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隐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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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郊外,风和日丽,春和景明。

    已至暮春时节,蝶舞蜂飞,生机盎然。大道边桃花凋零,蓊郁绿叶中,新桃正在挂果。

    一处桃树浓阴下,一个白发老头头戴斗笠坐在小凳上歇凉,正在剥荔枝吃,一个垂髫小童趴在他背上,欲伸手够树上的青桃。

    长安并不产荔枝,故物以稀为贵,但这个老头手里攥着一大把,还边吃边挑,扔了一地。

    道路尽头,一头毛驴正载着一人缓缓走近。

    那人似乎已醉得不省人事,面朝下趴在驴背上自言自语: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①

    吟完诗似乎觉得甚好,给自己鼓掌喝彩。

    老头已经发现那头毛驴,猛然起身,小孩一个屁蹲儿摔在地上。

    几乎在转瞬之间,老头已奔出十丈远,右手攥紧荔枝核,只听“咻”一声,一枚果核射向驴背上那人的脑袋。

    但那人却如凭空消失一般,瞬间无影无踪。

    老头跳到毛驴身边,嗐气跌足,气得吹胡子瞪眼。

    毛驴无辜地眨巴着大眼望向老头,老头摸了摸毛驴脑袋,喃喃道:“死老婆子反应真快,下次再不能让你跑掉了。”

    毛驴自己悠哉悠哉地一路逛到一处农舍前。农舍并不大,倒也赶紧整洁,只是屋中简陋异常,堪称家徒四壁,囊箧萧条。

    毛驴踱到屋外的一丛干草边,慢条斯理地咀嚼,周遭一片静谧祥和。

    忽然一张脸出现在毛驴面前,它猝不及防,吓得撂下干草腾起前蹄,那人只静静看着它这番虚张声势,毛驴气急败坏,径直冲出院落。

    谁知门口已有三人在等它。

    “你别把它吓着了,这可是师姥的心肝。”虚破笑道。

    独孤河伸手,轻巧拉住毛驴,安抚地揉揉它的脑袋。

    三人一驴一齐回到农舍,弑月还是饶有兴趣地盯着毛驴,毛驴喷出几口粗气,躲到独孤河身后。

    虚破在农舍内坐下,环顾四周,不禁扶额苦笑。

    沉瑟一言不发,直接开始收拾,洒水扫地,整理桌椅,娴熟至极。

    毛驴对沉瑟非常亲热,不住用头蹭她,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弑月见这屋里一览无余,便走到院子想给沉瑟帮忙,这时一个矮胖的身影忽然冲进来,一头扎进干草堆里。

    弑月一惊,但沉瑟神色如常,有条不紊地把那人从干草堆里拔出来,又舀水泼在那人脸上。

    那人缓缓张开眼,有些迷茫地望向她们。

    这是一个圆润红活,矮胖结实的年老女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扎成单髻,身处灰褐色短衫,黄麻草鞋,全然一副乡下农妇打扮,一双大手厚壮粗粝,还粘着黄泥。

    她看看沉瑟,又看看弑月,淡淡开口:“怎么又来一个,我真是带不动了。”

    声音苍老但和蔼。

    虚破走出来,笑道:“你细看看她是谁?”

    隐侠一跃而起,觑眼细瞅半晌,忽然眉开眼笑,一张脸犹如一朵石榴花:“你是那个老魔头的孙女吧。”

    弑月点头。

    隐侠拉住她的手,又哭又笑,喜不自胜:“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初你母亲带你走时,你才刚三岁,话说得可好了,走之后我还怪想你的。”

    弑月也为这位幼时照顾自己的长辈心头一热,三岁时的记忆逐渐复苏,莫名对她一见如故。

    隐侠带着她进屋,笑道:“我这虽简陋,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就随便坐吧。”

    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硬拽弑月坐下,不住问东问西。

    弑月便将出城始末一一讲述,隐侠不住捧腹大笑。

    即便听到炼影堂被诬陷,还是笑着指向虚破:“你小子果然是劳碌命。”

    “有趣,阙令飖这是被那个辞雀摆了一道,真有趣。”这次更是笑得蹬腿捶地。

    “阙令飖是花家养女,你和她认识么?”弑月问。

    “认识,何止是认识。”隐侠一翻白眼,忿忿道,“她和我非常不对付,不对,不能这么说,是她单方面看我不顺眼。”

    “为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先去给你们找点东西吃。”隐侠拍拍屁股起身。

    虚破忙问:“师姥,你这里如此萧疏,难道是赌没了?”

    隐侠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唉,主要我啊大手大脚的,再说今年的收成也不好。”

    “你也种地?”弑月问。

    隐侠瞪眼:“怎么?我不种地怎么活?”又指向虚破,“你以为我跟他们似的,我是个穷老婆子,诶,说起来你们上门竟然空手么?”

    虚破抱歉笑笑。

    隐侠一边摇头一边走出农舍,独孤河正在外面喂驴,隐侠大大咧咧道:“我的心肝很漂亮吧。”

    独孤河也脱口而出:“简直是美若天仙。”

    隐侠正张口欲言,忽然神色一变,动如脱兔般冲回屋里,一矮身,扑进桌子下。

    虚破诧异,上前轻拍她询问。

    隐侠在桌下嘟囔道:“麻烦找上门了。”

    话音未落,已有一个白发老头牵着垂髫小童,颤颤巍巍走到农舍门口,站立不动。

    虚破已认出来那人,无奈道:“你怎么惹上他的。”

    隐侠闷头闷脑道:“偷了他点儿东西。”

    “偷的什么?”

    “他那坛耗费二十年酿造的石冻春。”

    虚破只无奈叹息摇头。

    弑月不解,问:“他们是谁?”

    “他就是个酿酒的,叫狄籴。”

    “他们很麻烦么?”

    隐侠道:“人并不麻烦,人情债最麻烦。”

    “什么人情债?”

    “我偷喝了他的酒,他没有责怪。”

    “为什么不责怪?”

    “因为他要利用我的良心不安给他舞剑。”

    虚破无奈道:“既然如此,何不随他的愿。”

    隐侠不满:“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能随便舞剑的人么?”

    虚破正色道:“去年你因为喝醉在长安朱雀大道上连舞三天,那时难道不随便?”

    隐侠从桌子下钻出来,跳脚道:“那不是你不拦着我么!”

    沉瑟上前淡淡道:“谁拦得住你。”

    隐侠顿时偃旗息鼓,憋嘴生闷气。

    此时老头已经在拍打篱笆。

    小童觉得无聊,也抽抽噎噎起来。

    隐侠被虚破看得心虚,无奈搔头道:“好好好,也不知道是谁把你养得这么一本正经。”

    言毕,隐侠凛然走出农舍。

    弑月好奇心顿起,忙跟在她身后。