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万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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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万年前,花市楼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平地。竹林是在深山中,里面住着一位极其漂亮的女妖,会吸食所有误闯竹林之人的精气。

    某天一位猎人追着猎物不慎踏入竹林,却没有发现女妖。他只见到一位上了年纪,脾气很差的凶悍老太婆,被她提着扫把打了出去。

    有人看见他面色煞白地逃出来,纷纷问他是不是遇到了女妖。

    他害怕别人知道真相后嘲笑他,于是编了个故事。把女妖形容得非常可怖,说传说中美丽的女妖只是一个陷阱,为的是将好色之徒骗进去吃掉。但他不近女色,所以看穿了她的真面目,才侥幸逃过一劫。

    大家都相信了他的话。于是人传人越传越离奇,最后变成了:有个长相丑陋的黑山老妖被神仙封印在竹林里。竹林保护了城镇里的人,不让妖怪出去。但只要凡人踏入竹林,就会被饿了很久的妖怪拆吃果腹。

    镇上的百姓都很惜命,再也没人对竹林产生好奇。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竹林里确实住着一位美人,在五十年前。

    林淑敏坐在泉水边,清澈见底的泉水映出她的面容。虽然垂垂老矣,但从五官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位绝代佳人。

    她二十岁时丧夫,二十五时失去了孩子。一个人住在竹林里,孑然一身,唯有可怕的传说和凶悍的脾气可以保护她。

    林淑敏像往常接了一木桶水,摇摇晃晃地提回家。她的力气大不如前。生活在野外,一切都要自给自足,没有体力,就没有生活来源。如果还有人闯进来,她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她一天天老去,然后数着日子等死。

    林淑敏坐在床上,床头的竹柜上摆了一排小木人。他们姿态各异,身高大小也不同,穿着不同季节不同年纪的衣服。但仔细看,会发现他们的五官大同小异,似乎都是同一个人。

    她温柔地摸了摸几个小木人的脑袋,然后又拿起一个还没雕完的,颤着手,继续雕刻起来。

    她的手指上有很多伤痕,下降的视力和不再有力的双手,给她的雕刻工作造成了很多阻碍。

    但林淑敏浑然不觉,沉浸于其中。一边小心翼翼地雕刻,一边喃喃道:“若是等儿现在还活着,一定是这副模样。不对,我的等儿一定还活着,幸福健康平安地活着。因为过得好,所以才忘了这里,不回来了。好,那就好……”

    她自言自语着,皱巴巴的脸上挤出了笑容。

    林淑敏得加快进度了,她手上这个,是一百岁的等儿。等她刻完这个,就能了却一桩遗憾。

    当然,她最大的遗憾还是没能再见到她的孩子。所以她绝不搬走,万一等儿回来,找不到家该怎么办?

    人到了年纪,会对大限之际有一种预感。倒也不是害怕,就是一种纯粹的预感。仿佛有人在她的耳边提醒她,时间要到了。

    某天春光景明,林淑敏刻下最后一刀,然后把所有小木人都捧在怀里,带出去晒太阳。

    但是她太累了,才走到门口就气喘吁吁,再也没法多走一步。于是她干脆就坐在门边,把小人整整齐齐地摆在了阳光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林淑敏睡着了,就再也没有醒来。

    五十年后,森森白骨上开出了花朵。

    一百年后,竹林里出现了缚地灵。她是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变成灵体的普通人。林淑敏是很高兴的,因为她发现自己有意识,还能一直一直等待下去。

    五百年间,缚地灵吞噬了很多人,它不再是林淑敏精神的载体,而是变成了一只纯粹的怪物。但它依然会重复呼唤着一个名字,即使它早已忘记那是谁了。

    一万年后,缚地灵终日在竹林间游荡。许多人曾试图进去消灭封印它,其中包括神宫里的诸多高人和神使。但他们都拿它没辙。唯一庆幸的是,它从来没有主动跑出来过。也没人再能听懂它在喊什么,只觉得是一种怪声。

    直到有一日,一只小鹦鹉飞进了它的地盘。

    *

    你听说过磁场吗?即使身在天涯海角,历尽沧海桑田,只要记得某个标点的磁场,不管过去多久,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鸽子用这种方式找路,迷茫的鹦鹉因为磁场落在了它所熟悉的地方。

