉签,往垃圾桶一丢,抽出新的,沾点水后抹开,又拿起眼影盘替她补好眼妆。

    裴雅琼迟缓地被眼前的红色夺走注意力,“没见你穿过红色,现在一看,还挺适合的。”

    “沈暨送我的生日礼物,本来想在他出差回来后,穿给他看,顺便搞搞老夫老妻间的情趣,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口吻还是淡,裴雅琼皱了下眉,“我说句实话,你就当耳旁风听听。”

    给足对方心理缓冲后,她说:“是不是因为你见过太多命案现场,死亡在你眼里已经习以为常,人命也变得轻飘飘的,所以现在才会对沈暨的死表现出这么平淡的反应。”

    外面突然变得嘈杂,姜止猜测是营业时间到了,拿起丢在沙发上的链条包,笑着岔开话题:“今天是不是你请客?”

    裴雅琼欲言又止,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已经打过招呼了,你随便喝……对了,一会儿我没法陪你,你要是喝尽兴想回去了,记得给我发条消息。”

    “好。”

    姜止形单影只,就没去占卡座,绕到吧台坐下,她穿得惹眼,没一会有人过来搭讪,开篇就丢给她一个油腻的选择题:“小姐姐,你喜欢哪款的?小奶狗还是小狼狗?”

    姜止看向他健壮胳膊上哥特式风格的臂环,默了默,“小狼狗说的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对面的人眼皮一抖,朝她抛去一个媚眼。

    男人骚起来可真要命。

    姜止脑袋里闪过一串“妈的”,片刻抬眸,煞有其事地看他眼,“不瞒你说,每次听到男的自称小狗,我都想把他送去绝育。”

    送出这么一记让人难堪的语言攻击后,她又剥开一颗糖,亲自喂到对方嘴边,“坐下吧,一起喝会酒。”

    男人很快忘记刚才的不悦,扯出一个逢场作戏般的笑,“小姐姐今天一个人?”

    “我那没领证的老公就坐在你旁边,你没看到?”姜止递给他一杯酒,“来,陪我老公干一杯,他前天刚变成阿飘,还没来得及办葬礼,这会正缺人给他敬酒。”

    男人脸一垮,“小姐姐,你就别开玩笑了,这还是大白天的,搞牛鬼蛇神那套真没必要。”

    “谁跟你开玩笑?遗体安置部门几个小时前还给我打电话确认了,我接到消息可比你还要震惊,不过后来想想也觉得没什么,我爸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喝完我买的酒摔下楼梯嗝屁了,至于我的初恋,虽然没死,但在我心里已经死了,现在又轮到我老公。”

    姜止管对面是什么品种的狗,一律称呼为“狗东西”,“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克男人?”

    两秒后,姜止看着高脚凳被一股力量带起,左右摇摆一阵,发出的声响不轻不重,消失在重金属乐里。

    皮糙肉厚的,没想到有颗怕鬼的玻璃心。

    姜止敛住笑,拿起酒杯,将里面的酒水全都倾倒地上。

    她是开车来的,喝了酒,只能找代驾,很快有司机接单,这人出现得更快,黑衬衫,搭配黑裤子,口罩盖在脸上,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全副武装的架势比大明星出街还要兴师动众,黑压压的气场和青天白日的背景格格不入。

    她敏锐地接收到危险讯号,没把车钥匙递过去,赶在对方开口前,反悔取消订单,最后打了辆车回的家。

    到家后,才想到要给裴雅琼打电话:“我把车停在你你那,明天再过来取。”

    “你怎么不找代驾?”

    “找了,那代驾气质就跟罪犯一样,我要是上了车,没准这趟开向的就是黄泉路。”

    房贷还没还完,她不能把债拖到下辈子,不然下辈子的起点又是个穷鬼。

    姜止卸完妆,洗了个澡,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眯眼的前一秒,脑袋里浮现出那张和沈暨相似度极高的脸,然后是那代驾司机,三个人莫名其妙重合在一起。

    醒来是五小时后,夜深人静。

    嗓子干到快要冒烟,她朝着空气使唤了声:“阿暨,帮我倒杯水。”

