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咳咳，阿蓉她们已经准备好小隔间了，接下来要做啥？师妹你说的熏蒸疗法我还是没明白，把药材放熏炉里，那效果和用在汤药里还一样么？噗咳咳。”
药书房门窗大开，赵明薇正盘腿坐在地上，面前堆满了块状、粉状的药材，一旁几个熏炉袅袅腾腾出烟雾，杨琼只是站在门口都被熏得够呛。赵明薇却能安稳地坐在其中，仔细观察着不同熏炉的状态。
“师姐，我在翻阅治疫集时曾看到过熏蒸疗法，虽然主要效用是祛除室内瘟气，但记录中也提到，这种方式药效温和，同时药物亦可达经络，值得一试。”赵明薇白皙的脸颊粘上些褐色药粉，像只花了脸的小猫，可她眼神却异常坚定。
按照赵明薇目前的思路，那十六位病患之所以用药后疗效更好，正是由于他们服用的那几味对症药材药量更大，因为在交替服用新药后，便未曾出现过症状明显减轻的病患，这说明关键还在于这几味药，且需连续使用。
此前医师们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也为其他病患增加了药量，但许是药效太猛，增加药量后其他病患往往出现用药过度的不适，他们没有那些体格高大的病患化用药性的速度。
而那十六位病患同样也会受到药效过猛的反效果，比如明明自身瘟疫症状没有非常严重，却会陷入昏迷。那些病患咯血清醒后病症减轻，极有可能是那些药物起了作用，而咯血后，积存在体内的药物负担变弱，他们也因此清醒过来。
典籍中并没有关于这几味药长时间使用的诊疗记录，按照目前病患们的情况，赵明薇只能推测这些药物连续大量服用会导致无法化用。
用多了不行，用少了没有效果，间断服用也不行，就只能寻一个药性温和长久的新方法。
在看到熏炉后，赵明薇想起了曾被她忽视的熏蒸疗法。熏蒸可使药气通过孔窍抵达经络，比起直接内服要柔和许多。
赵明薇花了些时日研究药材配比、状态和熏炉温度。
“如今除了药材配比还需要根据病患的疗效确定以外，其余问题我基本已经解决了。”话毕，赵明薇脸上又出现几分犹豫。
“既然这样，那便快用给病患试试吧。”杨琼满脸跃跃欲试。
“可就这么用在病患身上，恐有危险……正如师姐先前所言，这些药材只有内服效果的记录，不知道用于熏蒸后会不会对人体有害……”
“周小姐，我可以试药。”门外显出一人身形，透过一室烟雾缭绕，赵明薇只能看到他快要抵上门框的轮廓。
～～～～～～
赵明薇站在准备好的熏蒸室门外，第一次觉得一刻钟的时间如此漫长。
“向明，你还好么？”
“周小姐，我没事。”
……
“向明，你没事吧？”
“周小姐，我没事。”
……
“向明……”
“师妹，你让他缓缓，这么一会儿你都问了七八遍了。”杨琼看着赵明薇，眼神都变了，师妹对这个燕向明也太关心了，不过这燕护卫对师妹也是真的忠心耿耿，连试药这样危险的事都二话不说直接上，换她都会犹豫片刻。
“向明，你头晕不晕？”
“周小姐，我不晕，别担心。”
杨琼：“……”好嘛，她觉得自己真是十分多余。
“师妹，我先去看看病患区那边帮忙，有事叫我。”
赵明薇：“向明，熏炉的状态怎么样？”
杨琼：“……”
无所谓，她会自己走。
……
燕向明坐在昏暗的熏蒸室内，隐约可以看到窗外透出的人影，他想象着对方每一次问他好不好，有没有事时的模样，应该是蹙着好看的眉，翦水眼眸中透出担忧，就像那日她以为自己被病患的血溅到时那样，担心他。
他心中突然升起渴望，如果他骗她，说自己头晕，她会不会更担心他，也许下一刻她还会……摸摸他的头安慰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渴望周小姐的担心。
在没有听到周小姐声音的片刻空闲中，他仔仔细细地回忆了周小姐担心他时的情景，那时的她看起来生动极了，蹙起的眉心，微微下垂的嘴角，最重要的是，她似带着无限温柔的眼睛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就仿佛她的全部心神都系于他一人，他想那位燕大人也许能理解这种被自己所信仰的人注视时的感觉。那种万千金芒不仅落于身，还笼罩着他的感觉。
可是有一瞬间，他并不想万千光辉只能分给他一丝，他想像自己化身成为那条天犬，带着汹涌恶意与欲望将毫无防备的月亮吞下。
在一室药香中，他隐约嗅到一丝柑橘味，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带着温暖柑橘味的夜晚。