    它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缚地灵的注意。

    这片竹林已经太久没有活物闯入,缚地灵闻着味就闪现到了一棵竹子底下。它飘到半空中,和鹦鹉对上了视线,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应该是饿了。几乎想也不想,它就要把它吞进嘴里。

    就在这时鹦鹉突然叫了一声。

    缚地灵合上了嘴巴,然后向后退了半步,有些困惑地凝视它。本该受惊飞走的鹦鹉也大胆地停在原地。

    像突然联通了奇妙的磁场,两个都忘记自己原本是谁的异类,突然闻到了来自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

    鹦鹉的眼神逐渐清明,何等的魂魄居然在这个时候苏醒了。

    他醒来第一眼,便被吓了一跳。所幸眼前的巨大缚地灵并没有想要攻击它的打算,而是转过身向远处走去。何等原本想趁机飞走,却发现自己就像是被这座竹林框住了一般,怎么都飞不出去。

    无奈之下,他只能追着缚地灵而去,只因冥冥之中感觉它在为自己指路。

    缚地灵突然停下来,何等也在离它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停住。他闷闷地看过去,却突然瞪大了双眼。

    即使过去了一万年,即使木屋早已变成了废墟,即使只有数年孩童时的记忆,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家。

    “你到底是谁?”何等抖着声音开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但缚地灵只会咕噜噜地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努力去辨别,才勉强拼凑出了一个名字——“何、等......”

    何等崩溃了,“你到底是谁啊?”

    缚地灵似乎很着急,它激动地捂着头,然后不受控制地向他突然发动了攻击。何等扇着翅膀躲闪,却发现自己又能飞出去了。几乎是头也不回地,他以飞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地方。

    现在的妖怪实在太可怕了,诡毒到能抓住人性的弱点。他要赶紧回到傅湘身边,告诉她这片土地也并非多么安宁的地方。

    身后的缚地灵发出了可怖的吼声,那是一种痛苦、悲伤、愤怒的吼声。但何等没有回头,而是将那声音甩在了身后。

    何等在空中飞了三天三夜,才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傅湘现在在何处。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熟悉的竹林。每日待在枝头,看着缚地灵来回漫无目的地打转。

    观察了许多天后,何等确认,不管它从前是什么,现在都只是一只没有自我意志的缚地灵。但不知道为何,它不再突然攻击他,也不搭理它。只是日复一日和从前一样游荡着。

    直到某天,离这里不远的花市楼发生了一桩大事。久未见面的熟悉面孔出现在那里,何等激动地等待她身边的人都散去,然后给她个惊喜。

    但奇怪的是,缚地灵又开始躁动起来。并且开始发出类似“何等、何等”音节的吼声。

    那丫头不会被这声音吸引过来吧?

    何等不敢随意走开了,他在竹林边缘的空中来回飞,只要傅湘一出现,就警告她赶紧离开。

    但即使如此,缚地灵还是先一步找到了她。

    情急之下,何等只能大叫一声吸引缚地灵的注意力。没想到还真成功了。接着他又急匆匆地去找那个红衣服男不男女不女的人,虽然有点不甘心,但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等到目送他们离开,何等飞回了缚地灵的身边。他总感觉,它今夜有些不一样。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它,也许这次他会得到等待许久的答案。

    如他所想,缚地灵在一阵战栗后第一次发出了清晰的人声。

    它说的是:“等儿,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何等不知所措地钉在原地,欲语泪先流。

    “......娘。”

    母亲的思念和执念让林淑敏变成万年来唯一一个变成灵体的普通人,他起初以为是妖魔的幻象,结果却是奇迹般的母爱。

    小鹦鹉想飞到它的怀中,却从它身体中央穿了过去。灵体触摸不到,她已经死了一万年。即使再度相见,他们也被时间隔开。

    但缚地灵还是执着地从身体里幻化出了一只手臂,虚虚地放在何等头顶,温柔地抚摸它。

    纵使连接被斩断,爱永不断开。

    *

    林淑敏并非每时每刻都能保持清醒。一天或许只有半个时辰能恢复神智,大半时间里还是缚地灵的状态。

    不过对于何等来说,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了。他成为魔神前后的事情,不想告诉林淑敏让她难过,又被封印了一万年,能说的事情,也就醒来的这一年半载。

    很小的事情,林淑敏都能听得哈哈大笑,然后急切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呢?其实何等说的都差不多了,但是林淑敏想听,他就每天在她不清醒的时候跑到镇子上,去偷听些新鲜的跑回来告诉她。

    林淑敏听了摇摇头,“老娘不想听这些。我只想听关于那个女娃娃的故事。”

    何等叹气:“她有什么好说的。”

    林淑敏吃吃笑道:“当真没什么好说的?怎么每次你一说到她就显得格外高兴呢?”