    无人回应。

    姜止抬高音量,又叫了声。

    四周还是空荡荡的,除了她的回音外,静到极点。

    她睁开眼,看向主卧,门关着,房内空无一人,床头柜上的合照在她出门前被反扣,现在重新被她摆正。

    即便她不愿意承认,沈暨的死对她来说确实是当头一棒,只不过第一时间迎来更多的是怔忪和迷茫,直到这一刻,她才体会到沈暨从她世界里离开的真实感。

    在不断加速的心跳中,潜藏已久的悲戚汩汩流出,化作沉黯夜色里轻柔和缓的声线。

    “我今天穿了你送我的红裙,收到不少注目礼,真没想到你这直男眼光,意外的优秀。”

    “你干什么事都喜欢低调,所以葬礼我就不给你风光大办了,正好我们都没什么亲人,就请几个熟悉的朋友来送你最后一程吧。”

    “也不知道入殓师会给你化成什么样,不过他们技术再高,肯定没有我第一次见到你好看。”

    “这几天你就多出现在我的梦里,等我替你办完葬礼,就不要来了,让我慢慢开始习惯没有你的生活。”

    姜止唠叨了一夜,等到窗外日色渐明,才起身去浴室洗漱,换上轻便的衣服,先去酒吧取了车,路上随便找了家早餐店吃了碗馄饨,回到车上补觉。

    闹钟定在机构上班时间,十分钟后,她见到沈暨那具冷冰冰的躯壳。

    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多出一张薄薄的纸,姜止恍惚找回自己的意识,用一个得体的笑容回避痛苦,“不好意思,没见过我家沈先生这幅样子,走了下神。”

    嗓音哑到瘆人,工作人员恻隐之心还没掀起,就被她一句“昨天在酒吧太嗨,嗓子不小心就喊坏了”的解释压制回去。

    姜止接过笔,在认领单上签下自己名字。

    她的笔锋硬而流畅,习惯性在最后一笔放飞,用力时,指骨凸起明显,腕处的青筋血管无处躲藏,是瘦弱却漂亮、富有生命力的一双手。

    耳侧的碎发吹落下来,姜止胡乱拂了把,顺势将眼尾沁出的泪抹去,放下笔的同时抬起头。

    她长着一双妩媚的丹凤眼,双眼皮内窄外宽,眼尾略微上翘,映着阑珊火光,和她的字一样,藏着某些刻骨铭心的东西。

    接下来的流程走得很快,告别仪式结束没多久,是遗体火化,当天下午,姜止拿到了沈暨的骨灰盒,陶瓷质地,冰冰凉凉的。

    之后的两天都没下雨,日色是不合时宜的好,姜止选了个时间,直接在墓园举行葬礼,来的人很少,口径统一,让她节哀顺变。

    不速之客是在丧席过半时出现的。

    那会她正在从洗手间回来的路上,酷似沈暨的那张脸撞进眼底时,她破天荒地感受到一种措手不及的滋味,脑袋里蹦出的还是那句话:“大白天的见鬼了。”

    可这世界上哪来的鬼?

    睡眠不足就是容易引起幻觉。

    姜止连着打了三个哈切,东拐西拐后,折回原地,自她出现的那瞬间,空气凝固,火辣辣的目光齐齐甩到她身上。

    有人忍不住问:“姜止,你这是在闹哪出?”

    郑重其事的口吻,姜止不由心下一凛,低头看向自己的黑色长裤,拉链好好拉着,不至于在沈暨遗像前失了礼节。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瞥见一旁玻璃上映着的身影,就距离她不到一米,显然是跟着她进来的。

    隔得远,五官被映得模模糊糊,但冲着其他人的反应看,来者不善。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本能的趋利避害意识导致她扭头的动作慢了足足两拍,一口气还没喘过来,生生卡在嗓子眼。

    心脏倒是快跳出喉咙,她条件反射地手一抬,重重给了对面这人一巴掌,震感强烈,掌心发麻,余温还是热的。

    除了活生生的人,不会有这种触感。

    “阿、暨?”她不确定地叫了声。

    他没死的话,那她是在给谁办葬礼?

    男人抓住她持续性在他脸上作恶的手,“别认错人了,我不是我哥。”

    无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他给出一句再直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