……
“燕公子在看什么？”
“周小姐，是书店老板送我的神话志怪集，这篇在讲天狗食月的故事。”
“哦，以前我娘亲也给我讲过这个故事，印象里是玉帝的仇人为了报复他，便化身天狗吞食日月，让人间失去光明？”
燕向明挠了挠鼻尖，又下意识地轻轻嗅闻。方才周小姐为他施针时，她的发带擦过了他的鼻子，有点痒，还带着淡淡的柑橘香气。
好闻。
“这本书里讲的是不同的版本，书中天狗吞食月亮，是因为它希望能独占月亮的光辉，可它吞食月亮后又后悔了，因为被它吞噬的月亮再也无法发出一丝光华，月亮再也不是月亮，而天狗也因为吞食了月亮被玉帝责罚，落入凡尘，天狗也不再是天狗了。后悔的天狗又将月亮吐了出来，已成肉体凡胎的天狗看着再次散发光芒的月亮，不想再玷污月亮的清辉，永远地离开了。”
“听起来是个有些悲伤的故事。”
“周小姐为何会觉得悲伤？我看完这故事，只觉得这天狗自作自受，是它太贪心，他最后离开月亮，也算是迷途知返。”
“它宁愿冒着被贬入凡尘的危险也要独占月亮，应该是很深的感情吧，最后它却要离开月亮，换作是我，我会觉得很难过。”
赵明薇正在他的头顶施针，说话时，呼吸可闻。
燕向明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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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若有所思。
……
燕向明抬眼看向门后绰约人影，眼神晦暗不明。
“向明，你还好么？”温柔的声音再次拨动了空气。
燕向明攥紧了拳头，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很快回答。
“向……”门外的声音果然带上了几分急切。
“……周小姐，我没事。”他捏着的拳头松开，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嘴角勾起一抹自责的笑。
他在为周小姐试药，这是周小姐牵肠挂肚的事，他怎么能因为自己贪心，渴望周小姐的担忧便假装自己出现问题。
他心中探出头的恶犬呜咽着退到暗影中，继续带着渴望望着天边皎月。
……
一刻钟终于结束，赵明薇敲门，“向明，可以出来了。”
门从内打开，赵明薇看着低垂着头，看上去神情恹恹的燕向明，心下一沉。
“向明，可是熏蒸后觉得不太舒服？你现下是什么感觉？”
“没事，周小姐，没什么不舒服，就是熏蒸久了会觉得有些闷。”燕向明抬眸看着赵明薇，浅浅地笑。
“明白了，也许是药粉太细了，我再去调整一下，谢谢你，向明，今日你都与我呆在一处，若有任何不舒服，一定及时告诉我。”赵明薇依旧放心不下。
“好。”燕向明浅笑的弧度变大，看上去分外乖巧。
他们一前一后往药书房走着，路上，赵明薇脚步慢了下来，直到与燕向明并肩。
“周小姐。”
“嗯？”
“方才我好像闻到柑橘味了。”
“啊，我确实放了些橘皮在里面，可以调理气机，有助于药物的吸收，而且也可以舒缓精神。”
“原来如此。”
“怎么了？是因为柑橘味不舒服了么？”赵明薇连忙停下脚步神情紧张地看向他。
“不是，我就是觉得很好闻，像你以前用过的头油的气味。”
燕向明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磁性，连空气都被他的声音震痒了，慢悠悠地抚在赵明薇耳畔。
赵明薇：“……”
她的脚步突然快了起来。
～～～～～～
燕向明接连试了几天药，并没有出现任何副作用，赵明薇终于敢将这个方法用在病患身上。
没想到这一试，效果拔群，那些症状明明不重却陷入昏迷的病患用了新药以及熏蒸疗法后，很快便苏醒了过来，而因重症而昏迷的病患也逐渐恢复了意识。
在冬日快要来临时，众人终于看到了解决这场瘟疫的曙光。
～～～～～～
赵明薇推开窗，将信鸽放飞，将她最新的治疗方法告诉师父。前几日她终于收到师父的回信，信中也了解到师父去掉那几位药材的原因，果然是担心长期使用会产生副作用。
赵明薇正要收回手时，窗外有些冰冰凉凉的东西飘飘落入她的手心。
她伸回手，那物已经化成一滴晶莹剔透的水滴。
赵明薇仰头望向天空，雪花正纷纷扬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