    鸟的表情也能看出高兴吗?何等不解。

    林淑敏骄傲道:“我儿子想什么,做老娘的能不知道吗?”

    何等辩解道:“才不是。只是她总做出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所以惹人发笑。”

    林淑敏眨眨眼:“惹人发笑,也惹得你总是去看她。”

    何等诧异地抬头,“你都知道?”

    “老娘不清醒的时候,也是有点意识的。”林淑敏道,“若真想念,便从这里离开吧。”

    何等摇摇头:“她是我醒来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儿子只是怕她死了,所以每日去确认一下,她是否有好好活着。”

    林淑敏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个傻子,都已经挂念成这样了,还要嘴硬。也不知道是自尊心太强,还是真傻。她叹气道:“真可惜,还以为这次一睁眼能瞧见儿媳妇了。”

    何等差点站不稳从竹子上掉下去,急叫道:“娘你不许胡说!”

    林淑敏用不争气的眼神看着他道:“那你说说,傅姑娘最近过得怎么样,我想听。”

    何等张大嘴巴又缓缓合上。他不想说起那个几乎与她同吃同住的男人,令人嫉妒得发疯。他才应该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坎坷人生中唯一的浮木!

    但他现在只是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搞不好傅湘真的会在嫁人以后把他当成一只普通的宠物养,让他去逗她的孩子玩。思及此,何等一蹦三尺高,飞到了另一棵竹子上。

    他想静静。

    林淑敏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然后慢慢飘走。显而易见,她单身了一万年的傻蛋儿子,已经陷入了单相思而不自知。她有些纳闷,难道他长大以后长残了,所以才不讨女孩喜欢。

    不应该呀,她和他爹就没有丑的。不过现在何等是只鹦鹉,林淑敏也不知道他的人形到底长什么样。若早知道木头小人扛不过一万年,她就应该用铜水来浇筑,这样还能拿着那些小人问他是不是长成她捏的那样。

    然后她就又陷入了混沌之中,潜意识里却听到了一声扇动翅膀的声音。

    臭小子,果然又忍不住了吧?

    *

    人是会越来越贪心的。

    一万年前,林淑敏的愿望是再见自己的孩子一面,一万年后,她的心愿是自己的孩子能一生平安幸福。

    但这些光凭她是做不到的。她甚至没能力,让何等拥有人形。

    某天林淑敏问他:“你想恢复人形吗?”

    何等表面上说不想,说做一只鸟会更自由自在,但林淑敏知道他在说谎。他一定很想变回去,为了未尽的理想,为了想守护的人。他一定比所有人都更憎恶自己的无能为力。

    今天何等飞回来的时候心情很低落,林淑敏看见他的翅膀上渗出了几滴血珠。

    “撞墙了?”她故作轻松地问道。

    何等歪头,把沾血的几根羽毛全都拔掉了。然后自嘲道:“城镇里人多,没看清路,撞上了。”

    又骗人。林淑敏在心里默默说。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诚然确实出事了,街口神子暴动,何等站在远处静静观望着风暴眼之中的傅湘。

    虽然距离很远,但暴走的灵力还是波及到了他,好在伤口不深。最危险的地方还是傅湘那边。

    事情最后险险结束了,神使抢了人,傅湘看起来很不高兴。这时候楚云畔又把她扯到了自己身边,两人起了争执。

    但是吵归吵,闹归闹,两个人最后还是回了同一个房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床头吵架床尾和?

    但是何等不喜欢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但这并不是他闷闷不乐的全部理由,而是神子和神宫。傅湘似乎离那个秘密越来越近了。明明最初是他将她引导至此,他却有些怕了。

    万年前他孑然一身,一条烂命就是干。但是傅湘和他不同,她很快就交到了很多新朋友,她是有能力幸福地生活一辈子的。

    其实何等现在也拥有很多东西。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自己的母亲,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在他拥有最多的时候,他却最孱弱。

    孱弱在自然法则中就意味着失去,一次又一次地失去。

    林淑敏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